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另一头。
江时雨将声音压低,如重病中的林妹妹般声线飘忽且虚弱:“臣妾……恭谢太后,只是臣妾身子略有不适,行动难免慢些,还请公公先回禀太后……”
太监得了话便回昙宁宫复命。
江时雨见太监离开,“咚”地一声,自己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拿了一个桃子啃。
江时雨确实有伤,但只手肘擦破了一层皮,疼是挺疼,却也不至于行动不便的程度,事实上就算让她现场表演一段秧歌舞都没问题。
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嘛。
不仅要装,还要装得有水平。
昙宁宫。
院子中铺红叠翠,牡丹花开得正盛,一朵朵嫩红花蕊娇滴滴绽放,再有那桂花馨香飘溢,几树垂丝海棠花也都摇摇落落,院落之缤纷可谓逞妍斗色,一派葳蕤繁盛。
繁花庭中,太后为首,身后跟着几位罗绸锦袍的矜贵女子,一行人缓步而行,赏景看花。
走在最前面的太后一身金罗蹙鸾华服,发髻上的金钗玉坠跟着步子轻晃,盛装略显滞重,她停下脚步,往花园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太后一停步,身后几位贵妃亦停下脚步,低着眉目屏声静气。
娴妃扶着太后,亲昵地帮太后弹去肩头花瓣,靠近道:“母后是否乏了?不如我们先回寝宫歇息吧?”
太后轻拍几回娴妃的手,说道:“无妨,哀家本就身子沉顿,平日也合该多走动走动。再说今日她害你损伤身子,母后定帮你讨回公道。”
娴妃嘴角略一抽搐,想起被江时雨摁在地上打的情景,不由得汗毛竖起。
她从没见过这么野蛮凶恶的女子!打起架来拳拳到肉凶狠刁钻,哪像娇生惯养的高贵公主,分明是个乡野悍妇!
江时雨下手虽狠,却没有打到娴妃脸上,娴妃身上多处淤青紫红一一藏于衣袍之下,每走一步路便疼地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找回场子,她早就在自个儿寝宫嗷嗷喊痛。
娴妃咬着牙忍下痛感,煽风点火道:“都道江皇后行事嚣张跋扈,没想到竟敢狂妄到让母后等这般久,还真当这里是她的郇国呢。”
太后轻嗤:“郇国蛮荒之地,养出来的公主同样上不来台面,行事野蛮粗鲁,动辄便大打出手口出恶言,何以相配皇后之位?早晚……”
话还未说完,只听身后一个贵妃一声惊叫:“……啊!”
贵妃捂着嘴,一脸惊慌看向花园门口的方向,其余几位贵妃一同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人当场震惊,不约而同小声感叹:
“……哇。”
“她这是……”
“也太惨了吧……”
“那、那是江皇后么?唔哇……”
太后转身看去,登时一个瞳孔地震。
只见四个侍卫抬着一架竹轿子,轿子上瘫躺着一名女子,这女子一身浅青素裙,一只手如无骨的杨柳一般软软垂下,轿子一摇,那手儿便随之一晃。
远远看着,惊心动魄,好似轿子上的人已经丧命一般。
若不是那女子另一只手正抬起捂着胸口,时不时颤咳一声,太后真担心轿子上抬着的是一具尸体。
太后声线略抖:“娴……你,你下手这么狠的……?”
娴妃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如梦似幻,她甚至开始反问自己:“啊……我……那么厉害?”
几人怔怔然呆在原地,以惊讶目光“迎接”江时雨的到来。
待到轿子抬到面前,看到江时雨的面容之时,一众贵妃更是惊得花容失色。
一名贵妃双手捂着眼睛:“天呐!”
一名贵妃倒吸一口凉气:“嘶——”
一名贵妃震惊到咬手指:“咦——呀啊~!”
娴妃呆若木鸡语无伦次:“……她……我?她……”
轿子落于地面,江时雨颤着一只手费力想要爬起身来,却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她用帕子捂住嘴唇痛苦咳嗽几声:“咳、咳……恕臣妾……太后莫怪……”
江时雨脸色苍白,眼窝一个青黑拳印,脖子上数道抓痕,嘴唇跟中毒一般紫黑,整个人好似病入膏肓,烛燃将尽。
太后额头冷汗直冒。
太后虽然看不上江时雨,可江时雨到底也是郇国尊贵的公主,若这公主刚嫁过来便驾鹤西去,郇国定会举兵来犯……太后她,她找谁说理去?
明明太后她还什么都没干啊!
江时雨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单薄的身子不胜柔弱,眼看就要摔下竹轿。
太后一个心惊,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赶忙伸手去接:“别、别动!”
另一边。
习武较场之上,凌丙辰挥剑如舞,挽出几道凌厉剑花,剑柄一掷,“嗖”一声,倏地朝空中一片落叶刺去,剑锋带着叶片直直刺入树干中,剑身发出阵阵嗡鸣。
凌丙辰擦掉额头汗水,亲自将长剑取回,轻轻擦拭。
老太监见陛下终于停歇下来,走近几步禀告:“陛下,一刻钟前太后传唤皇后,邀约皇后前去昙宁宫同赏牡丹。”
凌丙辰淡淡道:“知道了。”
凌丙辰知道母后不喜江时雨,在凌丙辰决定册封江时雨为皇后之时,母后亦曾多次劝阻。母后想要谁当皇后来着?……不管是谁,都没有郇国重要。
江时雨这皇后之位,于他来说有极大的战略作用,绝不能换。
凌丙辰还知道,母后不喜欢江时雨,必然要给江时雨一些绊子,本次母后“邀请”江时雨共同赏花,恐怕不仅仅是赏花那么简单。
凌丙辰知道这些,但他没打算干扰母后,也没打算回护江时雨。
江时雨受委屈与他何干?
基本毫无干系。
突然,凌丙辰擦拭剑身的动作顿时停顿下来,他仰头望天,轻叹一声:“……忘了还有个狗系统。”
既然江时雨会被太后欺辱,他若是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做个护花使者保护江时雨,那么岂不是大赚一笔【娇夫贤惠值】?说不定还能一下子涨个十来二十分呢?
凌丙辰当即道:“更衣,备驾昙宁宫。”
半盏茶的功夫,凌丙辰已匆匆赶到昙宁宫。
路上,凌丙辰预想了很多状况以及应对方法,每个预想的情景各有不同,但总体始终遵循一个“好郎君好丈夫”的理念,致力要趁本次机会赚一笔大的——【贤惠值】。
在凌丙辰预想中的现场场景中,有江时雨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有太后正怒不可遏向江时雨泼茶水,有江时雨被一众人等冷嘲热讽把她气得脸都发紫发绿,有江时雨被施以宫廷女子虐刑……等等等等悲惨场面。
没关系,他自然会英雄救美,在危难之中把江时雨救下。
很好。
这波【贤惠值积分】稳了!
凌丙辰飒沓如流星,大长腿踏入昙宁宫的时候,半只脚尚停滞空中,看到屋内的魔幻情景的瞬间,他停在空中的右脚忽而往后一收。
后退几步。
抬头看牌匾,跟着牌匾一字一字念:“昙,宁,宫。”
凌丙辰转头问老太监:“没走错吧?昙宁宫?”
老太监答:“陛下,没错,正是昙宁宫。”
凌丙辰原地停顿片刻,面色颇有几分凝重,再次踏步进入昙宁宫。
见陛下走来,贵妃们面色微惊,带着三分羞怯七分畏惧,恭恭敬敬向陛下行礼。
凌丙辰看着眼前景象,略微怔然。
——跪在地上嘤嘤抽泣的,是娴妃。
——坐在那金丝罗绸软椅上的,是江时雨。
——而站在一旁给江时雨递汤碗的,是他那矜贵傲气的母后。
什么魔幻场景。
他幻视了?
江时雨接下汤碗,虚弱道:“陛下……”
凌丙辰定眼看去,这时才注意到江时雨脸色不对,脸上手上均是青红紫黑,一身孱弱,面容憔悴,看起来已是病重危急。
凌丙辰皱眉:“怎么回事?”
太后叹道:“本是与娴娴嬉笑打闹,没成想手重了些。”
娴妃抽抽噎噎:“不……不是我!我只推了她一次,怎可能伤得这般重?定是他人嫁祸,或是……”
凌丙辰最不喜欢应付哭哭啼啼,当即将之打断,声音极冷:“传御医。”
空气中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爱侣身上有伤,请尽快完成伤口处理任务,值1分;关怀爱侣,值1分;共计2分,请加油。】
凌丙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满头黑线。
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演娇夫,那还不如杀了他。
凌丙辰下令:“都退下。”紧接着向太后请安:“儿臣不孝,惊扰母后了。如今时雨病痛缠身,还请母后先暂避几步,由儿臣来看护便可,待御医来看过儿臣便带她回去。”
谁也不敢惹怒赫赫威严的暴君凌丙辰,贵妃及奴婢们噤声告退。
娴妃紧咬下嘴唇愤愤起身,扶着太后起身,太后简单嘱咐几句便也暂且离开昙宁宫。
路上,娴妃仍是又气又恼,眼睛红红控诉道:“母后,定是她设计害我!”
太后抚着一朵牡丹,问道:“她是如何设计害你?你可有证据?”
娴妃语塞:“我……”
太后道:“你连怎么被设计的都不知道,还想怎么斗?”
娴妃不甘心:“我要她知道我的厉害!”
太后道:“江时雨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寻常妃子,你难道想直接弄死她,还是说给她扣一个莫须有罪名让她落入冷宫?”
娴妃被猜中心思,眼光往地上瞟,并未答话。
太后道:“你呀……太过单纯。有些事情让别人去做反而事半功倍,你且先退在后面,不要出来冒头。”
娴妃抬头,充满眼中充满期望:“母后要帮我?”
太后道:“莫问,乖乖回去养伤。”
娴妃眉开眼笑,亲昵地蹭蹭太后臂膀,离开时满心欢喜。
看着娴妃开开心心离去的背影,太后叹气轻语:“半点城府也没有……也不知今后该拿这小妮子如何是好。”
一盏茶的功夫。
太后辇车行至繁花庭之时,忽而停下。
太后传唤贴身老奴仆,下令道:“传尚书令之女进宫,同我一道赏花。”怕老奴仆找错人,她补充一句:“最小的庶女,俞一清。”
上一句话刚说完,太后食指微微一勾,示意老奴仆靠近说话。
太后单独下了另外一道密令。
老奴仆得了懿旨,恭身告退,往宫外方向而去。
太后在辇车之上一摇一晃,闭目自语道:“……一场闹剧倒是提醒我了,不管真伤还是假伤,干脆让她一点一点地……再也爬不起来。”
昙宁宫。
江时雨躺在软椅上,茫然望天,表情是怀疑人生。
许久,江时雨终于忍不住,启口悠悠道:“那个……其实不用这样……”
凌丙辰很认真:“不,我要这样。”
江时雨绝望:“……真不用。”
“娘子,先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