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族之长,怎会只是多管百顷祭田事儿呢?
尤其他们这种传世了十几代世族,族长权利,有时大令人难以想像。
坐着这个位子时不觉得如何?
可是,乍一失去,你就会觉得如何了。
儿子这样天真,赵太太觉得自己纵然死了,到了地下,也不能阖眼放心呢。
赵太太躺床上,辗转难眠。
赵青怡深夜仍没有入睡,房里看账。家里账不急,倒是族里账。因为赵青怡这支世代为族长,未曾断绝,故此,这些年来,族产似私产一般。
但是,还好,赵家大户人家,账目还算清晰。
赵青怡命管事将这一年账先行理清,倒不是赵青怡急着交差,是族中有人急着上位。这人还不是别人,就是赵青怡大伯,赵如柏。
赵如柏与赵如松同父异母,但是,两人都是嫡出。
只是赵如松为原配之子,赵如柏娘是后来扶正。可以想像,赵如柏娘先是生出庶长子,这世族之家就相当不简单了。生出庶长子之后呢,她还熬死了原配,自个儿母以子贵,扶了正。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据说当初,赵青怡爷爷,也就是薄有青名赵文忠公老人家,对于赵如柏生母邵氏,那是爱心头,宠掌中。
邵氏先前呢,根本没进赵家门儿,完全是养外头外室。
开始呢,赵如松母亲单氏根本也不知道有邵氏这么个人儿,所以松柏松柏,赵如松是弟弟,反而先得了这个松字。做哥哥赵如柏年长,倒后得了个柏字,那是因为赵如柏进族谱时间要晚如赵如松数年。
后来单氏身子渐渐不成了,赵文忠公为了心爱之人着想,便把邵氏弄进了门儿,还扶了正。
为此,单氏家族颇多不满。其间争斗,不必细究。
唉,但是,话说回来,甭管赵文忠公多么偏心这个长子。单氏娘家有人,上头七个兄长,虽然官位比不得赵文忠公显赫。不过,若撕破脸真闹起来,赵文忠公也吃不消。
后来,赵如松能顺利继承族长位,与外家强势也有分不开关系。
而今,福州城将军单兵单大人,与赵如松是嫡亲姑舅兄弟,赵青怡正经得叫一声表叔呢。
赵青怡将族长之位易主事与单兵说了一声,单兵拧眉,半晌方道,“青怡,你也不小了,凡事当有所决断,做不做族长,你只管放心,有我,有单家,没人敢欺负你。”
自从回了福州城,赵青怡面临就是一场接一场算计,闻单兵此言,顿觉心头生暖意,眼眶微热,煞时一红。单兵军人出身,见不得男人落泪,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甚!赶紧抹了那马尿,别叫我啐你!”
“七叔,海盗还没退么?”赵青怡见短短半月,单兵已鬓生白,关切问。
单兵大咧咧坐四方圈椅中,憨声道,“他娘,福州城只有两万人马,外头这些海盗,我看得三四万了。都他娘亡命之徒,也不知道总督大人援兵何时才到?”
如今浙闽总督是来,姓邵,邵春晓。
一想到这三个字,赵青怡心头微震,这人他并不陌生,正是赵如柏嫡亲舅舅。
邵春晓完全是借了赵文忠公势,从一个小小秀才,科举为举人、进士、选官、入仕,一步步爬上来,竟入了皇上眼,如今为浙闽总督。
当年邵氏之所以会由外室之身被扶正,自然与邵春晓官场地位有着脱不开联系。
邵家与单家关系本就微妙,如今福州城被围,邵春晓是没收到消息呢,还是故意不兵呢。赵青怡心如电转,微声道,“七叔,可是邵大人犹记前嫌?”
单兵眉心一皱,将手一挥,“不要胡说八道。”
“七叔,不如我代七叔去走一趟,寻一寻援兵吧?”赵青怡道。
单兵想都未想,直接回绝,“你不成,你一个弱书生。何况如今福州城外围似铁桶一般,哪个能出得去呢。”
赵青怡见单兵容色憔悴似老了十岁,眉宇间有掩不住焦灼,将心一沉,“七叔只管将信物给我,我自然有法子送出去。多一条道,总是多一分把握。还是七叔信不过我。”
“青怡,你莫要多想。”单兵起身,扶住赵青怡肩,来回溜达着走了两步道,“单家与邵家事,那是私事。如今福州城虽危及,守住它,我还是有几分把握。你想一想,若是邵大人为了把我弄下台,不来救援福州城,对邵大人本身有什么好处呢?若是福州城出了差子,他这个总督之位坐不坐得安稳都是两说呢。”
赵青怡文人心思,总是想远些,单兵并不算外人,赵青怡也不瞒他,遂道,“七叔,您想一想,这次大同关生变,才使得鞑靼人破关而入。现今朝廷,乃至国家,虽说不上盛世繁荣,但是,一个清明还是算得上。依我看,国家未有亡国之兆,焉何有大同关守将谋反呢?难道凭着鞑靼人就能收买大同守将不成?”
“这里面内情,我虽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天,我没事总是多几分思量。”赵青怡拧眉道,“现,事已不能照常理来推测了。鞑靼人一分为二,其一逼临帝都城,现也不知道帝都安危呢。其二则驱马南下,要我说,鞑靼人也不是傻瓜,自大同入关,到帝都不过三五日马即到。可是南下路途遥远,一路补给且不说,这样远途奔袭,天时地利皆不鞑靼人那边儿,他们想要得胜,并不容易哪。但是若非有必胜把握,鞑靼人怎么就这么直接南下了呢?”
“偏偏鞑靼人一南下,海上盗匪们也闻了味儿一般,联手上岸。”赵青怡看向单兵,正色道,“七叔,事情,可能比我们想像为复杂。但是,很可惜,再多消息,我们也不知道了。眼下,福州城十几万百姓安危都七叔手里呢,七叔想一想,若是出了差错,哪怕邵大人总督之位不保,但是先要对福州城负起责任人就是七叔你这个守将呢。”
“七叔,依我看,咱们还是做好万全准备。”
单兵这里艰难,林永裳那头儿也不好过。
自从解决了徐家之后,整个扬州城里有头有脑人家儿都乖跟三孙子一样。林永裳说一,他们绝不说二。
当然,纵使说二,也是私底下说。
这不,私底下,就有人骂徐家人脑袋抽了,这个时候敢去火烧粮仓。他娘,你徐家人不要命,俺们也要命啊。
想一想吧,这个节骨眼儿上,扬州城无粮,甭用鞑靼人打进来,自己就得先哗变饿死。你徐家再神通广大,你与鞑靼人能有啥交情?
把他们引进来,对你徐家有啥好处不成?
不知内情,这么骂。
知道内情就得感叹了,其实扬州城三大粮仓,北仓是小一个。
徐家会私下把粮仓烧了,绝不是与鞑靼人有交情,想引鞑靼人入城。他们只是受不了林永裳嚣张,把自家子弟捆去修城筑墙。
寻常人家儿人抓就抓了,做苦力就做苦力了,谁叫他祖宗不争气,上头没人呢?
可是,徐家那是什么门第啊!您怎么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啊!上次因为徐秉生之事,永定侯一怒之下把徐家人都逮进了大狱,这就挺打脸。
如今,愈不拿徐家当回事儿了。砍了徐秉生不算,如今徐秉臣不过是小孩子,写了篇文章了一牢骚,然后就被捉过修城墙。
孩子天天累跟狗一样,嚎着哭着喊着叫着,不肯再去做工。偏偏总督府人就这么铁面无私,拖地上拉着去,你也得去。
装病装疯都没用,只要你有一口气儿,你就得去筑城墙。
你林永裳也太不拿我淮扬徐家当回事儿了吧!
徐家人彻底火了,他们私下烧了北仓,完全是想给林永裳一些颜色瞧瞧。若是真鞑靼人奸细,怕是一口气将三大粮仓烧光,那才叫林永裳为难呢。
徐家原本打算是,我烧一个北仓,然后,你林永裳不得为粮食着急么?然后,我出粮食,把家里孩子赎回来。哪里就料到林永裳这样厉害,直接把徐家灭了口。
林永裳这一出手,所有淮扬世家豪门俱噤若寒蝉,不管是否真格外欣赏抑若痛恨林永裳,对于现下淮扬城里林总督命令,世家豪门无所不从。
叫出钱出钱,叫出力出力,叫出人出人,叫出粮出粮。
倒不是这些人就真有这样好思想觉悟,完全是被林永裳雷霆手段给吓着了。
如今鞑靼人围攻扬州城数日,永定侯带着麾下将士经过了大大小小百余次守城大战,其间辛苦,不言而喻。
将士多有损伤,如今林永裳不得不来借人了。
虽然组织了预备役,但是那多是百姓,鞑靼人面前,实是白给。林永裳知道,这些世族豪门家里都有府兵侍卫,战斗力也都可以。
总督府茶可并不好喝,林永裳先礼后兵道,“前儿接到帝都飞鸽传信,鞑靼人可汗萨扎已经被陛下打败,亡命逃回西北去了。所以,北上鞑靼人已经撤兵了。”其实林永裳这完全胡扯,明湛派河南湖广兵援淮扬浙闽谕旨刚刚出去,还路上呢。自从鞑靼人入关,淮扬与帝都联系就变艰难起来。说是飞鸽传讯,鞑靼人箭术好,脑袋上见着鸽子就是一箭,不知有多少消息途中丢失。
但是现,为了借人,即便是谎言,林永裳也得装出一副云淡风清样子说了。好林大人于此道颇是擅长,谁也瞧不出分假来。
这个时候,这个消息,对于座诸位都是好不过好消息了。诸人脸上都多了三分喜色,纷纷道“皇帝圣明”。
自从知道帝都被围,不但林永裳他们这些做朝臣担心帝都安危。就连座诸位,也暗中几番猜测,小皇帝椅子是不是还能坐安稳哪?
现,他们倒不必再怀疑这个问题了。明湛保卫了帝都城,打退了鞑靼人,他椅子自然还是稳。而且,让他们为高兴是,朝廷接下来必然要派兵支援江南,江南危机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金家族长金正庸如此一说,谁知林永裳却面露忧色道“扬州城守军四万,这半个月,我们牺牲了足有两万将士性命。外面鞑靼人兵精马,箭术高妙,彪悍凶勇,有备而来。虽然会有帝都军南下,但是自帝都到扬州距离,再马,没有七日是到不了。何况,前来救援,不一定都是骑兵。”
“若是扬州城守不住,林某自不消说,失土之责,按律当斩。”林永裳肃容道,“林某也等不到那时候,皇上将淮扬交到我手里,我却守不住扬州城,看他失陷,我是无颜再回帝都,自当与扬州城共存亡。”
“林大人莫说这种话,以皇上之圣明,以林大人之强干,援军定会赶来,咱们淮扬必是安稳。”钱端云温声道。
“是啊是啊。”后面附和者颇多,能林永裳面前有座儿,自然不是扬州城无名之辈,他们一个个精明无比,自然知道肉戏要来了,故此,纷纷出言安慰林总督,只盼着少出点儿血。
林永裳摇一摇头,“如今扬州城情况,我比你们清楚。鞑靼人南下,至少五万精兵围攻扬州城,能守住这半月已是侥天之幸,永定侯带兵有方了。”
“若是扬州城失陷,鞑靼人不会去抢那些穷苦百姓,倒是诸位,先人基业都这里,先人坟莹也这里。”林永裳叹道,“若是诸位不能助本官一臂之力,将来,扬州破城,诸位家业财产妻子儿女,能保得住哪个?”
林永裳话到此处,诸人已明白总督之意。但是,就此事,诸人实为难。
说老实话,这年头儿,朝廷不准百姓私设府军,哪怕你朝廷命官也一样。你敢私养府军,啥意思啊?要造反哪?
但是话说回来,这些豪门世家,家业大了,哪个能不请保镖侍卫呢。
林永裳虽然将利害之处都说了,可是,无缘无故,谁也不愿被人摸清了老底。
“唉,这个时候,家丁护卫,诸位也不只是为了护城,是为了护家啊。”林永裳道,“若是扬州城保不住,哪里还有家呢?”
“妻子儿女被人掳掠为奴,万世基业被人分刮一空,将来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呢?”
“若是诸位肯伸援手,既是救了本官,亦是救了自己。”见无人开口应承,林永裳只得再给了一些甜头儿,道,“将来论及守功,就是皇上也要说咱们淮扬人有良心呢。”
软不行,这些人依旧是不吐口儿。
林永裳也不能把人一串儿抄家都宰了,索性请他们到城墙一观。
这些人俱是世家豪门掌门人,养尊处优,阴谋诡计惯了,哪个见过这等血肉横飞,你死我活,刀来剑往,乱箭齐场面。虽然极力保持着面上威仪,仍是失了颜色,寒气自心底往骨子里透。
林永裳望着两方血战,沉声道,“我们杀鞑靼人,鞑靼人杀我们天朝人,这是永远解不了仇恨。鞑靼人什么样,不必我说,诸位见多识广!想一想吧!若是鞑靼人破城,可会跟你们讲道理,不抢不砸不杀不奸不淫!”
如此一来,诸人实是撑不住了。
哪怕真会有帝都援兵,但是若是援兵到时,扬州城已经破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林永裳有一句话说很有道理,鞑靼人若是破城,难道他们会抢衣不敝体,食不果腹穷苦百姓么?翻箱抄底找不着二两银子!
错了!
只要扬州城一破,鞑靼人抢必定是世家豪门!
亲瞧了回现场,这些人总算答应把府兵借出来。当然,他们也得留下一些护院啥,但是就这些人一凑,也有八千人。
这八千人不同于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百姓,他们都是有战斗力,有一些武功还不错。
反正是能弄来人,林永裳都弄来了。
哪怕是啥也不会百姓,只要是男人,总会砍人打架。
就是徐盈玉也跟永定侯夫人箫氏出来帮着输送药材,打个下手儿什么。
段文倩自钱家出来后,就善仁堂里打杂儿,张太医见她手脚俐落,又识文认字,也不知怎么想,与段文倩谈过之后,倒把段文倩收身边做了个女弟子。
扬州城自开战以来,张太医是领着善仁堂里御医再加上扬州城所有大夫们,日夜轮流守伤兵营。就这样,大夫人手还是不够使。
段文倩着男装,由于实践对象实是数不胜数,段文倩直接由学徒,成了主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