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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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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高仙芝答应释放所有石国俘虏的消息,任天翔当天晚上就从碧雅兰那里得到了确认。这与他的计划有些出入,他原本只想救出萨克太子,最多再包括几个掩护太子身份的石国贵族。不过在碧雅兰和突力看来,如果有机会救出所有石国俘虏,当然不会错过,所以二人自作主张,要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同胞,没想到高仙芝竟爽快地答应了。

听完碧雅兰略带得色的汇报,任天翔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焦虑之色布满眉宇。他知道高仙芝不是个轻易屈服的家伙,答应得越爽快反悔的几率就越大,他已经猜到了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俘虏的真正意图。

碧雅兰见任天翔面色忧虑,歉然道:“我们临时决定,要高仙芝释放所有石国俘虏,我知道这会打乱你的计划,不过你肯定有办法让他们所有人安全脱身。”“我也想帮你们全部平安脱身,但现在根本就不可能。”任天翔摊开龟兹地图,指着地图叹道,“高仙芝答应释放所有石国俘虏,是要用他们拖住你们的脚步,为他赢得追击的时间。只要他连夜在龟兹四周设下眼线,这么多老弱病残就肯定逃不过他的追击。别说给你们三天,就是给你们三十天,他也有把握将俘虏重新抓回来。”

碧雅兰微微变色,忙问:“那怎么办?”任天翔一声冷哼:“如果你们再这样自作主张打乱原定计划,就算诸葛孔明再世也帮不了你们。”

碧雅兰忙赔笑道:“公子有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之才,定有办法救出太子。我保证,以后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决不再自作主张。”谁都喜欢奉承,尤其是美女的奉承,任天翔也不例外。见这骄傲自负的太子妃居然向自己低头赔笑,他面色稍霁,低头对着地图看了半晌,沉吟道:“要想救出太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就怕你们舍不得下这血本。”

碧雅兰连忙道:“太子是我石国复国希望,多大的血本我们都舍得下。”“就连突力都可以牺牲?”任天翔追问。碧雅兰怔了一怔,决然道:“没错,只要能救出太子,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可以牺牲。”

“那好,我有救出太子的办法了。”任天翔说着诡秘一笑,“不过为了防止泄露天机,这办法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

“连我也不能知道?”碧雅兰不悦问道。

“没错!你也不能知道。”任天翔笑道,“我当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知道底细后,难免会在同伴面前流露出一些异样,弄不好就穿帮了。”碧雅兰咬着牙沉吟片刻,迟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任天翔脸上又泛起那种令人讨厌的坏笑,“如果你坚持要知道我的计谋,我当然可以向你和盘托出,不过届时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千万不要怨我。”

碧雅兰盯着任天翔那调侃的目光,突然有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这可恶的少年虽整天嘻皮笑脸,没一分正经,却偏偏有许多精灵古怪的计谋,每每于几无可能的绝境中,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径,令人既钦佩又有些不服。不过碧雅兰权衡再三,万无一失地救出太子的愿望,总算超过了女人天生的好奇,她无奈点头道:“好,我信你!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不过我要提醒你,万一太子有什么意外,我决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子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任天翔微微笑道,“现在你先给我沏壶好茶,然后给我捏捏肩背,待我神清气爽之后,再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

碧雅兰凤眼一瞪,任天翔已抢先质问:“刚答应要一切听我吩咐,难道这第一件事就做不到?若是如此,大家干脆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不了我任天翔为你们的太子陪葬就是。”

“你想得美!你那条贱命怎能与太子相提并论!”碧雅兰一咬玉齿,无奈去沏茶,少时她将新泡的香茗捧到任天翔跟前,恨恨道,“只要能救出太子,你怎么糟践我都没关系。不过太子若有任何意外,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任天翔嘻嘻一笑:“是死是活以后再说,现在先给我捏捏肩,松松骨,然后再替我磨墨。看我的锦囊妙计,怎么救下你的太子。”

猎猎朔风,拂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给入秋的大草原又增添了几分寒意。初升的朝阳投下的惨淡霞光,不过是给了大草原一分回暖的假象。一百多名衣衫褴褛的石国俘虏,俱被这假象迷惑,人人眼里涌动着希冀的微光,他们已经知道高仙芝将释放所有石国俘虏。

一小队武士出现在地平线尽头,有人认出那是来自石国的武士,不由泪如泉涌,似看到了归国的希望。昨晚他们听突力说要救他们归国,还都将信将疑,如今再无怀疑,纷纷涌向那些石国武士。

突力示意大家少安勿躁,然后纵马迎上自己的同伴。就见一名眉目清秀的武士来到突力面前,低声道:“这里有三个锦囊,请将军先打开第一个锦囊,然后照锦囊里的指示严格执行。”说着将一个密封的锦囊递到突力手中。那武士虽然脸有尘土,唇上有须,但突力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子妃假扮。突力疑惑地打开锦囊,虽然太子妃的举动十分奇怪,不过突力没有再问,立刻照着锦囊中所写,回头对押送众俘虏出城的高仙芝道:“不劳高将军远送,咱们就在这里作别吧。”

高仙芝勒住马,示意手下兵卒解开俘虏身上的绳索,然后对突力恳声道:“本将军已经依照约定放人,希望你们也信守承诺。”突力点头道:“你放心,只要我们平安离开,不遇阻拦和跟踪,三天后自然会有人将高老夫人送还。”说完勒转马头,对众人一挥手:“咱们走!”

目送着众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高仙芝始终没有向部将下达跟踪尾随的命令,在母亲安全归来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他坚信,昨晚在离开龟兹的各条道路上布下的暗哨,足以保证这些人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猜到在这些俘虏中间,一定隐藏着一个仅次于石国国王的重要人物,不然这些武士不会如此坚忍不拔,千里营救。

仅次于国王的人物,肯定就是石国那下落不明的太子,如果能将石国最有名望的太子作为人质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怕石国那些叛逆再起异心。高仙芝手捋飘逸的髯须,嘴角边泛起了成竹在胸的微笑。望向身旁的封常清,他淡淡问:“沿途都布置妥了?”封常清点头道:“将军放心,我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没人可以逃过咱们的眼线。不仅如此,我还准备了数十条最好的猎犬,一旦老夫人安全归来,咱们就可发动追击。有这些猎犬之助,他们就算逃出千里之外,也别想甩掉咱们。”

“好!三天之后,我将亲率虎贲营进行一场大围猎!”高仙芝自信一笑,调转马头向部将下达了一个简洁的命令:“收兵!”

突力率众人翻过一片草坡,远离高仙芝部众视线后,立刻勒马停了下来。虽然他还不太理解碧雅兰的锦囊妙计,但依旧毫不犹豫地执行,太子妃的智计谋略,早已令他折服。

随着突力一声令下,众人乱哄哄地停了下来,由于锦囊中有特别的叮嘱,突力没有与太子和太子妃相认,而是照着锦囊中的吩咐,对众人道:“咱们虽暂时得到自由,但却还没有脱离危险。在离开龟兹的每条道路上,都是高仙芝的眼线,无论咱们从哪条路走,都很难逃脱高仙芝的追踪。所以,咱们必须分头走,以免被高仙芝一网打尽。”

“分头?怎么分?”众人纷纷问道。突力环顾众人,举手分派道:“扎多托,你带一路人马向北走弓月城,经突骑施绕道归国;图瓦,你带一路人马向西沿赤河逆流而上;纳多那,你带一路人马沿玉河向南,从西番绕道大小勃律归国;我率一路人马向东,往玉门关方向而去。”

“去玉门关?那岂不是与归国之路背道而驰?”众人纷纷问。

突力微微颔首道:“没错,我将率一路人马往东,深入大唐腹地,希望能为大家引开追兵。”众人尽皆变色,有武士更是出言劝阻。突力猛然拔刀望空一斩,断然喝道:“时间紧迫,由不得大家慢慢讨论,立刻照我分派分头行动,不得再有半点拖延,违令者斩!”

众人无奈,只得照突力的分派分成四路。萨克太子原本不想丢下众大臣,不过见突力将自己分到了往东一路,那是最没有希望归国的路,他也就不再言语,为众人引开追兵,甚至一路往东去长安面见大唐皇帝,状告高仙芝的逆行,正是他心中的愿望。

少时分派完毕,众人终于分头上路,走向四个不同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在龟兹高高的城楼之上,高仙芝手抚髯须遥望地平线尽头,虽然早已看不到那些逃犯的踪影,不过他的眼线分布在龟兹周围百里范围,无论那些逃犯从哪条路走,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将军快看!”身后封常清突然叫道。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就见北边地平线尽头,一股狼烟冲天而起,直达九霄。那是北面眼线发出的信号——北方发现了石国逃犯的踪影。

立刻有将领将地图在高仙芝面前铺开,他望着地图沉吟道:“往北,看来他们是走弓月城方向,经突骑施绕道归国。不过一天时间才走出不到百里,就算途中没有伏兵,也决没有可能逃过咱们的追击。”话音刚落,就听有部将又在惊呼:“将军快看!南边也有狼烟!”

没过多久,就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狼烟冲天而起。高仙芝遥望四方冷笑道:“分成四路想扰乱咱们的视线,真是幼稚。”说着他回头望向封常清:“你说,他们的太子,最有可能在哪一路?”封常清沉吟道:“四路人马,往东一路最没有归国的希望,他们的太子必在其中。”

“没错!”高仙芝笑道,“他们已猜到咱们必在其归国路上设下埋伏,往东与他们归国之路背道而驰,咱们的伏兵相对薄弱,所以他们的太子必在其中。也许他们的太子还想去长安面见圣上,所以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条路,必有他们的太子。”封常清点头道:“现在就等老夫人平安归来,咱们便可开始这场围猎了。但愿石国人像传说的那样,始终信守诺言。”

“对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高仙芝微微叹道,“石国人最是迂腐,他们许下的诺言,还从未失信于人。”话音未落,就听有将领惊呼:“将军快看,东方又有狼烟燃起!”高仙芝举目望去,果见东方又有一股狼烟冲天而起,他略一沉吟便猜到原委,不由抚须冷笑道:“想用不断分兵来扰乱咱们视线,真是小看了本将军。”

东方百里之外,突力看完第三个锦囊,回头对萨克太子和碧雅兰道:“殿下,咱们该在这里分手了。”经过一路上不断分兵,如今突力身边只剩下一名武士保护着太子和太子妃。他遥望东方轻叹道,“这一路上所有人都以为殿下要去长安面见唐明皇,现在,我与扎多将冒充太子继续往东,为殿下引开追兵。”萨克急道:“那你们岂不十分危险?”

突力感动地低头一拜:“突力谢谢殿下关心,石国有无突力都可以复国,但没有殿下却是万万不能。请殿下以复国大业为重,不要为我们的安危分心。”“是啊!”碧雅兰也道,“没有突力和众大臣引开追兵,殿下万难逃过高仙芝的追踪。”

萨克摇头苦笑道:“高仙芝用兵如神,岂会给我留下逃生之路。我还不如继续往东走,若能侥幸逃到长安面见唐皇,兴许还能为死难的国人讨还公道。”“殿下虽有此心,恐怕也万难实现。”碧雅兰握住丈夫的手,轻叹道,“就算咱们侥幸逃到长安,恐怕唐朝皇帝也决不会为了亡国之人,就惩处为他开疆拓土的名将,这一去多半是自投罗网。如今所有去路虽有高仙芝的伏兵和眼线,但有一处却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盲区。”

“是哪里?”萨克太子忙问。碧雅兰回首指向来路,欣然道:“就是他安西都护府所在。”“龟兹!”萨克太子恍然大悟。“没错!”碧雅兰道,“高仙芝决想不到殿下逃离虎口,会回到龟兹隐匿,他更想不到龟兹城内有人接应,已安排下可靠的落脚点。用任公子的话来说,这叫灯下黑。”

在逃亡的路上,萨克太子已从碧雅兰口中知道了任天翔,他不由叹道:“任公子果有过人之才,不过其他人恐怕就……”

碧雅兰黯然点头道:“任公子无法救下所有人,所以只有牺牲他们为殿下引开追兵。他们中许多人迟早会被高仙芝抓回去,所以任公子要咱们一路上都宣称殿下要去长安,这样就能借他们之口,把殿下去长安的假信息传给高仙芝。殿下若不想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就该以复国大业为重,先去龟兹隐匿,待唐军松懈后再伺机归国。”

萨克太子含泪道:“爱妃所言极是,我不会让大家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不过就算龟兹是高仙芝的盲区,可龟兹城守卫森严,咱们如何才能通过城门关卡进城去呢?”

碧雅兰释然笑道:“这个任公子已有安排,他说咱们与突力分手后,会有马车前来接应,届时咱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萨克太子皱眉问道:“那是什么马车?难道可以不经盘查就进入戒备森严的龟兹城?”碧雅兰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马车,不过我相信任公子的安排,他总是能于山穷水尽之时,找到柳暗花明的捷径。”

“殿下保重,突力去了!”突力遥遥一拜,率假扮成萨克太子的托多纵马向东疾驰而去。萨克太子眼中泛起点点泪花,对突力一拜:“将军保重,祝你们摆脱追踪,早日回归故国,我会在都城为你们接风!”

与突力二人挥手作别后,萨克太子与碧雅兰回头望去,就见地平线尽头,一辆马车徐徐而来。那是护送高夫人回龟兹的马车,褚然褚刚兄弟充任车夫,依约前来接应萨克太子。有高夫人做掩护,他们的马车进城时不会受到任何盘查。高仙芝再如何用兵如神,也决想不到自己母亲会成为萨克太子的掩护和同谋。

第二天一早,萨克太子便借高夫人马车顺利进入龟兹,并在碧雅兰带领下来到了大唐客栈。当萨克太子看到任天翔,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认出了当初为自己传递消息的那个少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家大客栈的小老板。“殿下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来,只要你不泄露自己身份,就不用担心安全。”任天翔说完转向碧雅兰,摊开手:“我已依约救出太子,你是不是该给我七日还的解药了?”碧雅兰歉然一笑:“对不起,我没有解药。”

“什么?”任天翔乍然变色,厉声道,“你们竟要背信弃义,置我于死地?你要搞清楚,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们也别想安然脱身。”

碧雅兰无辜地摊开双手:“公子误会了,我没有加害公子的半点意思。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七日还,那只是我为了让公子尽心尽力帮助营救太子殿下,临时编造的一个谎言,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解药。当初我逼你服下的那枚药丸,不过是一枚强身健体的小还丹罢了。”

任天翔闻言又喜又恼,喜的是自己以为的致命毒药无药而解,恼的是自己自以为聪明,没想到却被碧雅兰一个小小的骗局蒙得白白担心了好些天。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这么说来,当初你的承诺,也只是为了让我卖命许下的谎言咯?”碧雅兰脸上一红,咬着嘴唇尴尬地低下头。萨克太子见状忙问:“什么承诺?”

任天翔恨这女人成功地骗了自己一回,也就不再客气,冷笑道:“您老婆当初为了让我救你脱困,许诺在我成功将你救出之后,给我做一辈子奴婢作为报答。我是听闻石国人素来以信义立国,何况是堂堂太子妃亲口许诺,这才冒死出入都护府,为殿下的安危奔前忙后。如今殿下脱困归国只在早晚,就不知太子妃会不会履行当初的承诺?”

萨克太子闻言僵在当场,碧雅兰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任天翔冷笑着开门离去,将萨克太子和碧雅兰留在了客房中。他不奢望萨克太子会割爱,只希望萨克太子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人,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经欺骗了任天翔两回,任天翔一生中还从来没这么笨过。

施施然来到楼下大堂,就见大堂中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吃饭的客商。任天翔见小芳在柜台前算账,便凑过去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你还知道关心生意?“小芳撅着嘴将账本扔到任天翔面前,”自从前日那几个波斯刀客离去后,生意就一落千丈。客栈本来就已经入不敷出,你还要养些没用的闲人,照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客栈的生意不好,任天翔也有所察觉,却没想到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翻了翻账本,有些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差?”小芳没好气道:“你这个东家整天忙着带漂亮婢女游山玩水,生意怎么好得了?”

任天翔知道这小妮子又在吃飞醋,不由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东家不在,不还有掌柜么?”小芳眼眶一红,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我爷爷是掌柜不是骆驼,就是骆驼也都还有喘口气的时候。何况我爷爷感染风寒,已经卧床三日。”

“周掌柜病了?”任天翔有些意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影响你玩乐的心情。”小芳没好气地道。任天翔心中大叫冤枉,不过却又无法分辩,毕竟这几日他做的是掉脑袋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你爷爷好些没有?我这就去看看他。”

“不劳东家操心,我会照顾好爷爷。”小芳说着丢下任天翔,去招呼两个刚进门的客人。这种小事原本是由跑堂的李小二去应付,不过因为生意清淡,李小二不知跑哪里偷懒去了,所以小芳只好亲自出马,一边招呼客人入座,一边叫李大厨准备酒菜。

任天翔知道小芳在生自己的气,只得先去看望老掌柜。还好周掌柜只是年纪大了,稍微一点头痛脑热就卧病在床,并无大碍。难得任天翔亲自到床前嘘寒问暖,周掌柜心中感动,拉着任天翔的手叹息道:“我老了,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再做几年,谁知一场风寒就差点要了老朽半条命。这掌柜的活儿只怕老朽做不长了,还请公子早做准备。”

任天翔心知周掌柜是见客栈的生意日渐清淡,而自己却陆续养了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闲人,弄得客栈入不敷出,连累他也没钱可赚,所以心灰意冷想要离去,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这才借这次风寒给自己提个醒。任天翔理解地点点头,安慰道:“您老安心养病,柜台上的琐事自然有人应付,你无须操心。您老年纪大了,也该回老家享几年清福,我会尽快找个新掌柜,接替您老手中的活计。”

“多谢公子!”周掌柜连忙道谢,他答应留下来做掌柜,是看在任天翔拿出一半的盈利作为报酬的份上,如今客栈的盈利为负,他也没钱可赚,所以才萌生去意。见任天翔答应寻找新掌柜,他自然感到高兴。

任天翔答应归答应,但要找个掌柜接替周掌柜,却令他十分头痛。虽然周掌柜不是个开疆拓土的好掌柜,但至少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掌柜,除了他之外,任天翔一时间还想不出谁更适合做大唐客栈的掌柜。阿普没经验,小芳还是个黄毛丫头,而他自己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都不是接替周掌柜的合适人选。看来只能从外面请高人了。任天翔在心中嘀咕。不过一个好的掌柜价钱通常都不低,任天翔不敢确定高价请来一个掌柜,是否能让大唐客栈走出困境。

任天翔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他知道定是萨克太子和碧雅兰夫妇,因为整个二楼客房除了自己和外出未归的褚氏兄弟,目前就只住了他们两人。

“进来就是,门没插。”任天翔懒懒地躺在竹椅上不愿起身。门应声而开,门外果然是萨克太子和碧雅兰,只见萨克太子神情严肃庄重,而碧雅兰的眼眶则红得像个桃子。任天翔没有起身,就算对方贵为太子,他也没觉得自己就应该诚惶诚恐。萨克太子来到任天翔跟前,将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任天翔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是我妃子卖身为奴的契约,上面有她的指印和她丈夫的花押。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奴婢。”萨克太子停了停,肃然道,“不过,我希望以后能将她赎回,无论花多大的代价。”

任天翔惊呆了,以前只听说过贫穷男人典押老婆救急,没想到萨克贵为太子,为了碧雅兰当初一个许诺,竟然真要将太子妃送给自己做奴婢,石国能成为西域有名的富裕之国,看来决不是偶然。就在他拿着碧雅兰的卖身契发怔时,萨克太子已回头对碧雅兰含泪道:“爱妃,我这就赶回石国,无论花多大代价,我都要将你赎回。”

“殿下,我会永远等着你!”碧雅兰忍不住扑入丈夫怀中,二人相拥而泣,犹如生离死别一般。

任天翔不满地敲敲桌子,训斥道:“既是我的人,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勾搭,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现在本公子渴了,还不快上茶?”

碧雅兰依依不舍地放开丈夫,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任天翔面前。任天翔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呵斥道:“好歹你也做过太子妃,一点规矩不懂。难道你的婢女给你上茶,就是这样像个木头一样?”

碧雅兰满脸屈辱地半蹲下身,垂头低声道:“奴婢……请公子用茶。”

“这还差不多。”任天翔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淡淡问,“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是。”碧雅兰声如蚊蚁。“是不是可以将你当东西一样任意买卖,甚至送人?”任天翔继续问。“是。”碧雅兰屈辱地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那好,现在我就要将你这个没用的奴婢送出去。”任天翔说着来到萨克太子面前,将手中卖身契递给他:“你一定不会介意收下这份礼物吧?”

萨克太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任天翔,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们会履行诺言?”“我相信。”任天翔脸上洋溢着真诚的微笑,“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我很想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现在碧雅兰是我的奴婢,是我的奴婢就可以任由我处置,所以我想请你收下这份来自朋友的小礼物。”萨克太子惊讶地望着任天翔,一脸的难以置信。任天翔见状调侃道:“你要赶快做出决定,将这么漂亮的婢女送人,不是每个人都舍得,我都忍不住要反悔了。”萨克太子赶紧抢过卖身契,一把抱住任天翔,哽咽道:“你将是我永远的朋友!”

在这巨大的变故之下,碧雅兰呆呆地不知如何反应,直到萨克太子向她张开双臂,她才惊喜交加地扑入他的怀中,与丈夫相拥而泣。任天翔有些羡慕地望着相拥的二人,在心中暗自懊恼:这么高贵漂亮的婢女,连点便宜没占就白白送给了别人,我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要是将一个想着别的男人的女子留在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红杏出墙,甚至弑主叛变,到那时才真是亏得血本无归。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个既有背景又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一想他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

任天翔正在胡思乱想,就见碧雅兰放开丈夫,来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色的小混蛋,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你是个真正的侠义君子,谢谢你!”

美人的拥抱,让任天翔心神一荡,差点把持不住。他赶紧推开怀中令人胡思乱想的身体,色色笑道:“本公子一直就好色,偶尔也混蛋,不过决不夺朋友之妻。你要有没出嫁的姐妹,不妨给本公子介绍介绍。”

碧雅兰脸上一红,啐道:“三句话不离女人,你就不能正经点?”

“任公子对我们夫妇有救命之恩,这点小小的要求我们定当满足。”萨克太子上前挽住妻子,对任天翔恳声道,“碧雅兰虽然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但石国有的是美女,姿色在碧雅兰之上者不计其数。待我回归故国,定为公子精心挑选一个漂亮婢女,送到公子身边侍候。”

“这可是你说的啊!”任天翔立刻打蛇随棍上。

“咱们石国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句话也值千金,何况我堂堂太子?”萨克太子说着举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可以向光明神发誓!”“得得,别动不动就发誓,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任天翔赶紧制止,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我老听你们说向光明神发誓,那是个什么东西?”

“光明神是我们信奉的最高神祗。”萨克太子正色道,“我们石国人大多信奉光明神教,光明神就是世间光明与正义的化身。”

“原来如此。”任天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前在长安他只知道道教与佛教,对于西域各国信奉的各种神灵并无研究,不过通过与萨克太子等石国人的接触,他对光明神教有了几分好感。只是他对一切宗教都不感兴趣,便转开话题道:“高夫人平安归来,高仙芝肯定已在放手追击石国俘虏。待过得这阵风头,龟兹的警戒松弛下来后,我送你们平安离开。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我想最多一个月,你们就可以安全脱身。”

“我想半年后再走。”萨克突然道。

“半年后再走?为什么?”任天翔皱起眉头。萨克太子轻轻握住碧雅兰的手,对任天翔恳声道:“你送我的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就如同我的生命一般珍贵。我如果不做出力所能及的报答,会永远于心不安。”

任天翔哑然失笑:“朋友之间是不谈报答的。”萨克太子正色道:“就算是朋友之间,也要礼尚往来,友谊才能长久。我虽是个失国的太子,身边既无钱财又无人手,不过我们石国是以商立国,石国人天生就有赚钱的本领,皇室成员更是精于此道。我见你这客栈生意清淡,想必已经入不敷出,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以我所长来报答公子。”

任天翔感觉有些好笑,一个皇室贵胄,居然自称精于赚钱,这就像商人自称精于治理国家一样,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不过为了不伤萨克太子的信心和面子,他随口问道:“那你说说看,我这客栈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我投入重金修缮一新,生意反而不如以前?”萨克太子自信道:“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告诉你问题所在,并拿出改进方案。”

任天翔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随便你,反正三天之内你也走不了,找点事做也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离开客栈,我怕有人认出你是都护府的逃犯,一旦你被抓,我都要跟着掉脑袋。”“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萨克太子从容一笑,“我被俘后一直假扮成太子身边的侍从,让一个侍从假冒我的身份,在唐军眼里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再说我们色目人在你们唐人眼里模样都差不多,不会有人记得我的模样。只要我略作打扮,剪掉这头长发和剃掉这些胡须,就不会再有人认得。”

任天翔想想也对,便没有再坚持,只叮嘱道:“那以后我就叫你萨多,对旁人就称你是来自波斯的皮货商,途中遇到抢匪,货物和随从全部丢失,流落到我的客栈寻找新的机会。”

“没问题,我一切听从公子安排。”萨克太子爽快地答应下来。三人又仔细商定了一些细节,然后碧雅兰帮萨克剪短头发改变发式,剃去颌下杂乱的络腮胡。经过这一番处理,萨克太子变成了一个面目英俊、气质雍容的年轻胡商,就连任天翔也差点认不出来。

不到三天时间,化名萨多的萨克太子就来向任天翔复命。由于他外表英俊又为人谦虚,短短几天时间就跟客栈的所有人混熟,尤其他优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谈吐,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为他了解客栈的情况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有了对客栈和龟兹风土人情的了解,萨克太子在任天翔面前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大唐客栈原本是个面向普通行脚商的中低档客栈,一向以实惠和廉价取胜。经过大力修缮后,它的外观和内部环境虽然有了质的飞跃,但相应的服务却没有跟上,还是停留在原来的中低档水平,因此对真正的富商没有任何吸引力。而它的高档装潢反而对原来那些节俭的行商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因此他们本能地放弃大唐客栈,转投外表更朴素的客栈。大唐客栈犯了定位不准确的弊病,这样一来高低两个层次的客商都不愿在此驻足,客栈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颔首:“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你可有解决之道?”萨克太子自信地点点头:“要想解决客栈目前的困境,首先要对客栈的主要客源重新定位。客栈经过了重新修缮后,外在的档次提高明显,因此应该把客人定位在更富有的豪商,同时也要把房价提高。”

“提高房价?”任天翔有些不解,“生意不好的时候提价,是不是在找死?”萨克太子从容笑道:“如果客栈能将自身内在的一些问题解决好,提价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任天翔皱眉问:“客栈自身有什么问题?”“太多了!”萨克太子叹道,“首先是客栈虽然经过修缮,提高了外在档次,但内部人员却还停留在原来的水平,对要求更高的富商自然缺乏吸引力;其次是客栈的酒菜,还是以唐人的饮食习惯为主,没有考虑到南来北往的商贾大多是胡人,唐人只占少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客栈没有给客人一种家的感觉,自然也就留不住客人了。”

任天翔听萨克太子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生敬意,虽然他对经营客栈是外行,但也隐隐感觉到,萨克太子指出的问题确实是影响客栈生意的关键因素。他连忙虚心请教:“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正这些问题?”

萨克太子款款道:“首先是提升内部人员的服务水平,雇佣高水准的店小二和高水平的胡人大厨,使之适应高层次客人的需要;其次是实行标准化,从跑堂到伙计到大厨,要为客人提供一种标准化的服务。我知道公子买下这家客栈之初,是想将客栈的招牌在整个西域打响,使每一座西域重镇都有一家宾至如归的大唐客栈。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使客栈的服务标准化,使每一个客人无论在哪一家大唐客栈,都能享受到同样的服务和照顾;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客栈不光要做客人吃和住的生意,还应该为客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服务,比如为客人推荐可靠的保镖或刀客,帮客人联系下家和提供商品信息,甚至帮客人做短期的资金周转等等。总之一句话,要使大唐客栈的每一个客人,都有一种家的感觉。”

任天翔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萨克太子,诧异问道:“你一个皇族太子,怎么会对客栈的生意这么内行?”萨克太子自豪地挺起胸膛:“石国只是个小国,既无大唐的丰富物产,又无大食帝国的辽阔疆土,不过幸得神灵眷顾,正好处在交通要道上,各族客商络绎不绝,因此为他们提供服务,是石国人的生财之道,即便皇族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最早就是开车马店和客栈起家,不仅如此,当年得大唐分封的昭武九姓胡人,也都精于各种生意买卖。但是没想到,我们就因为财富,便招来灭国之祸。”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暗忖:看来财富是柄双刃剑,既可以为主人带来权势地位,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财富积过多反而会成为一种包袱。见萨克太子神情黯然,任天翔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难过,石国有你这样的太子,决不会因为这次灾祸就灭亡,我相信你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他顿了顿,笑问,“如果让你来做大唐客栈的掌柜,不知你能否实现我当初买下这家客栈的愿望?”

萨克太子目光一亮:“如果公子信得过在下,我保证半年之内,在安西四镇都开一家大唐客栈!”任天翔欣然点头,跟着却又有些犹豫:“你乃堂堂皇族太子,隐名埋姓到我这小小客栈做一掌柜,只怕太过委屈。”

萨克太子苦涩一笑:“我不过是一天涯沦落人,蒙公子冒死营救才侥幸脱困,又受公子大恩,夫妻才得以团聚。能为公子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有何委屈可言?”“那好,就有劳太子屈尊为大唐客栈掌舵。”任天翔兴奋地拱手一拜,如今周掌柜有归隐之心,客栈的掌柜正无合适人选,萨克太子既然愿意屈就,那真是解了任天翔燃眉之急。

萨克太子连忙扶起任天翔:“公子不必如此多礼,在下定当竭尽所能,实现公子当初的宏愿。”“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唐客栈的大掌柜,对客栈的经营有完全的自主权。”任天翔欣然与萨克击掌相约,跟着又想起一事,忙道,“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子殿下答应。”

“公子有话尽管吩咐。”萨克太子忙道。“吩咐不敢,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任天翔笑道,“就是大唐客栈原来的伙计小二,都是追随我多日的兄弟,还请掌柜不要辞退任何一个。”

萨克太子颔首叹道:“公子宅心仁厚。能为公子效劳,在下倍感荣幸。”任天翔哈哈一笑,挽起萨克太子的手叹道:“我俩说话一个称公子,一个称太子,实在太过生分。若殿下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兄弟,我也斗胆尊你一声大哥,从今往后,便如亲兄弟一般。”

“我早有此心,难得公子先开了口,为兄便斗胆叫你一声兄弟。”萨克太子伸手与任天翔一握。二人相视而笑,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楔子

长安,即使在深夜,依旧灯火辉煌。

一间远离喧嚣的清幽雅室中,一秤散乱的黑白子旁,一老一少皆白衣无尘,分执黑白棋子默默对弈。二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长者恬静雍容,少者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皆有世家望族才有的那种优雅从容,那是打娘胎里就孕育出的风骨,非后天可以学习和模仿。

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雅室的宁静。二人同时从棋秤上移开目光,少者望向门外,老者则拈须淡问:“阿书,何事匆忙?”

一个相貌憨直的年轻人推门而人,他双手捉着两只鸽子,眼里闪烁着莫名欣喜:“龟兹有信到!两只信鸽先后到达。”白衣老者微微领首,眼中隐有一丝期待。阿书熟练地从鸽子腿上取下两个小竹筒,倒出筒中字条交到老者手中。老者仔细展开字条,将两张字条并到一起,默默看完,见阿书好奇地偷眼张望,便将字条递给他,笑“你若想看,就读来听听。”

“西高大任,唐仙天石……”阿书接过字条就大声读了起来,刚读得几句,就皱眉将纸条还给老者,“这是什么?阿书实在是看不明白。”

老者挥手让阿书退下,然后将字条递给对面的少者:“你怎么看?”

少者仔细读完后,眸子中闪过不以为然之色:“任天翔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纵垮,爷爷为何要在他身上花费如此巨大的心血?他能在龟兹站稳脚跟,买下一家客栈,也不过是运气而已。”

老者微微一笑,抬手指向秤上一枚黑子:“爷爷这一子,你是否一直以为是闲棋?”少者看了看棋秤,毫不客气地点头:“是!”落子相迎。

老者也不说话,抬手落下一子。少者不甘示弱,立刻落子应对。二人行棋如飞,片刻间便落下十余子。少者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棋秤目瞪口呆,手中的棋子再难落下。老者悠然笑问:“你三岁习棋,距今已近十七载,何时见爷爷有过一步闲棋?”少者满面羞惭,扔子叹息:“爷爷妙算如神,孙儿甘拜下风。”

老者眼里隐有一丝遗憾:“你差的不是算计,而是心胸。”

“心胸?”少者有些莫名其妙,反洁道,“爷爷不是常教育孙儿,如果世界是棋秤,日自们是棋手,绝大多数人却连棋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棋秤上的灰,要么忽略,要么将它轻轻吹去。这不才是一个优秀棋手应有的心胸吗?”老者领首“但是你首先得分清,哪些人可以成为棋子,哪些人永远是棋秤上的灰尘。”

少者皱眉:“如果任重远没死,那个纵垮也许可以成为棋子,但现在,他只能算是灰尘。”

老者连连摇头:“你低估了那个纵垮。出人意表地选择去龟兹,是他的天赋;‘大唐客栈’这个名字,是他的心胸。他已经成为咱们的一步伏棋,现在看似闲棋,他日必有大用。”

少者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是,他远在西域,如何为爷爷所用?”

老者意味深长地笑r笑:“他一定会回来,而且,我们不会等很久。”

01猎虎

一阵喧嚣将大唐客栈的年轻东家任天翔从睡梦中惊醒,他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一胖一壮两个中年汉子。胖者面如满月,小眼中闪烁着生意人特有的狡黯和精明;壮者高大健硕,木呐中带有几分憨厚。任天翔见二人表情轻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妥了?”

胖汉抹抹满脸油汗,笑着点点头:“遵照公子吩咐,一切俱已办妥。我们已将高夫人平安送回都护府,一切皆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

大唐天宝年间,长安义安堂堂主任重远意外身亡,其子任天翔又失手害死贵妃娘娘的亲侄儿,不得已逃亡西域。一路上历经艰险,最终在安西首府龟兹站稳脚跟,并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成长为大唐客栈的新东家。

假意绑架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母亲,这等狂妄大胆的行动,任天翔也只能托付面前这两个信得过的心腹。二人是同族兄弟,胖者叫褚然,壮者叫褚刚,原本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只因被大漠悍匪沙里虎劫去了钱财货物,不得已流落龟兹街头,靠卖艺艰难度日。当初任天翔无意间看到褚刚露了一手精妙的刀法,曾为义安堂少堂主的他功夫虽然稀松,见识却不浅,立刻倾心结交。

不仅让二人留在大唐客栈白吃白住,还尊二人为兄,所以他才敢以大事相托。

不过任天翔知道要想让人忠心效命,光靠义气还不够。他拿出早准备好的十贯铜钱,对二人拱手一拜:“这次多亏两位哥哥帮忙,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褚然勃然变色:“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自吃自住,帮公子办点小事难道还能收钱?你把我褚然看成什么人了!”

“你先拿好。”任天翔将钱强塞人褚然手中,“这钱是给你们家中妻儿老小的。你们离家多日,如果两手空空,如何有脸去见家中的亲人?再说以后我还有更重要的生意需要两位哥哥帮忙,你们若是不收,下次我如何还能再开口?”褚然只得点头道:“那好,我们就收下。不过我们在这里有吃有喝,也用不着多少钱,这钱就存在公子这里,将来如有需要,我们再向公子支取。”

任天翔想了想,解下两贯钱分给二人:"俗话说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两个大男人腰里怎么能少得了钱?这两贯钱你们先拿着,剩下的就暂时替你们存柜台上,你们随时可以支取。“兄弟二人推辞不过,只得将钱收下。任天翔见褚然欲言又止,笑问:”大哥似乎有话要说?"

褚然点点头:“兄弟莫怪老哥多嘴。你拼命巴结高夫人,利用她的同情心,让她假装被咱们绑架,由此从高仙芝手中救出了被俘的石国太子。这事做得虽巧,却是杀头的罪名。不知那个太子有何能耐,竟能令公子为他冒如此大险?”任天翔知道瞒不过褚然这样的老江湖,只得实言相告:“你猜的不错,我接近高夫人、出人都护府、冒险与高仙芝暗中周旋,都是为了救出萨克太子。我救他除了因为他是个令人尊敬的太子,还因为他是个值得用性命去结交的朋友。”

褚然皱了皱眉头:“他真有那么重要?”任天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值得用性命去结交的朋友少之又少。对我来说,在这龟兹除了两位哥哥,就只有萨克太子了。”听任天翔这样说,褚氏兄弟都有些感动。褚然不再追问,拱手拜道:“我相信兄弟的眼光,既然兄弟如此信任那个太子,为兄便不再多嘴。以后但凡有所差遣,兄弟尽管开口。为兄告辞!”

任天翔将二人送下楼后,又去后院看望卧病在床的周掌柜。当初任天翔因为喜欢周掌柜的孙女小芳,才在客栈中做了个店小二,后为揭破骗子谋夺客栈的阴谋,负气离开,凭智慧从本地首富拉贾老爷那里赚得第一桶金,

从周掌柜手中买下了客栈。为了留住小芳,他更不惜花大价钱将周掌柜留下。不过由于客栈生意每况日下,以至于周掌柜一个月下来几乎无钱可赚。

不过现在好了,有萨克太子愿为任天翔打理客栈。石国是以经商立国,其太子自然也是专业人士,任天翔坚信他定能给自己一个惊喜。

客栈生意人不敷出,周掌柜早有去意。得知任天翔欲将客栈交给化名萨多的萨克太子打理,他顿如卸下千钧重担,病也立马好了大半,急忙就要与萨克太子交接,好歹被任天翔劝住。

办妥这事后,任天翔才长出了口气。这些天为营救萨克太子奔前忙后,他根本无暇过问客栈的事务,如今总算可以将客栈交给一个专业人士打理,可以稍稍松了口气。

看到小芳袅娜的背影在客栈中忙碌,任天翔突然想到,要是她爷爷不再做掌柜,肯定就要回江南养老,到时小芳自然要跟着她爷爷回江南,只怕从今往后,再无机会相见。虽然他有几分喜欢小芳,但想到她爷爷当初的教训,不禁又有些为难。娶妻生子对他来说还很遥远,他还从未想过要对任何女人的一生负责,而欺骗一个少女的感情,他却又做不出来,想来想去,总是没有两全之策。

算了,顺其自然吧。任天翔在心中叹息,最多找借口让周掌柜多留一阵子,帮萨克熟悉客栈的生意,这样小芳就可以暂时留下来,这样一想他一也就不再烦恼。少年人心性,总是不会为太遥远的事瞎操心。

“喂!看到人家忙不过来,也不快过来帮忙?”小芳见任天翔在一旁发愣,不禁高声呵斥。虽然任天翔已经是这家客栈的老板,不过在她心里依然是那个什么也不会干的笨小二。

“遵命!”任天翔屁颠颠地跑过去,抢过抹布,正要讨好两句,就听门外一阵马嘶长鸣,跟着是一声洪亮的高唿:“掌柜的,住店!”

随着这声高唿,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大步而人。二人身着对襟短打,腰挎佩刀,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任天翔定睛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左边那个身形彪悍如豹的年轻镖师,乃是当初护送自己来龟兹的兰州镖局镖师王豹,右边那个身材高挑健壮的,却是当初跟自己不对付的镖师张彪,几个月不见,没想到竟然又与他们在龟兹巧遇。

当初任天翔遭人陷害,从长安逃亡西域,在兰州巧遇兰州镖局的女镖头丁兰,便与她的镖队结伴而行,没想到在塔里木河畔遇到大漠悍匪沙里虎。危急关头,正是任天翔以过人的机智和胆色,指点丁兰丢卒保帅,从沙里虎手中救下了丁兰和整个镖队,这赢得了丁兰的好感,却得罪了暗恋丁兰的张彪。后来任天翔与镖队在龟兹分手,没想到今日又再次与他们重逢。

“阿豹!阿彪!你们怎么来了?”任天翔惊喜地与二人打招唿,虽然当初阿彪与他有些不对付,但时过境迁,他早已没有再放在心上。

“是任兄弟!”王豹也十分意外和惊喜,“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在这家客栈做小二吧?”张彪可没忘任天翔这个情敌,满是敌意地扫了他一眼,见他衣着随便,神情谦恭,手中还拿着块破抹布,自然将他当成了店小二,不由傲慢地吩咐,“先给我们倒杯茶解渴,再去享报你们掌柜,就说大生意上门了,我们要包下这家客栈。”

小芳看不惯张彪的傲慢,正想告诉他任天翔的身份,却被任天翔用目光制止。任天翔示意小芳去准备酒菜后,将二人让到大堂中坐下,亲自给二人奉上茶水,笑道:“与两位大哥一别数月,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我当尽地主之谊,请两位大哥喝杯薄酒。”张彪哑然失笑:“请我们喝酒?你请得起吗?”王豹拍拍任天翔肩头:"兄弟的钱挣得不容易,我们怎么吃得下去?还是我们请兄弟吧。你先去将掌柜请出来,就说我们要包下整个客栈,

请他开个价。"

“你们要包下客栈?是不是有重镖要经过龟兹?”任天翔又惊又喜,不由想起了那个美丽泼辣的红衣女镖头。王豹笑着点点头:“我们打个前哨,大队人马随后就到,这次是我们总镖头亲自出马。”

任天翔正想问有没有丁兰,一旁的张彪已不悦地拍桌呵斥道:“叫你去叫掌柜,问那么多干什么?这是你一个店小二关心的事吗?”

任天翔也不恼,回后院转了圈出来,对二人笑道:“掌柜身体有恙,不便出来见客,他让我转告两位,难得你们看得起小店,店钱你们看着给好了。”“有这等好事?”张彪起身打量了一圈,挑剔道,“装修一般,客房也不大,要不是看你们这儿清静,口自们也不会住这里。我们有六十多人,百多匹牲口,每天一日三餐加牲口的草料和店钱,就按一天一贯钱算吧。”一天一贯钱连六十多人的店钱都不够,更何况还要吃饭和照顾牲口。不过任天翔却没有半点异议,笑道:“彪哥说多少就多少吧,我们掌柜最好说话了。”

王豹连忙提醒:“任兄弟还是去向掌柜享报一下吧,这么大的买卖你能作得了主?”任天翔笑道:“豹哥不用担心,一百贯以下的生意我这个小二都能作主。”王豹还想说什么,张彪已喜滋滋地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这里有三贯钱,我们先定三天。”

任天翔接过钱,转身来到柜台。小芳见他竟然要做亏本的生意,气得满脸煞白,她气唿唿地将账本往任天翔面前一扔:“这账我没法记,要记你自己记!”任天翔只好拿起账本记下账目,然后拿出所有客房的钥匙,来到张彪、王豹面前,笑道:“钥匙都在这里,你们随时可以住进来。”张彪抢过钥匙,对王豹笑道:“你先让厨下准备酒菜,我这就去请总镖头过来。”说完如飞而去。

王豹却不像张彪这般愚鲁,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迟疑道:"兄弟,我要好心提醒你,一贯钱包六十多人的吃住肯定不够,何况还有牲口的草料。

你接下的是单亏本的买卖,你们掌柜能饶得了你?"

任天翔哈哈一笑:“豹哥不用担心,我们掌柜把朋友看得比钱财珍贵百倍。他一听说是兰州镖局丁总镖头的镖队,就是不收钱都要交丁总镖头这个朋友。”王豹释然笑道:“总镖头在西域确实是威名远播,你们掌柜倒也识得英雄。不知掌柜如何称唿?我当替总镖头先行拜问。”

任天翔眼珠一转:“我们掌柜名叫萨多,是个波斯人。虽然他有病在身,不过既然豹哥这般客气,我这就去请他下来,他一定不会为一点小病就怠慢了朋友。”说着也不等王豹阻拦,便飞奔上楼。

少时,一个年轻英俊的波斯胡商被任天翔领下楼来,那胡商有种天生的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优雅从容,令阅人无数的王豹心生敬意,连忙上前拜见。二人正在寒暄,就听门外车马嘈杂,人声鼎沸,兰州镖局的大队人马已陆续赶到。

嘈杂声中,一个年近五旬的汉子被众镖师众星拱月般拥人,那汉子身材魁伟,一袭玄色大擎随随便便披在身上,眉宇间有着江湖人特有的风尘和沧桑,亮如晨星的眸子隐含冷厉,龙行虎步中透着一丝隐隐的霸气,那是威镇一方的豪杰才有的独特气质。

不用介绍,任天翔也猜到领头这汉子就是兰州镖局总镖头丁镇西,看到紧跟在他身后的红衣少女丁兰,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几个月不见,丁兰的脸上多了些仆仆风尘,不过依旧掩不去她的冷艳。

任天翔乍见丁兰,心中又惊又喜。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少年男女交往多有不便,他只得对丁兰挤眉弄眼。丁兰也看到了他,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不过碍于在父亲面前,她只得对任天翔微微一笑,算是招唿。

“哪位是这里的掌柜?”丁镇西四下一望,目光立刻落到萨克太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阅人无数的他一眼就看出萨克太子气质高华,实非寻常商贾可比,那份不可多见的沉凝冷静和雍容华贵,决不逊于任何贵族子弟。他打量着面前这英俊的波斯商人,沉吟道:“听说你愿以每日一贯的低价让我们住宿,这可是亏本的买卖,我想知道原因。”

萨克太子早已得到任天翔的叮嘱,微微一笑道:“丁总镖头是威震一方的豪杰,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在下的荣幸。你能屈尊到敝店驻足,就已经是给了我萨多天大的面子,钱财俗物,提它做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是出自雍容华贵的萨克太子之口。丁镇西受用地微微额首,哈哈笑道:“你当我是朋友,我丁镇西岂能让朋友吃亏?”说着转向身后的张彪:“咱们平日住店的花费一般是多少?”

“大概三贯。”张彪连忙答道。“就按三贯一天,将房钱补足。”丁镇西说完对萨多拱手道:“我的人不懂事,老想为我省钱,掌柜见笑了。”

萨多正待拒绝,丁镇西面色一沉:“我丁镇西走遍西域,从不占人便宜,你莫非要让人误会我丁镇西恃强欺人,以低价强行住店?”

萨多见他说得认真,只得叹道:“丁总镖头言重了。既然如此,房钱我就暂且按三贯一天收下,待总镖头结账离去之日,我再按成本价将多收的房钱退还。既然总镖头当我是朋友,我岂能赚朋友的钱?”

“好!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这大唐客栈,就是兰州镖局在龟兹的落脚点。”丁镇西豪爽地笑道。能够以成本价住店,他当然乐意,何况他己看出这年轻掌柜气质不凡,心中已暗存结交之意。

萨多片刻间便拉来一个大客户,却并不满足,立刻又道:“总镖头愿将敝店作为贵镖局在龟兹的落脚点,那是敝店的荣幸,还请总镖头赐我一件信物,让我也可向客人们夸耀一二。”

“没问题。”丁镇西既已存心结交,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他回头从镖车上拔下一面镖旗,递给萨多笑道,“这面镖旗就是我兰州镖局的信物,便暂时寄存在贵店吧。”

萨多大喜过望,双手接过镖旗对丁镇西一拜,回头高唿:“来人!快将这面镖旗挂到大堂最显眼的位置!”褚刚上前接过镖旗,一步跃上柜台,手挽廊柱揉身而上,轻盈地将镖旗挂到了柜台上方的横梁下,跟着一个倒翻稳稳落地,惹得众人齐声喝彩。

“好身手!”丁镇西一声赞叹,望向萨克太子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他以为褚刚是萨克太子的手下,不由恭维道:“这客栈竟然藏龙卧虎,掌柜果非常人丁某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实乃一大幸事。”

“总镖头有所不知,这里还有一个朋友。”王豹适时将任天翔推到丁镇西面前,笑道,“他就是上回帮咱们从沙里虎包围下脱困的任兄弟。”

丁镇西打量了任天翔几眼,拍拍他的肩头道:“上回的事阿兰跟我说了,你可是我们兰州镖局的大恩人。我欠你一个人情,更欣赏你在危急时刻的随机应变。我身边就缺个这样的人,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

任天翔歉然一笑:“多谢总镖头抬举,不过在下在大唐客栈干得挺好,暂时还没想过改换门庭。”

丁镇西突然醒悟,不由一拍自己脑门,歉然笑道:“看我这人,一看到人才就忘乎所以。对不起对不起,萨多掌柜,我不该起夺人所爱之心。”萨克太子哈哈一笑:“总镖头言重了,我已吩咐厨下准备酒宴,咱们边吃边聊。”

看着萨克太子与丁镇西携手人席,任天翔暗自庆幸大唐客栈终于有了个优秀的当家人。他先前不计报酬要留住镖队,原本只是存了再见丁兰的私心,谁知这桩亏本生意经萨克太子不露痕迹地巧手点拨,不仅没有亏本,还留住了兰州镖局这个大客户,除此之外,更自赚了一面镖旗。这面镖旗在旁人眼里或许不值什么,但是挂到大唐客栈的大堂中,却无形中提升了客栈的档次。连西北道上最大的镖局都将大唐客栈作为落脚之处,这对来往客商来说,就是最好的口碑和品质的保证。

任天翔正在发愣,肩头被人轻轻一撞,耳边传来一声温婉的问候:“傻乎乎地想什么呢?口水都流到下巴了。”任天翔回头,见丁兰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荡,轻薄之词脱口而出:“除了你,还能想谁?”

丁兰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小声啤道:“几个月不见,还是没一点长进。”任天翔涎着脸坏笑道:“其实我长进了不少,你要不要见识下?”

丁兰脸色更红,抬手欲打,却又碍于厅中人来人往,还都是镖局的人,不敢举动过大,只得恨恨瞪了任天翔一眼:“呆会儿找你算账。”

任天翔嘻嘻一笑:“吃过晚饭,我在客栈后面的大槐树下等你,咱们的账啊,慢慢算。”丁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红着脸转身走向另一边,原来那边丁镇西已经与萨克太子携手人席,他的弟子张彪则打横相陪,张彪此刻正在向丁兰招手,示意总镖头要她过来相陪。

任天翔正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丁兰,就听身旁小泽在小声问:“那波斯人什么来头?还真大摇大摆当自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连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任天翔笑着拍拍小泽的头:“以后萨多就是大唐客栈的掌柜,对客栈的经营有完全决定权。现在我只是大唐客栈的小二,跟你们一样。将我的话转告大家,丁万别穿帮了。”

小泽虽然不理解,却也没有再多问,连忙将任天翔的话向大唐客栈的同伴们转达。任天翔也拿起小二的抹布,殷勤地招唿众镖师入席。

酒宴结束后,任天翔抽个空子溜到客栈后的大槐树下,此时月明如水,照得大地如同白昼,真是个难得的月明之夜。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个袅娜的人影姗姗而来,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高挑健美的身材,除了丁兰还能是谁?任天翔惊喜地迎上去,张臂欲抱,却被丁兰侧身一让,差点扑了个饿狗抢屎。他陡然醒悟丁兰可不是宜春院的姑娘,没给自己一巴掌就算是天大的侥幸。他汕汕地收回手,嘿嘿笑道:“对不起,看到你真的赴约而来,我便有些忘乎所以。”

“谁赴你这小混蛋的约了?”丁兰慎道,“我只是晚餐后随便出来走走,哪想到黑夜里陡然蹿出只饿狗,吓了我一大跳。”

“狗在哪里?敢惊吓我家大小姐,看我不将它杀了炖肉!”任天翔夸张地将丁兰挡在身后,捡起块石头左顾右盼,颇有些英雄救美的气概。他不是不知道丁兰口中的饿狗是谁,不过他更懂得如何逗女孩子开心。

丁兰“扑味”一笑:“行了行了,一两只饿狗我还不放在眼里。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做了店小二?”任天翔回头,自嘲地笑道:“像我这样文不能诗词歌赋,武不会一招半式的废物,不做店小二还能做什么?”

丁兰有些同情地拍拍他肩头:“你不用气馁,凭你的聪明机智,肯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对了,我爹爹可是很少出口邀请别人的,他今天亲自邀你到镖局来做事,你既然觉着做店小二委屈,何不答应我爹爹的邀请?”任天翔见丁兰见自己只是个店小二后,对自己态度仍旧不变,心中暗自感动。借着月光迎上丁兰关切的目光,他嘻嘻一笑:“我去你爹爹镖局还不是只能做个跑腿打杂的小伙计,跟做店小二有啥区别?你爹要是招我做女婿,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你又讨打!”丁兰柳眉一竖,举手欲打。任天翔急忙抱头讨饶:“不敢了,我再不敢了。谁要做了你家女婿,还不被你这母老虎给吃了。”

“好啊!还敢骂我是母老虎?”丁兰又羞又恼,脚下轻轻一勾,将任天翔绊了个屁墩。痛得他一声“哎哟”,捂着屁股半天爬不起来。

“看你还敢乱说话?”丁兰怒气稍消,见任天翔躺在地上半天不起身,她又有些担心起来,忙问,“摔着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我摔得四肢无力、五脏错位、半身不遂,你要不扶我,只怕我下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任天翔夸张地大声呻吟着。丁兰怕让客栈内的镖师们听到,只得上前搀扶:“好,好了,我扶你起来,真怕了你这个小无赖。”

借着丁兰低下身搀扶自己,二人面对面相距不足半尺的当儿,任天翔突然小鸡啄米般在丁兰脸颊上轻轻一吻。这一下事发突然,丁兰一怔,猛然一把推开任天翔,像触电般退了开去。她胸膛急剧起伏,柳眉倒竖,脸色煞白,眼中闪出点点寒星,令人不寒而栗。

任天翔没想到丁兰反应如此激烈,他刚翻身而起,丁兰就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嘶声道:“我要杀了你!”任天翔知道现在再叫救命告饶都已经没用,他坦然迎上丁兰冷厉的目光:“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怨无悔!能死在自己喜欢的女人手里,也算是我这个苦命人最好的解脱。”

丁兰头脑中一片空白,真要她杀掉一脸坦然的任天翔,怎么下得了手?她迟疑半晌,一把推开任天翔,喝道:“谁要你喜欢我?不准你喜欢我!从今往后你要再冒犯本姑娘,我定要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喜欢你?”任天翔不依不饶地追问。

“因为,”她别开头,涩声道,“爹爹已经将我许给了阿彪,他是我爹爹最宠爱的弟子。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喜欢我。”

“你爹爹将你许给了阿彪?”任天翔浑身剧震,呆在当场。丁兰点点头,小声道:“方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任天翔心中酸痛,追问道:“你也喜欢那个夸夸其谈的绣花枕头?”丁兰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眼中有些迷茫:“阿彪家世很好,对我一也很好,虽然偶尔有些张狂,但也算不得什么大错。我爹爹很喜欢他。”

“你爹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也喜欢他?”任天翔不依不饶地追问,“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因为你爹的关系,你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那你下半辈子都不会快乐。你对我任天翔怎样都没关系,但你一定要嫁给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然我也会为你难过。”任天翔的话令丁兰有些感动,但也令她更加迷茫。她使劲摇摇头:“咱们不要再说这个,说点别的好不好?”

任天翔无奈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没话找话问道:“这次你们保的什么镖竟然出动了那么多镖师,连你爹爹都亲自出马。”

丁兰摇摇头:“我们没有走镖,那些镖车装的都是石头。”

任天翔一怔:“这是为啥了”丁兰恨恨道:“这次我们是为沙里虎而来。上次被沙里虎劫去的镖镖局虽然赔得起,但我们镖局万无一失的信誉却丢不起,所以爹爹一定要找回这个场子,斩下沙里虎的头。”

任天翔十分惊讶:“就凭你们这些人?要知道沙里虎有三百多兄弟啊!”

“凭我们当然不行。”丁兰淡然一笑,“爹爹已联络了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将军,请他出兵为民除害。高将军与我爹爹有些交情,所以就爽快答应下来。我们这两天留在龟兹,就是在等高将军做好兵马部署。”

任天翔心神一跳,却又故作无知地笑道:“茫茫大漠,就算安西军倾巢出动,只怕也找不到沙里虎一根毫毛吧?”“我们当然不会毫无目的地瞎找。”丁兰笑道,“我爹爹已与高将军约好,我们兰州镖局押镖作饵,高将军派精锐骑师在远离镖队的两翼尾随。镖队一旦与沙里虎的人马遭遇,就立刻拉响信炮,安西军精锐骑师便从两翼包抄,将匪徒一网打尽。只要镖队在沙里虎围攻下坚持片刻,沙里虎就要变成沙里虫。我们已将这次行动定名为‘猎虎’。”

任天翔暗自惊心,这计划一旦成功,沙里虎恐怕会全军覆没。沙里虎虽劫过兰州镖局的货,但他已通过任天翔这个中间人,与龟兹首富拉贾达成秘密协议,收取拉贾一成的买路钱后放行悬挂飞驼旗的商队,拉贾因此垄断了这条商路。任天翔也靠收取半成的佣金赚到了第一桶金。在这个秘密联盟中,任天翔、沙里虎、拉贾,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三只蚂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仅如此,任天翔还以自己一年的佣金为抵押,从拉贾和本地富商手中,借到一大笔高利贷,准备利用大唐与沃罗西的交恶,说服高仙芝,打通大唐到沃罗西间中断已久的商路,用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交换沃罗西的金银玉器和名震高原的沃罗西战马,从中牟取暴利。这是任天翔谋划已久的大计划,他坚信这个计划能为自己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

这股匪徒若是就此覆灭,立马就会断了任天翔最大一笔财路,他在拉贾眼里也就一钱不值,抵押给拉贾的一年佣金也就不复存在,拉贾肯定立刻就要收回借给任天翔的高利贷,他打通沃罗西商路的宏伟计划,也就变成了不切实际的空想。不仅如此,沙里虎手下若是有人被俘,多半还会供出他,到时他不光要倾家荡产,恐怕还要人头落地!想到这些,任天翔头上冷汗已是渗渗而下。

“你怎么了?”丁兰发觉任天翔神色有异,以为他在担心自己,不由笑道,“你不用担心,这次随爹爹来的镖师全是镖局的精锐,个个能以一当十。别看人数不多,三百多匪徒却也奈何不了我们,再说还有我爹爹保护,安全得很。”

“那就好……”任天翔神色怔忡地敷衍道。

丁兰见他依旧忧心忡忡,只当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心中感动,正想安慰两句,就听远处有人在高喊:“师妹,阿兰,你在哪里?”

“阿彪在叫我,大概是我爹爹在找我吧。”丁兰依依不舍地对任天翔摆摆手,“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干活呢。对了,方才我说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万一走漏了风声,我可饶不了你!”

“我知道轻重。”任天翔心情稍稍平复,连忙与丁兰挥手道别。目送着她回了客栈,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让我无意间得知这猎虎计划,不然可就糟糕之极,只要提前给沙里虎透个信,就可帮他避开这个陷阱,不过这样一来可就对不起阿兰,这可如何是好任天翔在大槐树下转了两圈,最后一跺脚:为了保住我这条小命,也只好对不起阿兰了。

顾不得天色已晚,任天翔连夜便去找拉贾。见到拉贾后他也顾不得客套,便问:“飞驼商队最近一趟货什么时候走?”

“后天,你负责点货还不清楚?”拉贾不悦地反问。

任天翔这才想起,他为了萨克太子的事,已经漏点了两趟货。任天翔顾不得解释,忙道:“后天商队出发时,给沙里虎的二当家阴蛇递个话,就说这段时间要停止一切行动,最好深人大漠远避,躲得越远越好。”

拉贾浓眉一跳:“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任天翔知道瞒不过,只得领首:“我最近出人都护府,无意间听到消息,高仙芝要与兰州镖局联手清剿沙里虎,他们以兰州镖局的镖队作饵,以安西军精锐骑兵为主力,引沙里虎进人埋伏,将之一网打尽。”

拉贾面色微变,持须沉吟道:"幸亏你预先得知,不然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会让商队向沙里虎的人传话,让他们赶紧远避,你不用担心。"

任天翔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告辞。离开拉贾的庄园已是初更时分,人夜后的龟兹寒气逼人,任天翔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看天上若明若暗的点点繁星,不禁在心中暗叹:明日只怕不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大早,任天翔还没起床,就听楼下有人粗暴地敲门,不一会儿就听小泽在门外享报:“公子,都护府来人,要公子立刻去见高将军。”任天翔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赶紧翻身而起,心中不住打鼓:是我藏匿萨克太子的事走漏了风声,还是暗通沙里虎让高仙芝察觉了匆匆穿衣下楼,任天翔就见大堂中一个陌生的郎将与几个虎视耽耽的兵卒在等候。见他下来,那郎将例行公事地拱手道:“末将张宝全,受高将军之令来请公子,马车就在外面,请公子上车。”

任天翔硬着头皮上前拜问:“不知高将军突然召见草民所为何事?”

张宝全微微一笑:“高将军行事卑职岂敢过问?”任天翔心中忐忑,脸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那就有劳张将军带路。”

任天翔硬着头皮登上马车。片刻后马车直接驶人都护府,张宝全将任天翔带到了后花园,就见花园草坪中,一身材修长的自袍将领,正迎着朝阳持剑而舞,时而如猿猴上树般轻盈,时而又如猛虎下山般威猛,寒光闪闪的宝剑在他手中更是上下翻飞,令人目不暇接。

张宝全不敢打搅,连忙示意任天翔在一旁等候。就在这时,自袍将领手中的长剑斜刺而出,直指任天翔咽喉,眼看就要一穿而过,剑锋却于最后关头一偏,几乎是擦着任天翔的脖子停在了他的肩头。

这电光石火间,任天翔反而镇定下来,高仙芝要杀自己根本不必亲自动手,这一剑只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迎上对方冷峻的目光,微微笑道:“高将军好剑法!”高仙芝微微一笑,缓缓抬起剑锋,就见剑尖上钉着一只马蜂,犹在震动翅羽拼命挣扎。他轻轻抖去马蜂,将剑扔给一旁的张宝全,对任天翔淡淡笑道:“狂蜂浪蝶,差点惊扰了贵客。”

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将军一大早将草民召来,有何见教?”望着面前这年未弱冠的少年,高仙芝心中又涌现出那句话—人才如烈马,不驯不能骑。他从任天翔那篇计划书中,已经看到对方那独到的眼光和敢于奇险的勇气,这与他的用兵思路不谋而合。不过那个计划书有个巨大的漏洞,也只有熟悉沃罗西国情的他才能看得出来,所以他故意要让这少年往那陷阱中跳,只有等对方走投无路之时他才会伸出援助之手,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用人先收心”的效果。

想到这,高仙芝嘴边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从随从手中接过汗巾,擦着脸上汗珠淡淡道:"前日你呈上的那篇方略我已仔细看过,确有可行之处。

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任天翔先是一愣,跟着大喜过望,当初他虽然看到沃罗西与大唐交恶、商路中断的巨大商机,但没有官方的认可,他就不可能成为沃罗西与大唐唯一的贸易商,从而赚得滚滚暴利。所以他写下了《与沃罗西通商及削弱沃罗西之方略》,欲以大唐帝国的奢侈品换取沃罗西的高原战马,在赚钱的同时削弱沃罗西军队的战斗力,以期获得高仙芝支持。没想到这个方略最初高仙芝看也不看就丢弃,但在任天翔巧妙自荐下却又改变了主意。如今听得高仙芝这样说,任天翔连忙拱手拜道:”草民多谢将军成全!"

高仙芝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道:“我已为你准备下通关文碟和腰牌,以后你持我都护府的腰牌,可以自由出人于田通往沃罗西的所有关卡。本来我该早一点将文碟和腰牌交给你,只是前日府中遇到点麻烦,所以拖到现在。请跟我来。”任天翔知道高仙芝所说的麻烦,就是指高夫人的失踪和石国俘虏的逃逸,如今见高仙芝如此从容,那些石国俘虏恐怕大多没有逃出他的追捕。想起高夫人已经回来数日,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看望问候,他心中不禁有些内疚。

随着高仙芝来到书房,就见他从案上拿过一面腰牌和一纸文蝶,递给任天翔笑道:“有了这腰牌和文碟,从今往后,你就是与沃罗西通商的唯一合法商人,但愿你不要令我失望。”“草民定不辜负将军信任。”任天翔恭恭敬敬地接过腰牌和文碟,狂喜之余却又有一丝疑惑:以前高仙芝对他从来不假辞色,这次为何如此礼遇和客气?他就像狡诈的狐狸,从这礼遇和客气中,隐隐闻到了陷阱的味道,但思前想后,却始终不知陷阱在哪里。

也许,是我太过敏感了吧?凭我那篇才华横溢的治边方略,让高仙芝另眼相看也很正常啊。任天翔在去看望高夫人的路上,只能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就算他再自信,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仅凭一篇纸上谈兵的治边方略,能让摩下能人无数的西域之王高仙芝,对自己的态度前后来个彻底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