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佛
众人牵起牦牛鱼贯而行,慢慢翻过旅途中最高的风神口,但见前方豁然开朗,无数山峦险峰俱在风神口之下,在极远的天边,隐约可以看到如茵的草原与天相接,恍若天上仙境,令人目醉神迷,无限向往。
众人一声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下山比登天轻快许多,不到半个时辰,风神口就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前方山势和缓,一路行来,比昨日轻松了不少。原本那种浑身乏力、呼吸困难的感觉渐渐消失,大家皆觉神清气爽,巫神的诅咒似乎正离众人而去。
任天翔已勿需再由两个昆仑奴背负,他紧跟在巴扎老爹身后,不顾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大步走向前方那神秘国度。巴扎老爹原本不敢再往前走,经褚然又是好言笼络又是虚言恫吓之后,总算勉强带着商队继续前进,不过他的眼底,始终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转过一个山坳,任天翔突然看到不远处稀疏的冰雪中,有块暗红的岩石突兀地立在那里,显得十分古怪。这一路走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鲜红的岩石,正要请教,突见巴扎老爹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往回跑,却被殿后的褚刚一把抓住。巴扎老爹拼命挣扎,眼里写满了无尽的恐惧。
任天翔顾不得理会巴扎老爹,好奇心驱使他缓缓走向那块怪异的岩石。当他终于看清那团暗红色的东西时,顿觉腹中一阵翻滚,差点将先前吃下的干娘全给吐了出来,浑身也不由簌簌发抖。
那不是一块红色的岩石,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赤裸人体,鲜血早已凝固成冰,在那薄薄的冰血之下,是一条条绷紧的肌肉,纵横交错的血管以及白森森的肋骨:他浑身上下既然没有一寸皮肤!在它身后,两行殷红足迹犹如鲜艳的路标,静静地指向远方……
众人围在那团血肉模煳、寸皮不剩的尸体周围,谁都没有说话。剥了皮的动物有人可能见过,剥了皮的人大家却都没见到。褚然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了个身,仔细查看半晌,低声叹道:“奇怪!尸体上并没有其它伤痕,这怎么可能?除非他在剥皮前就已经死去,可这些血足印又是从何而来?”
“死人不会流血,他是在被剥皮才后才一路逃到这里。”菩提生一扫先前的疯癫,若有所思地望向两行血足印的尽头,神情凝重肃穆。
众人想象着一个被剥去皮肤、浑身血肉模糊犹在雪地中呼号奔逃的身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有人已转过身去,伏在雪地上哇哇呕吐。任天翔胸中也是一阵气血翻滚。他别开头,望向褚然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剥皮也就罢了,却还要让人在无穷恐惧和极端痛苦中慢慢死去?”
褚然摇头轻叹道:“在沃罗西除少数贵族和平民工匠,绝大多数人是领主和头人的奴隶,主人对奴隶有着生死予夺的权利。为了让众多奴隶乖乖听话,主人会用各种残酷的刑罚来惩处违法和逃跑的奴隶,挖眼、割舌、抽筋、砍手都是极普通的刑惩,更残酷的还有剥皮、点天灯、开膛破腹等等不一而足。以前我听人说起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咱们进入沃罗西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刚被剥皮的尸体,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任天翔见众人脸上皆有恐惧之色,如果再不制止这种情绪的蔓延,只怕有人会打退堂鼓。他强压心中的恐惧,勉强笑道:“也许这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才被人处以极刑。咱们将它埋了吧,别耽误咱们的行程。”
众人在雪地中掘出一个坑,将那具血肉模煳的尸体埋入坑中,这才继续上路。此时所有人都脸色凝重,步履匆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像妖魅盘绕在众人心头,令人久久无法释怀。
前方的积雪渐稀,零星的野草在岩石和积雪中冒出头来。商队渐渐来到雪线之下,就见远方山坳那稀疏的林木中,隐约显出一角青瓦红墙,孤零零立在昆仑山南麓的崇山峻岭之中,颇像是避世隐居的仙家福地。
终于在这崇山峻岭中看到人类的建筑,众人不由发出一声欢呼,不约而同向那里赶去。大伙儿已好几日没吃过一口热饭,能到那里讨口热汤喝,就是天大的美事了。任天翔看那建筑的样式,有几分像是庙宇,不由对菩提生笑道:“大师,只怕你当初的噩梦有些不准,在这偏远的深山中竟然也有了佛家寺院,想必佛门弟子在沃罗西还是颇受优待。”
菩提生皱眉遥望隐在山坳中的庙宇,微微摇头道:“那看起来像是佛门寺院,但现在这时辰应该是午课的时候,它却没有半点钟罄之声,只怕不是真正的佛家寺院。”“管它什么寺庙,咱们去借宿一晚再走。”刀客兼伙计的赵猛笑道,“咱们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好觉,就连热汤也没喝过一口,今晚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安稳觉了。”
众人加快了步伐,走向那座半隐在林木中的庙宇,这时被褚刚挟持着的巴扎老爹突然挣扎起来,大喊大叫不愿再往前走。他的眼神涣散,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任天翔见状停下脚步,对褚然道:“咱们还是分成两拨,我与赵猛、周刚先去庙里看看情况,你们和巴扎老爹暂时留在这里。如果没什么问题你们再过来。”褚然忙道:“这等小事,理应由我代劳,哪能要兄弟去冒险?再说这里除了巴扎老爹和菩提生大师,就我还懂得沃罗西语,这事当然应该我去。”
任天翔想想也对,只得点头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万一遇到危急情况,赶紧拉响信炮。”
褚然笑道:“兄弟多虑了,强盗是不会住到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中的,能安心住在这里的,肯定是真正的修行隐士,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帮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兄弟在这里歇着,我前去看看,如果他们不反感有客人上门,我再叫你们过来。”说完也不等任天翔反对,褚然便带上刀客赵猛,与众人分手作别。
任天翔示意大家原地歇息,等候褚然回来。此时众人已在昆仑山雪线以下,先前那种令人呼吸不畅的感觉已彻底消失,体力和精神也都基本恢复。此时再看周围山景,才发觉云淡天青,和风习习,白雪皑皑的山峰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炫目的七彩神光,令人恍若置身仙境。
众人正在贪看美景,突听远处那寺院中陡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听声音像是出自褚然之口,不过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惊骇,却是众人从未听过。褚刚担心族兄有事,急忙飞奔过去,众人紧跟在褚刚之后奔了过去。来到寺庙门口,任天翔就见褚然和赵猛面色惨白地迎了出来,二人嘴唇哆嗦,张口结舌,不成语调。褚然指着身后的庙门,脸上惊恐犹未散去。
任天翔抬头望去,就见小庙十分简朴,门外廊柱上有副木刻的对子,上联:真情礼佛,何必远走他乡?下联:心有灵山,处处皆是胜景。
任天翔又惊又喜,既惊于在此深山竟看到了熟悉的唐文,又喜于这副对子的精雅别致,与以前见过名刹古寺全然不同。不过这惊喜很快就被庙门内飘出的血腥味冲散,他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庙门,顿觉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待看清庙中情形,腹中不由一阵翻江倒海,他急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将恶心欲吐的感觉强行压制下去。
寺庙不大,进门是个小小的天井,只见天井中血色殷然,倒毙着几具血肉模糊的残尸,每一具残尸浑身上下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它们像先前众人看到的那具尸体一样,都被剥去了全身的人皮。
任天翔强忍恶心和恐惧一具具看过去,就见有残尸还被割开了腿上肌肉,生生抽去了腿骨,令人不寒而栗。他在庙中仔细检视了一圈,这才慢慢退出庙门,对等在庙外的褚然低声问:“你怎么看?”
褚然面色煞白,摇头涩声道:“不知道。这事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千万莫要在此耽搁停留。”
任天翔点点头,最后看了看庙内情形,就见天井过去是大雄宝殿,殿中供奉着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果然是一处佛门禅院。不过此刻佛像已被泼满了血污,显得十分诡异狰狞。他正要招呼大家离开,突见菩提生神情肃然地从庙中出来,平静道:“这是一处小乘佛教的寺院,寺中应该有四个僧人,这里有三个,咱们先前在雪地中看到一个,他们都被剥去了人皮,其中一个还被取去了大腿骨和天灵盖。”
任天翔皱眉问:“凶手会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狠毒,杀人也就罢了,还要剥皮取骨?”“凶手不是一般人。”菩提生轻叹道,“你注意到地上那个大坑没有?”
任天翔摇摇头,任何人在突然看到那庙中情形时,注意力肯定都在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面,不会注意到其它东西,现在任天翔回想起来,那天井中果然有一个大坑,看周围湿润的土质,像是新近才挖掘。
“那个坑就是用来活剥人皮的坑。”菩提生叹道,“佛爷曾看过一些秘法典籍有记载:先在地上掘坑,并将人直立埋入坑中,四周填土封好,仅留头颅在外。然后割开头顶皮肤,将水银从头顶皮肤与颅骨缝隙中灌进去,利用水银无孔不入和重似金银的特性,让它一直渗透到人的脚下,一点点将人的肉体从皮中挤出。最后在地上留下一张完整无缺的人皮和那被脱去皮肤的血肉模糊的肉体,据记载最长会挣扎呼号三天才死。以前佛爷看到那记载,还只当是源自古人的虚构和妄想,没想到今日竟真看到了剥皮留下的现场。”
任天翔强笑道:“这事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正要招呼众人离开,就听菩提生轻叹道:“只怕咱们现在已不能轻易离开了。”话音刚落,就听远处隐约传来低沉的号角和沉闷的鼓声,悠悠扬扬似乎就在山下不远。褚刚急忙登上高处张望了片刻,回头对任天翔急道:“有不少人正向这里走来,已经快到这山坳中了。”
褚然一听急忙道:“大伙儿快走,千万莫让人误会!”
此时山坳外已隐约现出飘扬的旗幡,正向这里缓缓而来。任天翔示意大家少安毋躁,然后平静如常道:“现在我们要走,反而会引起别人误会,况且我们还带着货物牲口。不如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说话间就见那行人已经转过树林,领头的是几个身披黄色法袍、头戴鸡冠高帽的法师,紧随其后的是身形彪悍、纵马挎刀的沃罗西武士,在这陡峭的山林中,那些矮小健硕的沃罗西马却是如履平地。
来人乍见任天翔一行,都十分意外,几个沃罗西武士纵马围了过来,领头那黝黑彪壮的武士首领用沃罗西语在喝问着什么,褚然连忙陪着笑脸,用沃罗西语匆匆解释。那武士首领闻言有些将信将疑,示意手下将任天翔一行团团围住后,翻身下马,与几个法师一起进了庙门。
“我们这下麻烦了。”趁着领头那沃罗西武士离开的功夫,褚然匆匆向任天翔低声解释道,“这些人是特意来拜望在这里隐居修行的一位禅师,看他们这排场和架势,这位禅师在信众心目中的地位只怕不低。”
话音刚落,就见先前那武士首领已旋风般从庙中冲出,三两步便来到褚然面前,拔刀架到褚然脖子上厉声喝问。褚然正待解释,就见任天翔坦然上前一步,对褚然道:“你告诉他,我才是领头的,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褚然连忙翻译。那武士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任天翔,然后才对褚然一连问了好几句话。褚然回头对任天翔翻译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尘禅师和他的弟子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任天翔对褚然从容道:“你告诉他,咱们是来自龟兹的商贩,带着阿里和沃罗西急需的货物翻越昆仑山,只是想将这些货物卖个好价钱。我们只是因意外才闯入这里,来的时候庙里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这事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不过咱们愿尽最大的努力,协助他们找出凶手,还死难者一个公道。”褚然将任天翔的话翻译了一遍,武士首领一声冷笑,对几个手下招了招手。几个沃罗西武士蜂拥而上,正要将任天翔捆绑拿下,就见一旁寒光一闪,一直紧跟在任天翔身后的两个昆仑奴已拔刀而出,挡在任天翔身前,挥刀逼退了几个拥上来的沃罗西武士。
武士首领一声怒喝,一刀劈向一名昆仑奴,另一名昆仑奴立刻挥刀斜斩,直劈武士首领手腕,逼得他不得不变招收刀。他心有不甘挥刀再上,与两名昆仑奴斗在了一处,转眼间三人便交手数招。两名昆仑奴配合默契,进退有度,武士首领占不到丝毫便宜。
剩余沃罗西武士拔刀围了上来,将任天翔一行团团围困。褚刚和另外两名刀客立刻拔刀在手,做好了厮杀的准备。这时就听一名黄袍法师用沃罗西语对众人呵斥着什么。褚然急忙对任天翔翻译道:“他让我们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跟他去见什么殿下,不然杀无赦!”
任天翔闻言笑道:“你告诉他,咱们既不是杀人凶手又不是盗匪,没理由要像犯人一样束手就擒。我们可以跟他去见那个什么殿下,但决不会放下武器。”见褚然有些迟疑,任天翔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是凶案现场第一批目击者,他们只是那个什么殿下的前哨和探马,还不敢作主将我们不加审讯就处决。”
褚然这才将任天翔的话对那黄袍法师翻译了一遍。黄袍法师冷着脸沉吟片刻,一挥手,沃罗西武士纷纷退后,给任天翔一行让出了一条路。那法师翻身上马,对任天翔一招手,示意众人跟上来。
任天翔对众人低声道:“咱们跟他去见那个什么殿下,大家保持警惕和克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粗。”
一行人被沃罗西武士虎视眈眈地包围、监视着,徐徐向山下而行。穿过一个两山相夹的山谷,就见前方豁然开朗,半山腰出现了一大片绿草如茵的河谷,昆仑山上融化的雪水在这里聚集成河,像银带一样徐徐飘向远方。河谷中,十多座营帐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营帐前有高高飘扬的旌旗,旌旗上绣着展翅飞翔的雄鹰。
看到那旌旗上的雄鹰,褚然脸上微微变色,忙对任天翔低声道:“鹰在沃罗西人心目中是神鸟,只有王族才能以它作为徽记,看来那个什么殿下来历还真是不小。”任天翔若无其事地道:“那殿下该不会是阿里王的儿子吧?是的话就在再好不过了。我们要打通从于田经昆仑山到阿里的商道,就必须要取得阿里王的首肯和支持,我原本还在为如何见到阿里王犯难,现在岂非正好?”
任天翔表面轻松,心里却有些忐忑,虽然他心中原本早有一套面见和打动阿里王的计划,但现在这种情形却是在他的计划之外,他甚至对将要见到的“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喜好和忌讳,也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有武士纵马先行去大帐禀报,片刻后就见数百名沃罗西武士在最中央那座大帐外持刀列队。高原的烈风卷动着他们飘扬的乱发,使他们看起来显得越发狂野粗犷。任天翔一行除了留下来照看牦牛的两个刀客,其他所有人都被带到那座大帐前。有沃罗西武士在大声呵斥,虽然任天翔听不懂对方的话,却也知道是要他们先解下武器。
“告诉他们,咱们是寻常商旅,不是盗匪。”任天翔对褚然平静吩咐道,“除非咱们知道那位殿下的身份,不然决不会解下武器。若要用强,唯有一战而已。”褚然擦着满脸油汗,低声道:“公子万一……”
任天翔微微一笑:“放心,在那位殿下没有出现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任天翔的沉着让褚然稍稍安心,连忙照他的意思告诉了那沃罗西武士。周围的武士顿时群情激奋,拔刀将任天翔几人团团围在中央。
就在这时,只听大帐中一声呵斥,众武士顿时停止呼喝,纷纷后退肃立。就见帐帘掀起,一名少年在两名武士护卫下缓步而出。那少年看模样仅有十三四岁,却已如成年人一般高矮,黑里透红的面庞英气逼人,剑眉下那双修长凤目,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雍容,加上他那缀满金银珠宝的华贵服饰,任谁也能猜到,这就是沃罗西武士口中的“殿下”。
那少年先用沃罗西语斥退众武士,跟着又用流利的唐语问任天翔一行:“你们是汉人?”
任天翔有些惊讶于那少年流利的、甚至还带有一丝长安口音的唐语,他忙拱手为礼:“在下是长安人,见过殿下。”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是长安人?不知如何称呼?”任天翔笑道:“在下任天翔,从小在长安长大,如今则行走西域,做点小本买卖。恕在下冒昧,斗胆请教殿下的名讳。”
“我叫霍希尔诺,虽是沃罗西王子,生母却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少年笑道。任天翔心思一转,惊讶道:“莫非令堂便是当年远嫁沃罗西大汗蒙都尔干的静安公主?”
少年微笑颔首:“正是。”任天翔又惊又喜,连忙屈膝一拜:“不知殿下便是静安公主之子,在下方才多有简慢,还望殿下恕罪。”
霍希尔诺不悦地问道:“你不拜沃罗西王子,却拜大唐公主之子?”任天翔恳切道:“虽然静安公主当年远嫁沃罗西时,我还只是个刚懂事的孩子,但从长辈口中,知道公主殿下是为了大唐百姓的安宁和亲沃罗西,每一个大唐百姓都该感激公主的恩德。殿下既然是静安公主之子,在大唐百姓心目中,就如同公主本人一般值得我们感恩和尊敬。”
霍希尔诺眼眸中闪过一丝感动,微微颔首道:“想不到母亲去世多年,你们还记着她的好处。”
任天翔浑身一颤:“公主殿下已经去世?”
霍希尔诺黯然道:“母亲已去世三年有余,因沃罗西与大唐近年来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所以我们还未将这噩耗上告大唐皇帝。”任天翔仰天长叹:“没想到静安公主菩萨心肠,却不得高寿,实在令人惋惜悲恸。而今大唐与沃罗西竟成敌国,公主殿下在天有灵,只怕也会伤心失望。”
霍希尔诺一声冷哼:“大唐与沃罗西反目成仇,责任也未必就在我邦。贵国自恃国力强盛,不将我沃罗西放在眼里,我们难道还要甘心做大唐藩属?”任天翔摇头叹道:“国家大事,非我一个平民百姓可以非议和左右。在下对沃罗西并无半点成见和敌视,所以才冒险带着货物翻越昆仑,既想去祭拜银月、静安两位公主,也是想与沃罗西互通有无。”
霍希尔诺看了看远处的商队,冷笑道:“你还真是敢于冒险!幸亏你们先遇到的是我,若是先遇到黑教弟子,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任天翔吓了一跳,忙拱手请教:“咱们只是普通商人,历尽艰辛为沃罗西带来急需的茶叶、丝绸等货物,那黑教弟子再怎么蛮横,总不至于为难对沃罗西有所帮助的客商吧?”霍希尔诺嘿嘿冷笑道:“黑教敌视一切外族。不过遇到我是你们的幸运,好歹我也算半个唐人,不会留难你们。带着你们的货物哪里来回哪里去吧,以后莫再到处瞎闯。”
任天翔虽暗呼侥幸,但却不会轻易就放弃。他眼珠一转,正色道:“多谢殿下。不过我们既然已到沃罗西,怎么也得去拜祭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萨静安公主。殿下既不忘自己的大唐血统,定会予我这个方便。黑教再不讲理,总不会留难殿下的客人吧。”
霍希尔诺有些犹豫,正沉吟不语,一旁一个法师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面色微变,用沃罗西语对众武士草草吩咐了几句,翻身上马,往山上疾驰而去。任天翔心知他是要亲自去看凶杀现场,不知回来后会对自己怎样,见周围沃罗西武士虎视眈眈,心中忐忑,忙小声问褚然:“什么是黑教?”
褚然茫然摇头,他身后的菩提生接口道:“黑教是沃罗西古教中的一支。沃罗西古教分为黑教、白教和花教,其中以黑古教徒行事最为诡秘莫测。莫说是外人,就是不少沃罗西王室对黑教上师也是心存畏惧。”
任天翔惊讶道:“大师对佛教以外的教派也有研究?”菩提生叹道:“古教是沃罗西国教,佛爷既然要将佛光送到这雪域高原,岂能对它没有了解?黑教弟子坚守古教最原始的教规,敌视一切异教,他们在古教中虽然人数最少,但势力却是最大,就连沃罗西王室也要让它三分。”
说话间就见霍希尔诺已纵马而回,他脸色铁青,血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怒火。他已无心理会任天翔一行,一言不发钻入大帐,片刻后就见一名老者从大帐中出来,对任天翔道:“殿下知道无尘禅师的惨死跟你们没有关系,不过他已无心待客,你们还是原路回去吧。”
任天翔听对方说一口流利的唐语,模样看上去也像唐人,他心中一动,忙问:“听口音老先生像是长安人吧?不知怎么称呼?”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颔首道:“老朽原本姓张,名福喜,后蒙中宗皇帝赐姓李。多年前作为静安公主的陪侍离开长安来到沃罗西,这一走就是将近二十年,也不知长安这些年来有何变化?家中亲人可还安好?”
“您老果然是长安人!还是当年随静安公主远嫁沃罗西的侍从!”任天翔又惊又喜,连忙拱手道,“长安城变化不大,只是比过去更加繁华。不知先生家中还有什么亲人?若信得过任某,我愿为先生带封家书,给长安的亲人报个平安。”老者神情似有所动,迟疑片刻,低声道:“那就有劳公子了,你少待片刻,待我禀明殿下,容你们在此歇息一晚,等我写好家书,明日一早再送你们回去。”
任天翔点点头,悄声问:“殿下心情似乎很不好?”李福喜微微叹道:“殿下这次千里迢迢来到昆仑,原本是要拜请在此隐居修行的无尘禅师,去首邑沃罗西城弘扬佛法,谁知却发生了这等变故。有人不仅要阻止殿下敬佛,还要以血腥和杀戮来恐吓殿下,难怪殿下愤怒了。”
任天翔有些不解,低声问:“沃罗西人不是崇信古教么?殿下怎么会来拜请一位佛门禅师?”李福喜对任天翔代传家书的承诺十分感激,加上对方就要离开沃罗西,也就无所顾忌,低声道:“古教势力极大,尤其是黑教,已隐然威胁到沃罗西王室的地位。殿下从小受母亲熏陶,信奉佛教,对先祖霍祖诺都将佛教引入沃罗西,为沃罗西带来几十年的强盛向往不已。是以有心扶持佛教以擎制黑教,可惜佛门弟子受黑教排挤迫害,不是远避他乡,就是蓄发还俗。其他修行的佛徒修为不够,还不足以与黑教上师抗衡。所以殿下这才千里迢迢到昆仑山中拜请在此隐居修行的无尘禅师,谁想反而害了这位佛门高僧!”
任天翔闻言心中一动,不由回头望向身后数丈外的菩提生,想了想却又摇头。菩提生突然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淡淡道:“佛爷正有此意。”
任天翔有些意外:“你怎知我在想什么?”菩提生微微笑道:“佛爷若连这点神通都没有,岂敢孤身来沃罗西弘扬佛法?只可惜你见佛爷这肮脏模样,实在不像是佛门高僧。你却不知我佛有三千化身,可随遇而变,以点化众生。”
任天翔十分惊讶,他方才与李福喜小声对话,因涉及沃罗西政教隐秘,所以特意避开了众人,菩提生离二人足有三丈远,实在不该能听到。不过要他相信菩提生真有顺风耳的神通,还不如让他相信对方身怀高深内功,听力比常人敏锐百倍。他想了想,笑道:“大师若真是我佛转世,就请变个让人肃然起敬的佛门高僧模样吧。”“这还不简单?”菩提生说着转向李福喜双掌合十道,“请借佛爷一件僧袍和一把快刀。”
菩提生的话似乎有种不容拒绝的魔力,李福喜略一迟疑,连忙吩咐一名武士去取僧袍和快刀。武士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来了准备献给无尘禅师的崭新僧袍,连同自己腰间的匕首一起捧到菩提生面前。菩提生也不客气,接过匕首、僧袍转身便走,来到河边将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将僧袍放在岸边,手执匕首纵身跳入了河中。
有武士在失口轻呼,河里是昆仑雪山上融化流下的雪水,冷逾冰雪。常人用它洗洗手都觉得森寒刺骨,没想到有人竟敢跳入河中洗澡。片刻后菩提生从水中冒出头来,就见他那寸长的短发和乱糟糟的胡须已不见了踪影,光溜溜的脑袋像个新剥的鸡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他赤条条跳上岸来,仔细将新的僧袍穿上,然后缓步来到李福喜面前,双手合十:“请施主替贫僧通报殿下,就说泥婆罗菩提生求见。”
任天翔见他不过剃掉胡须和新生的短发,换了身干净僧袍,却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于肃穆威严中隐含佛门慈悲,隐然如传说中的佛子威严法相。从冰凉的雪水中出来,浑身上下却不见一丝水渍,更没有半点哆嗦和颤抖,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真有莫大神通。李福喜似乎也为他这片刻间的变化震撼,忙道:“大师请少待,老朽这就替你通传。”
待李福喜进帐通报的当儿,任天翔忍不住小声问:“大师,你……你真是菩提生?”菩提生微微一笑:“名字不过是个记号,贫僧究竟是谁,却已经忘了。”
说话间就见李福喜撩帐而出,对菩提生道:“殿下有请菩提生大师!”菩提生正待举步,突见一旁白影一闪,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老法师已拦住去路。那法师看起来只怕已有七旬年纪,满脸的皱纹刻满了高原烈风的沧桑,白多黑少的眸子中隐然有精光闪烁,全然不像是年逾古稀之人。
李福喜对那白袍法师似乎颇为忌惮,竟不敢斥责他阻拦殿下的客人,反而尴尬地向菩提生介绍道:“这位是白教桑多玛上师,也是殿下的古教师傅,二位大师都是有道之人,以后定可相互印证两派教义。”
菩提生一笑:“原来是白教桑多玛上师,幸会幸会。”桑多玛木无表情,用流利的唐语道:“殿下虽然敬佛,却也不是任谁都可以装成佛门高僧欺哄。大师既然扮成是佛门高僧,可给本师讲讲,什么是佛?”
菩提生淡然笑道:“佛就是人,人就是佛。”桑多玛嘴角闪过一丝讥笑:“佛就是人可以理解,因为释迦牟尼与古教沃多桑杰祖师皆是肉身成神。但人就是佛何解?莫非本师也是佛?”
菩提生颔首笑道:"在我佛眼里,人人皆有佛性,所以人人皆可成佛。世间事不是天定,而是人修。有第一个人堪破生死轮回,达到涅盘之佛境,他就是世间得真感觉的第一人,他就成了佛。然后他把自己的悟和觉,洒向迷蒙尘世,如同星月把光辉洒向黑夜。
"佛不是世间至高无上者,他不能代替天代替宇宙,而只是在世间给我们指路的灯。他的能和我们一样,但他的悟让他先于我们的达到,让他不再轮回。他不能代替我们种田,也不会给我们恩惠,反而是需要我们的施舍。他和我们一样,有一个孱弱的身子,他只是利用世间这具皮囊,寻找他的精神。他在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寻找,他不是要找回个性的自我,而是要找到可以容纳所有人,所有人性的大我。
“所以他能给魔机会,只要放下屠刀,魔也可成佛;他给一切生灵机会,有心向佛,花鸟鱼虫也可成罗汉。人不是从佛性中来,但要到佛性中去,所以佛就是你,佛也就是我。”
众人皆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对佛的理解,都觉得眼前一亮,但跟着却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如同夏夜里闪电过后,留下的是一个更加混沌的世界。桑多玛沉吟良久,又问:“饶是你说得天花乱坠,请问佛在哪里?人又为何要成佛?”
菩提生微微笑道:"因为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皆无法逃脱。其实人生何止这七苦,只是这七苦乃是人人皆无法逃脱的宿命吧。释尊虽出身天下第一等富贵门第,却也逃不脱这人生七苦。所以他自觉从高处走下来,到尘世最暗处放逐自己,最苦处停留自己;世间百般滋味,释尊尝了一遍又一遍。苦能弑人、恶人、毁人,如同地狱之火。释尊却于苦中得生,最后于菩提树下,证得大智慧,大解脱,大觉成佛。
"佛知而后行,行而后觉,再反哺于世人。佛誓云:如能度尽世人(窃以为,当是渡尽世人,但不是很确定),我之功业;如能度尽世人如我,我之大功业!盲目信佛者,将释尊敬如帝王,释尊若要做帝王,不必等到现在。释尊是要所有人都放下心灵的枷锁,让每一个灵魂都成为自己的帝王。在最苦难的时候,佛与你同体,在最幸福的时候,佛也与你同在。
“我们的崇拜不能增加他的荣光,我们的诋毁也无损于他的功业。我们在怀疑中背身而去后,他还在某地对我们慈悲而笑。佛不是一个存在,而是处处存在;佛不在你眼里,只有心灵才能看到;佛也不会图你一个承认,就向你显灵。但他会在你最苦难的时候,伸出他那温暖的手。”说到这菩提生微微一顿,淡淡笑道,“你若再问佛是什么,贫僧也茫然不知。”
05、黑教
“说得好!”帐中传来一声喝彩,就见霍希尔诺已撩帐而出,鼓掌赞道,“大师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恍然有佛门禅宗顿悟之感。我这次远行虽未能请到无尘禅师,但听了菩提生大师妙语说佛,也算是不虚此行。”
“殿下过誉了,贫僧妄谈我佛,实乃无奈之举。真正的佛理其实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菩提生面带微笑,合十为礼。桑多玛一声冷笑:“既然佛理无法言传,那世间汗牛充栋的佛经,岂不是都该烧掉?”
菩提生笑道:“佛经是指路明灯,但却并不是道路本身。要想真正越过苦海到达彼岸,还得靠自己身体力行。不过在到达彼岸的道路上,有灯总是好过无灯。”桑多玛还想反驳,霍希尔诺已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两位大师都各有高论,若是这样辩下去,只怕三天三夜都不会有结果。不如菩提生大师随我回沃罗西城,在大觉寺中开坛说法,与古教上师各显其能,相互印证切磋两教教理,以决高下优劣。”
菩提生颔首笑道:“贫僧正有此意。”桑多玛冷哼了一声,对霍希尔诺合十为礼道:“殿下,佛门弟子虽然口舌如簧,却大都是些巧言令色之辈。要想在沃罗西开坛传教,没有点神通怎么能成?本师有心以古教秘技试试菩提生佛经之外的修为,请殿下恩准。”
霍希尔诺迟疑道:“上师有白教第一神通之称,就连黑教上师摩达索罗也不敢小觑。菩提生大师虽然是佛门高僧,但论到神通修为,只怕未必是上师对手,我看两位上师不比也罢。”
菩提生笑道:“殿下不必为贫僧担心。虽然我佛不以个人的神通为重,但佛门弟子为了抵御外魔的侵扰,也难免要修习一些佛门末技。贫僧愿以佛门密宗微末技艺,与桑多玛上师印证切磋。”霍希尔诺听菩提生这样一说,加上他少年人的心性,自然也就不再阻拦,颔首道:“好!你们就在此印证各自的神通,不过希望两位上师还是点到为止,莫伤和气。”
古教原是沃罗西国教,古教上师在信众的心目犹如神灵的化身,能亲眼目睹有白教第一神通之称的桑多玛出手与菩提生切磋印证,纷纷鼓噪欢呼起来。
桑多玛似乎也从先前菩提生雪水中沐浴的惊人之举,看出对方身怀佛门大神通。周围虽有无数武士欢呼助阵,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正待调息凝神,身后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弟子突然越众而出,酣然道:“师尊在上,这等小事何劳师尊亲自出手?请容弟子达龙代劳。”
桑多玛虽然在用各种方法试探菩提生,却一直没能看透对方的修为深浅,心里始终没底。今见大弟子达龙主动请战,正遂其意。他略一沉吟,对菩提生微微笑道:“我这弟子从小苦修白教外门硬功,素有降龙伏虎之力,不知大师可否让他代本师出手,试试你的佛门神通?”
菩提生微微笑道:“当然没问题。”桑多玛心中暗喜,以弟子代为出手,输了也无损于自己的颜面。他回头对那弟子叮嘱:“大师是殿下客人,出手之际万不可伤了大师性命。”言下之意便是怎么羞辱都可以。
“弟子有数。”达龙微微一笑,看来已完全领会了桑多玛的意思。他缓步来到菩提生面前,傲然一礼,“桑多玛上师座下弟子达龙,请菩提生大师指点。”“等等!”二人正待动手,突听有人一声高喝,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任天翔越众而出,对菩提生笑道,“大师,既然桑多玛上师以弟子代劳,大师自然也该叫弟子出手才对,不然就有以长欺幼之嫌。”见菩提生有些茫然,任天翔回头对褚刚使了个眼色,笑道:“褚兄得菩提生大师传龙象般若功,也算是大师半个弟子,自然要替大师出手。”褚刚虽然木讷寡言,却并不愚鲁,立刻越众而出,道:“不错!大师何等身份,岂会与闲人动手?在下愿以大师所传之龙象般若功,领教白教高徒神功。”说着大步来到达龙面前,将菩提生挡在了自己身后。
任天翔所说的菩提生传褚刚龙象般若功,原本是另外一层意思,其实二人并无半点师徒之实,只是外人哪里得知?达龙望向桑多玛,见师父微微颔首,他便对褚刚傲然道:“既然你要替那和尚挨揍,我成全你!”说着双臂一振,犹如饿虎下山般逼了过来。
褚刚身材也算魁梧,但比起身形巨大的达龙来还是矮了半个头。只见达龙张臂便去搂褚刚的脖子,出手之际犹如猛虎扑兔。褚刚开碑裂石的大力金刚掌击在达龙厚实多肉、坚逾钢铁的胸膛上,也仅使对方咧了咧嘴,又嗷叫着扑了上来。褚刚脸上不禁微微变色,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大力金刚掌,对身横练功夫强劲的达龙,竟然没有多大威胁。
二人交手数招,褚刚竟只能仗着身形的灵活左避又逃,不敢与蛮力惊人的达龙硬拼。周围的沃罗西武士轰然大笑,七嘴八舌的呵斥着什么,褚刚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到他们是在斥责自己避而不战,这令褚刚越发急躁,几次冒险反击,却都被达龙一身蛮力加不惧拳脚的外门硬功化解。
就在褚刚左避右闪狼狈抵抗之际,突听菩提生徐徐念道:“人身之力,不外有二,发于腰胁现于手足,是为外;发于丹田走于经脉,是为内。以外引内,力可倍增,以内驭外,可敌龙象……”
褚刚听这话有些耳熟,猛然醒悟这正是龙象般若功中的词句。他心中一动,醒悟到这是菩提生在指点自己,以龙象般若破达龙的蛮力和外门硬功。虽然他修习此功时日尚短,但因龙象般若功源自释门,与褚刚以前练的武功也有些渊源,因此他已有点根基。如今危急之际,经菩提生梵音指点,顿有瞬间开悟之感。当下收勒心神,照着龙象般若功中记载的运功之法,代替了从小修习的大力金刚掌。
“运力之道,以内驭外,气走八脉,瑜珈可成……”随着菩提生诵经一般的喃喃念叨,褚刚掌势一变,或飘忽轻盈,或重逾泰山,似虚似实,令达龙无法再提前预判,连连被褚刚击中软肋,身形步伐渐渐混乱。
桑多玛见弟子陷入被动,显然是与菩提生的低语指点有关。他突然大声诵念起古教经文,以期压过菩提生的声音。不过菩提生的梵音听着虽低,却似有穿墙裂石之力,在桑多玛刺耳的啸叫声中,依旧清晰可辨。
褚刚早已将龙象般若功的口诀牢记于心,经菩提生指点,他渐渐领悟其中妙处,虽只是初窥门径,却已不是全靠蛮力和外门硬功的达龙可以抵挡。数招之后,只见褚刚原本轻灵飘忽的双掌突然变虚为实,将达龙击得倒飞数丈,口中有血丝隐然渗出,显然是被击伤了内腹。
桑多玛连忙示意弟子将达龙扶下察看伤势。褚刚虽然胜出,却也累得手足酸软,几乎虚脱。他连忙回头对菩提生一拜:“多谢大师指点,不然今日弟子便要给你老丢丑了。”二人本无师徒之实,不过经方才这一战,褚刚再称菩提生为师,就算是名符其实了。
“善哉!善哉!”菩提生宣了声佛号,叹道,“龙象般若功乃是佛门慈悲神通,岂可轻易伤人?看来你还未领会其中精妙啊!”
褚刚连忙拜道:“大师所言极是,弟子今后还需向大师多多请教。”
二人正在客气,一个身材高瘦的古教法师已愤然而出,遥指菩提生喝道:“在下桑多玛上师座下弟子巫豹,想领教你这位弟子的佛门神通。”
“等等!等等!”任天翔急忙越众而出,对桑多玛道:“不知上师这次带了多少弟子出门?”桑多玛疑惑道:“八人?怎么了?”
任天翔释然笑道:“幸亏上师只带来八个弟子,如果是带了八百个弟子出门,我看菩提生大师这辈子就不用干别的,专门替你教徒弟都怕忙不过来。”桑多玛老脸一红,沉声道:“你放心,本师不会以车轮战倚多为胜。方才劣徒已领教菩提生大师高足的神通,现在自该由本师亲自向菩提生大师请教。”说着上前两步,对菩提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还差不多。”任天翔笑着退后几步,“两位都是各自教派的杰出代表,你们二位印证切磋,倒也符合彼此的身份。不过输了的一方千万莫恼羞成怒,率门下弟子报复啊!”
桑多玛一声冷哼:“你把本师看成了什么人?本师今日若败在菩提生手下,今后我白教门下弟子见到菩提生便都退避三舍。不过本师若侥幸赢了大师,不知大师又怎么说?”菩提生微微笑道:“贫僧若败在上师手下,立刻就离开沃罗西,绝不再踏足沃罗西半步。若贫僧能保持不败,只想与上师相互交流学习双方教派所长,以避其短。”
“好!一言为定!”桑多玛立刻与菩提生击掌为约,然后退开两步,双手合于胸前,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菩提生微微一笑,徐徐盘膝坐下,双目微阖,竟双手合十瞑目打坐。这不光令桑多玛愕然,就连任天翔等人也莫名其妙,都在心中暗问:难道他竟然要靠念经来御敌。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桑多玛已一声轻叱,飞起一脚直踢菩提生面门。就听菩提生嘴里轻喝:“呔!”左掌平推而出,挡住了桑多玛飞来的一踢。几乎同时,桑多玛一掌如泰山压顶,击向菩提生头顶,却被对方翻起的右掌堪堪接住。桑多玛借力从菩提生头顶一翻而过,落在了数丈开外。他徐徐回过头,眼里神情凝重肃然,显然没想到竟有人盘膝打坐,也能挡住自己闪电一击。
桑多玛略一调息,突然飞腿踢向菩提生后心。就见菩提生脑后似乎也长有眼睛,双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到身后,倏然抓住了桑多玛飞来的脚腕。由于他出手的角度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双臂扭曲的角度完全反转了肩肘关节。桑多玛猝不及防,脚腕竟被抓了个正着。跟着菩提生顺其使力的方向往旁一带,就见桑多玛踉跄冲出数步,拼尽全力才勉强站稳。他惊骇莫名地回过头,失声问:“这是什么神通?”
“这是天竺瑜珈与中原佛门武功的巧妙结合。”菩提生微微笑道,“是由大唐高僧玄奘大师所创,贫僧将它称为龙象般若功。”
桑多玛一声冷哼,徐徐道:“果然有些名堂,值得本师请鬼神上身助阵。”说着双手合十,瞑目望天,念起了含混不清的咒语,片刻后就见他两眼翻白,浑身如筛糠一般抽搐颤抖,神情状若癫狂,真如有鬼神上身一般狰狞可怖(窃以为当是恐怖之误)。
“上师在请鬼神附体!”周围沃罗西武士在低声轻呼,纷纷拜倒在地,人人皆是诚惶诚恐。这时突见桑多玛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扑向菩提生,其迅疾无匹的身法,果然已不类真人。
“咄!”菩提生一声轻叱,手捏手印平推而出。桑多玛鬼魅般的身影似被无形之墙所阻,被迫退开了几步。他一声厉啸,心有不甘继续闪电扑上去,但每次都被菩提生大巧若拙的手印推开。在数次出手无果之后,桑多玛突然退开几步,如恶鬼半伏于地,跟着一声锐啸,身形如箭一般射向菩提生胸膛,由于速度太快,旁人已看不清他的身形和出手。
“呿!”随着菩提生的轻喝,二人身形交错而过。菩提生已改成了站姿,数丈外的桑多玛却是神情惨然,半晌方徐徐回头过,涩声问:“这是什么神通?竟能令鬼神也无法迫近半步?”
“是佛门密宗大手印,专镇各种妖邪。”菩提生微微笑道,“上师若有心要学,贫僧可以传你。贫僧对你请鬼附身的神通也很感兴趣,希望能与上师相互交流学习。”桑多玛紧盯着菩提生的眼眸,脸上渐渐泛起心领神会的微笑。对菩提生合十一拜,垂首道:“大师果然是佛门有道高僧,能与大师印证切磋,是本师的荣幸。”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一旁观战的霍希尔诺长松了口气,对二人笑道:“两位大师一位是我的贵客,一位是我的古教师傅,今能相互学习交流,携手合作,实乃我沃罗西之幸。”说着对随从一声高喝,“设宴,我要宴请两位大师!”
任天翔虽然不懂武功,但从二人的神情却已猜到了结果。显然菩提生比桑多玛技高一筹,不过为了笼络这位白教上师,菩提生不仅不提方才的胜负,还在众人面前给桑多玛留足了面子。桑多玛感激其宽宏大量,自然不好再刁难菩提生。见褚然等人都在低声打听方才赌斗的输赢胜负,任天翔对众人笑道:“大家不要再问输赢胜负了,菩提生大师不胜而令人折服,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法最高境界,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跟着大师沾光,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褚然恍然大悟,褚刚等人却依旧还有些疑惑。这时沃罗西武士已在空地中升起了几堆篝火,将随军带来的牛羊肉架到了篝火之上。那浓烈的肉香味,很快就在四周飘散开来。
霍希尔诺亲自宴请菩提生,并由桑多玛和李福喜等高级幕僚作陪。任天翔等人则由几个武士款待,双方虽然语言半通不通,但沃罗西人生性豪迈,加上有烈酒做媒,没多久便与褚刚等人勾肩搭背,亲如一家。
欢宴从黄昏直到深夜,任天翔虽然在应付着沃罗西武士的敬酒,心思却在远处霍希尔诺那边。就见菩提生虽然不沾腥荤,却也以茶做陪;少年老成的霍希尔诺一直神情凝重,虽在与菩提生和桑多玛等人饮宴,眉宇间却始终有一丝抹不去的忧色。酒宴未及半酣,便与菩提生和桑多玛躲进了大帐,帐外甚至留有几个精悍的沃罗西武士守卫。
月上中天之时,欢宴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结束。篝火只剩余烬,不少沃罗西武士酣然醉倒,竟在高原朔风中露天而卧,其不畏高寒的体质,令任天翔等人暗自咂舌。不过他们却不敢效法,老老实实在背风处扎下营帐,以抵御高原夜晚的酷寒。
任天翔与褚刚等人挤在一个营帐中,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鼾声,久不能寐。半夜时分,突见帐帘微启,一道灰影寂然无声地飘入帐中,在帐门边伏地而卧的两个昆仑奴毫无所觉,任天翔却坐了起来,悄声笑道:“我一直在等着大师呢。”“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小子,随我来。”菩提生悄然一笑,飘然出了营帐。任天翔刚起身要跟上去,却惊动了两个像黑豹一样警觉的昆仑奴。他连忙对二人示意:“我去方便,你们不用跟来。”说着蹑手蹑脚地出了大帐,尾随菩提生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远离营地的高坡后,菩提生这才停下脚步,回头问:“说说看,你猜到多少?”任天翔皱眉沉吟道:“霍希尔诺要借助佛教来对抗沃罗西古教,尤其是黑教,所以千里迢迢来昆仑拜请在此隐居的无尘禅师。谁知却来迟一步,无尘禅师和他的弟子已经被杀。不过那霍希尔诺虽然年少,却有一代雄主的风骨,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敢请大师去沃罗西首邑沃罗西城弘扬佛法,我看他早已下了与淌撇涣搅⒌木鲂摹I6嗦晔前捉躺鲜Γ氡匕捉桃彩芰撕诮滩簧倨垩梗圆畔虢柰跏抑Υ蜓裹教。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与佛教结盟,这也是先前他虽屡次出手试大师神通,却不愿与大师生死相搏的原因。”
菩提生有些惊讶,摇头叹道:“你仅凭别人的只言片语和蛛丝马迹,就猜到了掩盖在表相之后的大部分隐情,实乃天纵奇才!看来佛爷还真没有看错你这小子!”任天翔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口吻,顿时倍觉亲切。他对菩提生做了个鬼脸,笑道:“是不是你这和尚已答应了霍希尔诺的邀请,要去沃罗西城弘扬佛法,却又觉沃罗西城危机四伏,像桑多玛这样的盟友也未必靠的住,所以想拉上我这个帮手?”
菩提生微微颔首道:"不错,简单说来,沃罗西痰氖屏σ岩然威胁到大汗的权威和地位,沃罗西大汗蒙都尔干欲借佛教和白教之力与黑教对抗,他特令儿子霍希尔诺到这里拜请无尘禅师出山相助。谁知走漏了消息,被绦兹讼纫徊缴焙α宋蕹眷Α7鹨盏皆谖致尬鞔ǖ南宰诩呕ご笫Φ氖樾牛靡ノ致尬骱胙锓鸱ā;粝6当阊敕鹨ノ致尬鞒强炒还缃裎致尬鞒欠鸾淌轿ⅲ唤龇鹈诺茏尤巳俗晕#苑鹨蘼廴绾我惨ネ致尬鞒牵狗鸱ㄔ谖致尬髦匦抡孟院秃胙铩!
任天翔点头叹道:“大师果然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惜小子只是个俗人,此去沃罗西城既然如此凶险,大师请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菩提生淡然一笑:“佛爷知道你小子是不甘平庸之辈,也知道你冒险来沃罗西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帮佛爷达成心愿,你要的东西还不是顺理成章?”
任天翔嘻嘻笑问:“任某既年少无知且又手无缚鸡之力,大师为何如此看得起在下?”菩提生嘿嘿笑道:“你小小年纪就能笼络不少人忠心追随,仅此一点就已不同凡响,加上你敢冒奇险的勇气和眼光,他日必为一代枭雄。正所谓上善用人,中善用智,下善用武。英雄最大的本事不是武功,也不是智谋,而是如何令武功高强之士和智谋出众之才为己所用。公子深谙上善之道,若遇乱世机缘,即便不能成为一代雄主,也必成为割据一方的豪强。”
菩提生的话令任天翔眼前似豁然一亮,以前他用萨克太子打理大唐客栈,用褚氏兄弟管理商队,原本只是出于懒惰的本性。他知道自己从小游手好闲,没学到半点生存的本领,只能借别人的本领来帮自己赚钱。今听菩提生这一番话,突然才意识到最大的本领所在。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菩提生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师给我戴如此大一个高帽,便是要让我为你一用吧?”
菩提生呵呵笑道:你今日为我所用,他日难保不会用到佛爷。其中利害轻重,相信你自会权衡掂量。"
任天翔沉吟片刻,点头叹道:“大师能将无人知晓的武功秘籍慨然相赠,这等君子之风世所罕见。任某能为大师所用,实乃一大幸事。任某若有幸去沃罗西城,愿受大师差遣。”菩提生毫不意外地淡然一笑:“佛爷已说动殿下同意,让你们随行去沃罗西城拜祭银月公主和静安公主。殿下眼下虽然还没将你放在心上,不过相信将来他会看到你的价值。”
“千万别!”任天翔连忙摆手,“在下再怎么说也是唐人,殿下如今用人之际,或许不会追究我的出身来历。但他日一旦得势,我只怕唯有死心塌地为他所用,才能保得项上人头。”菩提生有些惊讶地望着任天翔,微微颔首道:“公子目光高远,令佛爷也不禁叹服。”说着抬头看看天色,“天色将明,公子请回吧,莫让你那两个护卫担心。”
任天翔这才发现,有两道人影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然便是昆仑奴兄弟。他心中突然有些感动,回头对菩提生拱拱手:“那在下先走一步,大师也早些歇息吧。”说完正待要走,突见菩提生面色乍变,轻声道:“等等!”
“怎么了?”任天翔莫名其妙。“你听!”菩提生遥指夜空。任天翔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到夜空中飘来一丝笛音,幽咽哑暗,似来自地狱恶鬼的哭号。他连忙与菩提生登上高处,笛音顿时清晰起来,任天翔细听之下更是吃惊,这正是在昆仑雪峰上听到那个诡异的笛音!
笛音不成曲调,渐渐由远及近。不远处商队宿营的营地中突然传来一声惊怖至极的尖叫。一个黑影自营地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向着笛音传来的方向发足狂奔。虽然看不清那黑影的面目,不过从其佝偻的身形来看,定是向导巴扎老爹。
“公子待在这里,佛爷追上去看看。”菩提生说着发足向巴扎老爹追去。这时两个昆仑奴也飞奔过来,一左一右在任天翔身边紧张侍立,二人脸上都有着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此时沃罗西人的不少营帐中已亮起了灯火,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那诡异至极的笛音,不过却无人前去查看。此时巴扎老爹和菩提生的身影,也已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中。
任天翔在两个昆仑奴护卫下匆匆回到营帐,见桑多玛与八名弟子正围在霍希尔诺营帐外,咿咿呀呀地念诵着什么经文。他见李福喜正好在营帐外安排众武士警戒,忙过去小声问道:“那笛音是怎么回事?似乎大家都很惧怕?”李福喜面有惧色对任天翔低声道:“那是黑教秘传之拘魂笛,传说法力高深的黑教上师,能借它在百里之外拘人魂魄。这笛音竟敢骚扰殿下,看来黑教已欲对殿下不利。”
“拘魂笛?”任天翔皱起眉头,虽然他一向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但见周围这些彪悍的沃罗西武士个个都面有惧色,他也不禁在心中暗问:难道那笛音真有神鬼之力?
嘶哑的笛音突然高亢,刺得人心神一跳,难受得恨不能双耳俱聋。又一声霹雳般的暴喝陡然响起,将笛音生生压了下去。虽然那声暴喝远在数十丈开外,却也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听到这喝声,一旁的褚刚顿时又惊又喜,对任天翔激动道:“这是佛门狮子吼!专破一切邪魔外道鬼魅之音,我长这么大,也还是第二次听到。”
笛音终于寂灭,就见菩提生一手挟着个佝偻的老者大步而回,却正是巴扎老爹。这时霍希尔诺已在众武士蜂拥下从帐中出来,见状问道:“怎么回事?”“有人装神弄鬼,惊扰了殿下。”菩提生说着将巴扎老爹交给桑多玛,“可惜贫僧去晚了一步,让他给跑了,只将巴扎老爹给救了回来。不过老爹似中了什么邪术。上师深谙古教秘术,想必知道一二。”
桑多玛探了探巴扎胸口,一声长叹:“是叹谢晔酰鸦畈还褚埂!比翁煜栉叛孕南瞒鋈唬从钟行┎唤猓ξ实溃骸澳堑岩粽饫锼腥硕继搅耍尉椭挥邪驮系辛苏庑笆酰磕悄堑岩艋够嵫∪耍咳羲婺苎∪耍纹〉氖嵌运蠲挥型胁的巴扎老爹?”
桑多玛枯萎的老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道:“这等驭使鬼神的高深秘术,外人岂能想象其中精妙?本师就算告诉你,你又能理解几分?”
任天翔看不惯桑多玛居高临下的嘴脸,正待反讥相讽,突见菩提生在对自己微微摇头。心头霎时一亮,立刻猜到桑多玛是在借机装神弄鬼,以维护古教在众人心目中的神秘,自己若再质疑,只怕就会惹祸上身。他也是机灵之辈,忙改口道:“上师请恕小子愚鲁,这等高深秘术确实不是常人能理解。还请上师施展无上神通,救救巴扎老爹。”
桑多玛面色稍霁,淡淡道:“这人不过是个即将升天的奴隶,不值得本师耗费神力施救。”任天翔面色一沉,正色道:“巴扎老爹是我的奴隶。我愿倾其所有,请上师救他性命。”任天翔说着指向不远处自己的牦牛和货物,“我从西域带来了丝绸、香料、茶叶等货物,原本是想做为祭拜我大唐两位公主的祭品。不过如今巴扎老爹生命垂危,这些货物我愿献给上师,只求上师施展无上神通,救他一命。”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桑多玛更是疑惑问道:“一个年轻力壮的奴隶也抵不了一匹牦牛的价钱,你愿用十匹牦牛和货物来换这老奴的性命?”
“不错。”任天翔淡淡道,“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追随我的人,无论他是我的奴隶还是我的伙计,或者是我的朋友。”
“善哉善哉!”菩提生合十叹道,“施主有此仁心,令贫僧为之感动,相信桑多玛上师定会成全。”
霍希尔诺也道,“愿用自己所有财物来救一个奴隶性命的主人,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上师定不会令他失望吧?”
桑多玛无法再拒绝,任天翔这招貌似大方的举动,却把他逼到不得不出手的境地。不过他也是世故之辈,当即哈哈一笑:“既然你有这等仁心,本师哪能要你财物?将那老奴送到我帐内来吧,本师与弟子们至少要做法三天,才能找回他的魂魄。”
见桑多玛示意弟子们将巴扎老爹抬走,任天翔忙对霍希尔诺一拜:“多谢殿下出言相助!”霍希尔诺点点头,望向任天翔的目光已有所不同。他沉吟道:“你那些货物,真是献给我母亲和曾祖母的祭品?你历尽艰辛就只是为祭拜大唐两位逝去的公主?”
任天翔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这批货物确实是献给两位公主的祭品,不过我历尽艰辛千里迢迢来到沃罗西,当然不止是为祭拜两位公主,也想恢复沃罗西与大唐中断已久的商路,让两位公主在天之灵,真正得到安息。”霍希尔诺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遥望虚空徐徐道:“母亲一定很高兴有故国臣民来看望她,不过现在父王还无心与大唐通商。唯有等到国内形势稳定后,我才好向父王进言。”
任天翔闻言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机缘巧合,刚进入沃罗西就遇到大汗之子,并且这么快就赢得了他的承诺。愁的是沃罗西形势不知何时才能平定,霍希尔诺的承诺又何时才能兑现。
天色渐明,照原计划霍希尔诺应该率众原路返回了。不过由于桑多玛要施法找回巴扎老爹的魂魄,所以众人不得不继续在此等候。听着桑多玛帐内那咿咿呀呀的跳神声,任天翔不解地向菩提生请教:“巴扎老爹真是丢了魂魄?”菩提生诡秘一笑:“他只是中毒而已,不过这毒十分罕见,贫僧也没把握,只好任由桑多玛上师施展无上神通。”
任天翔恍然大悟,跟着又有些奇怪:“那晚的笛音为何能将巴扎老爹吸引过去?对旁人却没多大效果,只是让人觉着浑身难受罢了?”菩提生沉吟道:“巴扎早已对这种笛音惧若鬼神,听到它的召唤便身不由己,立刻赶过去拜偈。”说到这菩提生双目一闪,“奇怪!以那吹笛妖人的本事,杀巴扎只是举手之劳,何须用什么毒?还是如此罕见之毒!”
任天翔心中一动,陡然一跳而起:“他是要将殿下和桑多玛等人留在这里!不过他没这实力,只好用这等装神弄鬼的手段。昨晚他吹笛招人,只怕不是冲着巴扎老爹而来。若非为大师打断,殿下身边那些信奉黑教的武士和随从,只怕还有人会赶过去拜偈!他便用毒药将人放倒,却又不立刻杀害,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将我们所有人留在这里。”
菩提生迟疑道:“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任天翔匆匆道,“大师快带我去见殿下,他或许能猜到对方的真正意图。”
有菩提生的引荐,任天翔顺利见到了霍希尔诺。听完任天翔和菩提生的分析,霍希尔诺脸上陡然变色,失声道:"我这次远行,父王派出了身边最精锐的武士和黑教的劲敌桑多玛上师随行。不仅如此,父王还离开首邑沃罗西城千里相送,并顺道去亚都贝擦城视察朗氏和末氏两位领主的封地,难道叹挂没髀遥俊
任天翔与菩提生对望了一眼,都不禁点头。霍希尔诺方寸大乱,急忙对随从高喝:“拔营!立刻赶去亚都贝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