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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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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关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绚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 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枱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殡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奶奶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颔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哪一项?”

  “虽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爷爷是台湾人,妈妈也是台湾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统是属于台湾人的,也曾经在台湾住过七年,所以这里也应该算是我的家乡,可是我对这块土地却一点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块家乡的上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脸上,关茜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下去。“你不想让关心你的人眼睁睁看着你的病情一日日恶化而束手无策,他们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帮不了你,你不希望他们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远离他们。”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叹气。

  “你好温柔。”关茜低喃,心口又开始抽痛了,一阵又一阵,好痛!

  “那也是为我自己,”聿希人不太同意她的说法,其实,他也是自私的。“要他们为我承受没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