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气转凉,明湛搬到了另一处有温泉行宫里。他关雎殿起居,此时,他坐关雎殿书房里,听着方慎行回禀案情。
除了嗑药狂青城道人,还有钟道人事涉其中。
钟道人到明湛跟前儿犹喊冤。
当然,钟道人不同于一般人,喊冤方式也绝不等同于一般百姓哭喊大闹,号啕一声“道人冤枉”啥。
明湛以为,从喊冤方式既可看出钟道人绝非俗流。能混到这一步儿,钟道人颇具道行。虽然经受审讯,容颜不整,衣衫脏旧,钟道人脸上仍保持着自若淡然神态,说出话也颇有些苦口用心味道。“陛下,青城道人与昆仑子为您炼不过是绝顶春\药,陛下为龙体计,万不可错信了贼子!”
明湛已经看过方慎行审讯证词,淡淡看钟道人一眼,“这么说,此事与你无关了?”曲指轻叩桌间证词,反问,“那这又是什么?”
钟道人实乃神人,他供认不讳,“此事与道人有关,道人与方大人所说俱是实情。药,确是道人放青城茶水中,但是药是青城自己药。”
“陛下龙体,身负亿兆百姓。”钟道人悲天悯人一叹,“陛下误信奸邪,且青城颇会些不三不四道法,炼些不堪入目之丹药。陛下深信青城道人,道人能说什么呢?千辩万辩不如一证,青城此丹为回春丹,道人曾听家师言及此丹素来为邪乱之人所用。陛下若误服此丹,天下危矣,道人怎能不急!”
“自道人入宫,得见龙颜。道人看陛下龙姿天表,只是观陛下面相,实乃慈悲太过,则易为小人所乘。”钟道人完全不似一将要受罚之人,他侃侃而谈,“道人为天下人保全陛下龙体,纵使有些过错,也亦为苍天所恕!”
看人家这自辩道行,明湛心下颇是佩服,只是明湛脸上不见丝毫动容,兼听到钟道人所言“苍天可恕”四字时,眼中露出莫测之意。
钟道人心下一是,后,他暗暗咬牙,一脸大公无私道,“道人既已下山,便是尘寰中人。既是尘寰中人,但要受国之律法所束。如今道人尘缘已了,再祝陛下万寿无疆!”
说完这句话,钟道人缓缓闭上眼睛,长呼一声道号,阖目而逝!
初始,谁也没现钟道人死了,只是看此人闭着眼睛站地上不见动静,钱端玉大着胆子唤了一声,“钟道人!”
钟道人并不应,胆小何玉先是变了颜色,护驾一样挡明湛跟前儿!
明湛皱眉,“边儿上去!朕没事。”
何玉又退下了,他事不妙急忙挡明湛跟前儿,一是忠心护主;二则他还记得当年帝都地动时,皇上就说了,天子有百灵护体。何玉见钟道人说死就死,实太神奇太让人毛骨悚然了,所以,他觉得他离皇上近些,天子身边儿神灵兴许见他忠心,随手将他也顺便护上一护呢。
明湛两眼直盯着钟道人站立而死身体,心中有着隐隐了悟。
如今殿中,内侍不算,就钱端玉品级低。一事不面二主,他再次大着胆子到钟道人跟前儿,伸出手都微微抖,将玉一样指尖儿放到钟道人鼻下,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皇,皇上?”
明湛打民钱端玉话,当即沉声道,“钟道人欺君惑主,朕赐他一死!”
没人敢说话。
这个年代,神鬼之术给人产生震慑力,还帝王威仪之上。明湛见没人动,直接到钟道人面前,伸手摸了摸钟道人脖颈,尚是温。再拉起钟道人胳膊,摸住钟道人脉象,身体还没僵,只是没了脉象。
看起来,确是生机全无。
明湛这样胆魄,让方慎行脸都有些泛白。
明湛冷笑,“怕什么!一介神鬼道人而已!这世上假死药多了去,只有你们没见过,没有他们不知道!莫非没了呼吸没了脉象就是死人了?”眼睛带着三分寒光扫过钱端玉与方慎行,“你们见识,还是太少了!”
“何玉,叫陈盛进来!”
陈盛如今已是明湛身边侍卫大头目,明湛吩咐道,“你亲自,将钟道人送到炼尸炉里去!化成飞灰!”
陈盛领命,明湛接着命令道,“何玉,摇光,你们随着陈盛一道去。”
“方慎行,将丹房昆仑子,还有关押青城道人,一并送至菜市口,斩示众!”
明湛处置不可谓不不狠,令方慎行与钱端玉都微微白了脸,领命退下。
陈盛欲要带着钟道人尸身下去,明湛将陈盛唤住,寒声道,“带足二十名侍卫,如果钟道人诈尸什么,当场格杀勿论,哪怕剁成肉泥,若是让他跑了,朕要你命!”
陈盛不敢问原由,只是明湛鲜有此动怒之时,陈盛沉声领旨。为求妥帖,他伸手扣住钟道人后颈,不见什么动作,就听咔一声骨头折断或错位声音,钟道人原本僵直头无力耸拉下来,唇角缓缓滴下一滴血,落地砖之上,形成一个肮脏深色印迹。
“去吧,看着烧完了,再回来复命。”
阮鸿飞自外归来,见到明湛面色阴沉盘腿于榻上打座,便知这是有事儿,水都没喝一口,赶紧关心明小胖。
明湛端坐于榻中,面色冷硬,“我受骗了。”
“那个钟道人,他就是进宫来送死。”明湛淡淡道。
阮鸿飞不知道自己出去这么一会儿,明湛已经把三个装神弄鬼道人送上了西天,听完明湛说话,阮鸿飞拧紧长眉,说道,“反正人已经死了。”
“他不得不死,我也必要他死。可是,这样处死了他,又是成全了他!”明湛垂下眼睛,轻声道,“实是太高明了。钟道人死,简直是摸准了我脉息。”
“你既然知道他是假死,何必还要烧了钟道人。”阮鸿飞搂住明湛肩膀。
“不论是真死假死,若是他死过一回再活了,再加上适当手段,世人岂不要将他奉为神明。”明湛脊背微微放松,靠阮鸿飞胳膊上,叹道,“世人都去拜神仙了,我这个皇帝,还有何用处呢。”
阮鸿飞并未安慰明湛,反道,“当初我能扮做魏宁,也必人有可扮做钟道人。明湛,幕后之人并不简单,你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奇不胜正。”明湛叹道,“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见明湛心中已有主意,阮鸿飞微微放下心来,笑道,“知道今天这样热闹,我就不出去了。”
“刘影走了吗?”明湛问。
“原本想着明天就走,不过这几天一直下雨,海上风也比较大,只得再耽搁几日了。”阮鸿飞笑道,“听说你召逍遥侯、临江侯、锦衣侯、善仁侯来帝都了?”
明湛点头,“他们都是宗室,我登基后还未见过呢。虽然血缘关系远了,见一面也好。”
“是太后给你出主意吧?”阮鸿飞笑,明湛对于公主等近亲宗室,初始还算热络拉拢。且自明湛登基,随着明湛渐渐收拢大权,就是对公主们也分了远近亲疏。
这并不能说明湛忘恩负义,明艳明雅毕竟与明湛血亲相近,而且自幼关系不差,若是为了个大公无私面子便提拔外人,反压制自己人。
那就不是皇帝,而是圣人了。
自从上次天津港招商会宴会之后,阮鸿飞有所耳闻,说卫太后宴会上时提起了逍遥侯夫人。阮鸿飞那时便已知卫太后之意。
明湛登基,到底不是凤景乾嫡支,外头那些宗室虽然血亲较远了,还是要见一见,恩威并用好。再说,如今朝廷又有银子。
阮鸿飞道,“如今三位皇孙皆你手里,太上皇还活着,且你父王远西南有着数十万兵马,想要颠覆你皇位,并不是件轻而易举事情。”
“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才有人布下这样惊天大局,想着一步步残食掉我威信。”明湛冷声道,“如今说这个也没用,我已经做了皇帝,自然要继续做下去。”
太上皇是什么做法儿?
自己主动退位还好,如凤景乾。若是被逼退位,明湛是死也不能甘心!
对于神鬼道人——钟道人之事,阮鸿飞也没有什么太好应对法子,毕竟人家要暗,他们明。
如同明湛所说,钟道人是当着明湛面儿没了呼吸,死了,而且这种尘缘已,呼一声道号,站立而死,颇有几分神秘莫测气息。
明湛为何要烧了钟道人尸身,就是因为怕钟道人假死,若是将此人尸身丢出宫外。若干天后,如阮鸿飞当初,钟道人再活过来。明湛当然不信有人会死而复生,但是这个笃信神仙道法佛祖菩萨年代,明湛不信,有着无数人愿意笃信。
钟道人“死而复生”“成仙成圣”,那么将带给明湛无穷无麻烦。
哪怕是一国之君,若与神仙对抗,百姓们绝对会一边儿倒倾向于神仙那边儿。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风俗社会。
当初,英明如汉武帝尚且为方士所骗,何况区区百姓。
若非明湛内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灵魂,那么,会不会对钟道人死亡心存敬畏。不论是帝王还是普通人,但凡对于某种事物心存敬畏,被人可乘就再容易不过了。
明湛慧敏绝非一般人可比,当他看到钟道人这般神秘没了呼吸。脾性中多疑顿时便让明湛有所了悟:钟道人所为何死!
不论钟道人是假死还是真死,此刻,明湛已经意识到,他想着顺藤摸瓜,结果却被人将计就计做了这神鬼一局。所以,绝不能让钟道人活了。
只要钟道人死透了,死彻底,那么,不管日后再出现多少个“钟道人”,起码,那是假!
而且,明湛已经有了对付这个神鬼局办法。
此刻,皇家报刊再一次挥了它举足轻重作用。
明湛以自己亲身经历加以润色亲笔撰写了一篇“有关道人如何行骗”文章,然后再全国范围内推展民间巫术骗局揭穿批判活动。
鸟语花香庭院中,一架苍翠藤萝下,依旧摆置着精美棋枰,棋枰旁只有一把椅子,那人闲适坐椅中,背对朝阳,地上留下一抹清透剪影。秀美掌中捏一圆润黑子,他颈项微低,正观量棋枰间僵局。
“我们皇帝陛下,实是非同凡响哪。”此人手边儿除了黑白子,还放着一份版皇家报刊,不吝赞美道,“英明果决,世所罕见。”
“公子焉何逞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并非逞他人志气,实是实情。”微不可闻一叹后,“我们计划被皇帝陛下看穿了,可惜了钟山子。”
“山子赴帝都时,已有为公子牺牲之心。”
“我不会让山子白死。”这人淡淡吩咐下去,“不要轻举妄动了,既然皇帝陛下已破此局,暂时不要让南子露面儿。过些日子,必有用他之处!”
“公子,您这些天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吗?”
“如今天下太平,皇帝陛下权位牢不可破,南子若是露出面,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敌进我退,若是此时让南子出去,正是撞到了皇帝陛下心坎儿刀刃上。”摩挲着掌中黑子,“所有棋子都是有用,只是看你放哪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