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撇开头,没有一点儿回答她的意思。
“你们把他扶上车儿吧。”
柏清清吩咐了海底捞和小龙坎,转头抛出几个银元宝给太医院,对太医院的那些太医强制命令道:“给我抓点药,治他身上的伤。”
方才打他的那些太医们撇撇嘴,不情愿地去药房抓了些药。
“你小子,被公主看上,是有多大的福分。”其中一个太医多嘴了一句。
此话一出,云念铁青着脸,少年人又羞又恼,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他紧咬嘴唇,被扶到马车里更加倔强地挣扎。
柏清清瞪了那群太医一眼,也上了车。
云念被海底捞钳住了双脚,被小龙坎护住双手,瘦小的身躯在两个强壮的成年男子面前,动弹不得。
“公主,这小子还想逃。”小龙坎说道。
“他伤的这么重,逃不了的,你们放开吧。”柏清清道。
二人放开了他,他的嘴唇咬出了血,屈辱地、恼恨地,仍旧不看柏清清一眼。
柏清清见状,知道他闹脾气的原因,故意吓唬道:“如果你再不说去哪,那我就把你带回我驿馆,当我的面首男宠,正好应了那群太医的话。”
他盯着马车篷顶不答,喘息声都弱了很多。
“烤肉自助,马车开驿馆去。”她拉开马车帘子,没有感情地沉声吩咐道。
“是,公主。”烤肉转了马头。
“去……永宁巷,左数第五间房。”云念松开牙齿,迅速说出来,转了头不看柏清清。
“听到了吗?”她笑了下道。
“是,公主。”烤肉老实应道。
骏马徐徐奔去,云念脸变得苍白,身子冷冷的,到了永宁巷时,已经昏迷过去。
“公主,巷子很窄,马车进不去,我们只能走进去了。”自助停了马车道。
“好,背一下他。”她示意海底捞,先下了马车。
永宁巷昏暗看不到头,房屋错乱拥挤,脏污得像一盆盆上等人用剩的洗脚水,屋前的人们穿得破烂,脸上甚至还有黑乎乎的泥水,他们盯着柏清清看,第一次看穿着光鲜亮丽的人进巷子。
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蛆虫群聚苟活。柏清清闻到一股霉烂的味道,不自觉皱眉。
“公主,这一带是穷人住的地方,偷盗常有,小心安全。”小龙坎护在柏清清身旁,海底捞背着云念跟在后头。
他们在左数第五间房停下脚步,烤肉上前敲了敲门,那门一股子霉味,和巷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吱呀一声就被他敲开了。
烤肉一怔,先进了房间,柏清清后进。
房子里没什么陈设,一张脏桌子,一把破木椅,还有那堆满烂棉絮的床。柏清清看了下,里面吃的也没有。
“小子,是你回来了吗?”一个清癯老者哑着嗓子问道,正要起身。他们才发现棉絮底下有个老人。
柏清清让随从扶起他,说道:“云念受了伤,现在睡着了。老人家,你是他的?”
“他是我唯一的外孙,他怎么样?”老人被拆扶靠在床头,他瘦得只剩皮包骨,双眼闭着,抬手想摸索到云念的方向。
老人家是个瞎子!柏清清暗道,她让海底捞把云念放到床边,好让老人摸到。
那老人摸到外孙垂着的头,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他的手,仅仅瞬间的一探,担忧地嘀咕:“这小子,同人打架了吗?伤得这么重……”
他的手往下摸外伤,不自觉摸到云念手里攥着的那几包名贵药材,摸出个大概轮廓,他好似懂了一样,失明的眼睛无声地滴落浑浊的泪。
“小子,让你别……”他握着云念的手,奇长的手指不像手指,更像一根根干黄的老树枝。
柏清清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上前宽慰他:“老人家,您先别哭,我带了一些药材,可以救他的伤。”
“拿给我看看。”他摊开那只手,握了几把柏清清给的药材,思忖了一下,舍了几包,道,“小子骨头倒没伤到,还请这些拿去煎半时辰,再给他服下吧。多谢。”
看样子很懂药,柏清清递给随从们,这里没有煎药的地方,她让他们就近找地方想办法煎药。
“是,公主。”喜茶极小声地答应了,灵巧地蹿了出去。
“小姑娘,多谢你。善者自有好报,老朽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他慢慢直起上半身,颤抖地做了拱手礼。
柏清清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不用谢,你怎就知我会帮他,万一我是坏人,想害他呢?”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老朽活了这么久,虽然眼盲,可心不盲。外人好不好,我一听便知。”
“小姑娘心善,能把我外孙带回来,都是老朽的恩人。他在太医院做药童,怎会受如此重伤?”他问道,头转向她的方向。很奇怪,失明的他却能依靠耳朵敏锐捕捉到对方的气息方向。
“是偷了这几包珍贵的药材,被太医们打成了重伤。”她道。
老人听到这儿,叹了口气,道:“这群太医们,越发像皇帝养的走狗了。那几包药,是他偷给我的。”
“我身子已废,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心里清楚,回归尘土也不过几个月后的事了。”他又道,“云念这孩子,偷这几方药材想给我续命。唉。”
柏清清看出他的腿也不利索,常年卧床关节已经有些变形了。但她依旧安慰:“老人家,别这么说。几包药的事情,我替云念担着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当然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听后,轻抚云念的头,苦笑:“姑娘不必如此,这些药老朽都用不上了,你都拿回去还吧。”
“可是你……”
“老朽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这些药现在对我没什么用处了,只是那小子不知道,我隐瞒了病情。”他如此执意,让她没有办法接下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喜茶拿了一碗热腾腾的药回来,扶云念喝下了。
听他呼吸平稳许多,柏清清这才打算离开。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临走时,老人问她。
“柏清清。”
他若有所思,道:“是个富贵中人。”
这些年他虽瞎,但能听声辨人,何况,先前听那些随从叫她为公主。
“什么意思?”柏清清纳闷。
他只笑笑,摇了摇头,粗粝般的手指慢碾棉絮。
柏清清告辞后,走出矮屋子。
“我们去给他们买点家具,最起码来张好床,添点暖和的棉被,再买些吃穿用的。”她和身边的随从小声道,在狭窄的巷子里传来回声。
经过一家小屋时,有个妇人提溜着眼珠,上前对她说道:“小姐这是去看那云老头了,以后不要去了。这家就祖孙二人,却怪得很。”
“为什么怪?”柏清清道。
那妇人牵着个四五岁孩童,再上前一步,凑近说:“二十年前住进来的时候,云老头眼睛就瞎了。他本来有个女儿,和什么人跑了,怀了孕一个人回来后还难产,只留了那个云念。”
“你别看就祖孙俩了,后来几年,有两波人一直来他们家。一波人老往他家送信,另一波人是送药,看他身子也不行,送的都是名贵的药。”她喋喋不休道,身侧的小孩懵懂地看着柏清清,听进了耳朵却什么也不懂。
“你说奇不奇怪,家里也没亲人了,还有人送东西。要说是云念生父,那怎么不认回去呢?不过送药的那波人几个月前就没再来了,送信的倒是每月都来,老头子每月都把人打发出门,脾气怪得很。我在这住了四十多年,看得一清二楚。听说云老头年轻时候,是给人治病的那种,医术还了不得。”
妇人说完后,拿腰上的脏布搓了搓手,等待柏清清的反应。
“嗯,我知道了。”柏清清面作懂了。
“所以小姐,还是远离那云家为好。”妇人满意地拉走孩子。
柏清清回了马车,其实心里只觉邻里之间的多嘴多舌不是很好,云念的身世隐私,一夕之间都被妇人道出,想来也是这孩子为什么沉默寡言的原因,果然原生家庭真的很重要啊!
她对“送信”这件事有了极重的敏感,在太医院徘徊了几次,也没看出和任务有关的,云念的事会不会和她的任务有关?
只是猜测,还要继续去太医院看看。柏清清抓了下头发,破系统搞得任务云里雾里,她没有明确目标。
她在街市下了马车,去铺子里给云念一家买了好的桌椅,还有一张大床,再去锦缎铺子里裁了几匹布给他们做新衣裳。
云念家的环境,真的很恶劣。柏清清十分同情,心道管别人说呢,自己圣母就圣母吧,小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公主,还买什么吗?”海底捞扛着布问。
“最后买些吃的。”她走出锦缎铺子道。
烤肉和自助先找了几个伙计把家具搬走了。
柏清清去街市上的小摊看看,午后的小摊还在做许多各色小吃。她挑了些买给云念,也是嘴馋,自己吃了根糖葫芦。
中午饭忘吃了,有点饿了,她摸了摸自己肚子,伫立在街中央,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绘香楼。绘香楼的美味确实不凡,她轻叹一声。
“公主饿了吗?要不要吃午饭?”喜茶一向机灵,看出来她纠结的表情,道,“我们不如去绘香楼吧,公主也爱吃那里的菜。”
去了绘香楼,再上去看看明月怎么样吧。她计划着,明明是看一个朋友,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慌张。
“去。”她说了一个字,转头不巧却看到一处。
街的另一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便望到了一个年轻男子,丰神如玉、倜傥出尘,大抵如此。他站在首饰摊前,眼眸含春水,嘴角酿清酒般的迷醉笑,正给身旁的女子戴白玉发簪子。
那女子与他并排,略一娇羞,身姿窈窕,乌发丝滑,半边身子快靠到男子身上。她与男子说笑了些什么,微微侧头,只是一瞬间,柏清清便看清了倾国倾城的容颜,肤如凝脂,一双眼睛乌黑得极大极美,睫毛长而卷翘,鼻子高挺完美,五官立体,她的笑都如花蕊流光绽放。
这才是一对容貌相配的璧人,如胶似膝,才像是一对真夫妻。
柏清清无意识地退了一步,手里的糖葫芦拿不稳似的掉在地上,她靠在马车边无地自容,想起自己有这个隐蔽所,便嗖的一声蹿进了马车里。
像千万根银针刺过来,细细麻麻扎进心脏,不见渗血,却难以抑制地痛苦,她心颤颤,在里面坐立不安。
奇怪,她躲什么?她倒可以大大方方上去和明月打个招呼,再得体地离开。现在反而找地方躲起来,不让他看到自己。
她强行嘲讽,又安慰起自己。他一个风尘中人,日常侍奉讨好女人,讨好自己,讨好其他女人都很正常,这是他的职业。他只是恰巧今日装作卧病在床,不见她罢了。
他只是不想今日见到她这个客人了罢,或是有了更好的生意,再或者,这是他真心喜欢的女子,看他们二人,有多般配呢。
她是他众多嫖客之一,他是她在穿书系统里的一个普通朋友,仅此而已的关系。
柏清清手捂住心口,尽力让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但突如其来的疼痛却没有消减,越想越加重了疼痛。
“公主,我们还去吗?”喜茶极会察言观色,看到柏清清如此神情,问了一句。
“去,为什么不去?”
柏清清笑道,她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比往日哑了很多。有什么东西攥住了她的喉,她感觉窒息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马车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