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若木鸡的魔鬼终于不再呆了,嘴张开,却吐下出半个字来,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飞天遁地的气焰只剩下无措的心虚。
“只不过……”关茜很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啊,真的应该老实告诉我,说你是想让关心你、爱你的亲人讨厌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恶你到恨不得你早点死死去,这么一来,当你真的死了之后,他们就不会太伤心、太难过,说不定还会庆幸你终于死了……”
她摇摇头。“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种因素而要让他们讨厌你,就不会教你用这种方法啦!”
“为什么?”他脱口问。
“因为啊……”关茜瞄向一旁的白发老先生。“他们太爱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脐猜也猜得出来你是为何而改变,所以啦,你这么做不但不会让他们憎恨你,反而会让他们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们也会加倍痛苦、加倍哀伤……”
她摇摇头。“用错方法啦,少爷!”
魔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骤而转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楼去了。
“希人!”白发老先生想追去,却被关茜横臂阻挡。
“交给我吧!”话落,她也上楼去了。
留下来的人,除了白发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两个男人之外,其他人各个都捧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蕴含着泪光,温静秋轻轻哽咽。“好苦!”
“原来表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变得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关大夫怎会知道呢?
上了二楼,不见那家伙的身影,关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个弯发现一扇洞开的房门,探头进去一看,好大一间卧室,起码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还有一座宽敞的露台,一张休闲桌,几把休闲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关茜慢吞吞地定过去,在隔着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觉,兀自盯着竹林发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打开病历,仔细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岁,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过手术和化疗,一年多前,肺癌复发,又动了一次手术,但尚未开始化疗,又发现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半年后,再发现更多癌细胞转移,胃、肝、肾等部位都有。
再过两个月,医生做出最后诊断,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细胞,再多的治疗也无法抑止癌细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爷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唯一的孙子,因此,在那一张最后诊断的病历上,又多了好几张类似的诊断病历,不同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知名,一个比一个大牌,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药可救!
终于,聿希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决定放弃治疗,平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想继续被无用的治疗折磨到死。
目光从病历上徐缓地移到聿希人那边,关茜注意到他的神情显得如此落寞与无奈,以前偶尔也会见到他出现这种表情,总让她一再猜测究竟是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令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于,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也认不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