大霾散开，周边只余下一层时断时续的薄纱烟气,根本不能阻挡视线。等看清周边，本来站得松松散散的四个人，开始向虢首封聚拢。

古希道恨不得代替易云嫦偎入虢首封怀里，当然最后他只分得了一条虢首封的胳膊。他战战兢兢地打量四周，问：“这也是幻境？澈底境的真面目？”

因为遗愿的关系，澈底境通常象一块埋藏有未知之物的宝地。不掘地三尺，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挖出的宝箱里藏有什么。是所罗门的珍品？还是潘朵拉未放尽的灾难？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使不是大灾大厄，恐怕也相去不远了。

满地狼藉。

果园里散乱一地的，以及挂在枝桠上的，全是残手断腿。

六月底的深夜，暑气褪尽。本该清凉怡人的果园里寒风游荡，到处沙沙声动响不止。原地圈升的阴森气流绕着人脚踝打转，最后盘旋而上，直冲天灵盖。溢散出来的凶戾气息足以让任何活物对此地退避三舍。

虢首封和易云嫦率先动了。

古希道失去倚仗，身体微微一晃。他错愕道：“你们去哪？”等看清前进的方向，古希道又惊呼：“去果园里面？！”

站在外围就够惊悚了。正常人都知道该远离这儿，然后马上打电话报警。只有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失智男女，单枪匹马往最危险的地方去。

古希道可不想奉陪——他又没失智。

“不然呢？站在这儿就有遗愿自动送上门？”

哦，好有道理的样子。古希道只得跟上，途中不小心踩到半埋在泥里的手。那手五指曲张，刚好扣住他的脚。脚陷进去，五指严丝密缝的扣拢，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脚提起来，手也跟着从泥里拔出来。看到一截断肢，古希道差点吓尿。什么不合情理，什么失智……他就是低智本尊好吗？不低智怎么可能踩到（哔——）？

何贞姑被人拽得动作一滞，回头看见一只落荡小猫可怜兮兮地泪目望着她。她：“……”

古希道抽噎得象中了风。“快，帮帮我。”他一边抖脚一边求救，“快拿开、拿开！”总算体会到一点易云嫦两度摔倒，近距离和断手面面相觑的惊悚感了。谁受得了这个啊！古希道：嘤——击长空。

何贞姑脚拨了半天才把断手从他脚下拨除。她好奇道：“你连行尸都杀了，还怕这个？”

“不一样啊。”古希道哽咽，“感觉完全不一样。”

打行尸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拯救苍生的醒族，后来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生存大意境。哪象现在这样吊一口气，周边全是悬疑剧的大前奏，自己则是下一个无知无辜的虐杀受害者。这种性命咽喉扼制在看不见大手里的恐惧，源于一种极度失控感。人最害怕的，不是已知的恐惧，而是未知。

如果现在有人站出来大喊：“我就是凶手。”古希道能一拳打俩。但是在未知面前，他只想缩成一团。

何贞姑皱眉横扫一圈，缓缓说：“我在回龙村呆得不长，但听说过五年前回龙村曾爆发过一次大血案。”

“鉴定者欧菲？”

欧菲身为异能人，却惨死在暴动村民手中——这件事经由媒体宣传，广泛传播于灵界。血案带来最大的不良影响，是把异能人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拉了下来。世家贵阀一直维护的“异能人与众不同”优越感，借欧菲事件开始出现了裂缝。

何贞姑摇摇头。“不，是果园血案。”

果园？

虢首封脚步微滞。“我从未听说过这破烂地方还有一桩血案。”同一个地方发生两桩血案，早该被断定为不祥之地，大受上层关注了。说不定还会派遗异能人组成的队伍，长期在此驻扎监控，直到清除满谷的瘴气为止。

“果园血案与异能人无关。再加上回龙教全面封锁消息，即使是公家也对此知之不详。”何贞姑说，“那一年灵界正在流行瘟疫，到处都有伤亡，回龙谷一夜死七百人，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吗？虢首封冷笑：“可真有趣。”

易云嫦仰头看他，满眼都是不安。

虢首封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易云嫦低声说：“太不正常了。”

是啊，太不正常。连一个长年久居象牙塔的小公主都察觉出不正常，公家竟然对此毫无反应？

虢首封哼笑：“灵夔四十年年中，确实爆发过瘟疫。不仅夔地，黄海、昆仑都被涉及。可是并非全面爆发，相对而言，只是在几个小区域内发生人感染人，控制得当，并没有严重伤亡。当年年底各地就统计出了死亡率，都不足千分之一。”

“回龙谷怎么回事？一晚七百人？这地方总共才多少人？就算把邻近村庄算进来，回龙谷的死亡率也应该达到了百分之四十，甚至更高！不是高得很离谱吗？怎么可能会被掩盖在瘟疫之下？这是有人在搞鬼啊。”

没想到回龙教还有外援。虢首封又记下一笔暗帐。

地主凰司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情报——有人在他眼皮子下面瞒天过海，说不定是想颠覆夔地凰氏的统治？

越往果园深处走，残缺的尸体就变得越完整，见过的熟悉面孔也越来越多。

在小河边大打出手的各家女人，在小广场的高台下仰望高头眼神热切的农家汉子……易云嫦脚步一顿。

杨三婶横躺在路边，胸口被捣出好几个空洞，她无神地仰望苍天，双眼蒙着一层灰翳。

杨三婶死不瞑目。

虢首封拿手挡在易云嫦眼前。“别看了，这都是幻觉。”

就算不是幻觉，这些人也不知死了多少年，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易云嫦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心却回到了阳光普照的小院里。她想起珊婶拦在她面前，抱怨虢首封异常冷漠。

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杨三婶和郝玲的结局？不，他知道整个回龙村的结局。

而那个时候的易云嫦在想什么呢？她在想：不知真实世界里的闽清珊是不是把孩子生下来了，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珊婶还能不能笑着看孩子一天一天长大？

易云嫦嘴角翕翕。

“阿珊！”

前面忽然传来龙鑫的吼声。

声音在死寂的果园里格外突兀，沙哑，焦灼，和之前操纵行尸时偶尔发出的笑声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