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洲洲的脸一直滚烫发热,他低着头从窗边挪到床边。
“我给你接腿吧。”他低声嘟哝着。
姜吹梦也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被摸了一下后背而已,这算什么?
她晃了晃脑袋,将下半身湿漉漉的衣物也脱了下来,换上小郎君准备好的衣物。
这次倒没穿坏,就是……短了一些,她的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
她将自己摔断的右小腿抬上来,她也坐在床边。
这所谓是床,其实就是两块拼起来的木板,她坐在上面都直晃悠,不知道会不会断。
她每次挪动断腿时,都面无表情的,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嬴洲洲找来了两块窄木板和绳子,他也坐在床边,他的嘴里说着:“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哈……”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很冷,于是他搓热了手掌心,才摸上她的断腿。
她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一边摸着断腿的骨头,一边说:“忍住哈,一下就好了……”
可姜吹梦还是没表情。
嬴洲洲以为她疼晕过去了,才一声不吭的,但是当他抬头看过去,却看到她又在擦刀。
“你……你不疼吗?”
姜吹梦放下刀,说:“疼,所以好了吗?”
“再等一下,我做个心理准备。”
两个人当中,嬴洲洲看起来更紧张些。
嬴洲洲两只手把住她的小腿,她的腿又健壮又修长,上面也有一道极深的刀疤。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鼓足了勇气,动手。
一声脆响后,腿骨对齐了。
“呼呼……”
嬴洲洲检查了一遍,没接错,他真是紧张得不轻,生怕给人接歪了,到时候还要再打断重接,让她再受一遍苦楚。
他抬起头,又看过去,见她正在琢磨袖子……
“你、你不疼吗?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嬴洲洲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不知道疼痛啊!
姜吹梦放下袖子,说:“疼,但我习惯了。”
腿断了确实很疼,但比不上她心里的疼。
她心里的疼无法承受,所以现在大仇得报了,她准备去死。
嬴洲洲用木板和布条将她的断腿包扎固定好。
大功告成!
“这样养上三个月就好了。”
三个月?
姜吹梦本计划三个时辰内速死。
姜吹梦又擦起了刀,问:“那你呢?”
“什么?”嬴洲洲没懂她在问什么。
姜吹梦眼神看向他的腿,说:“我看到你走路一瘸一拐的,你的腿也断了吗?是谁打断的?”
告诉我是谁,我帮你把那个人的脖子砍断。
嬴洲洲摆摆手,说:“没断,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估计明天就不瘸了,时候不早了,赶紧睡觉吧。”
他一边说,一边忙活着铺床……
姜吹梦完成了他的三件事,她扶着床边站起了身,现在腿被固定住,反而不太方便挪着走了,她打算出门就拆了这些东西。
“我不睡,我答应了要为你做事,现在吃饭、换衣服和包扎腿都做完了,你该告诉我了……”
嬴洲洲没回答她的话,他直接上床睡在了里侧,他还往里缩了缩,这样能少占一点地方。
他闭着双眼,还拍了拍另一侧的位置。
“我太累了,我得赶紧睡觉了,这边给你睡,我救你回来是看你像个好人,你可不能半夜欺负我……”
说完,嬴洲洲就睡着了。
姜吹梦:?
她没看懂。
这个小郎君,是不是在装傻啊?
姜吹梦觉得再不去死的话,天就要亮了。
她摸了摸全身上下,她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也就一柄刀,和一支桃木簪,全都不值钱。
早知道就把那枚金锁带出来,留给这个小郎君了,毕竟看他生活如此拮据。
可现在肯定回不去了。
姜吹梦走到了床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小郎君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小郎君确实在装傻,不说是谁欺负了他。
那……就别怪我了,我已经几次追问了。
姜吹梦反正也做了答应他的三件事,她决定去死。
她准备趁着小郎君睡着了,把衣裳脱下来还给他,自己也死远一点。
她刚准备脱……
窗口挡风的小木板突然摇晃起来!
风变大了。
姜吹梦看向小郎君,他没被惊醒,但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醒的。
瞧他忙碌折腾了小半夜,刚刚睡着,还是别醒为好。
于是她拖着伤腿去了窗前,扶住了木板。
她举了半天的手,觉得这风停不下来了,于是她又提起了刀,对准……
她一刀下去,将木板钉在了窗框上,这下不会摇晃了。
她放下了手,看着空荡荡的双手。
现在刀用来钉窗子了,那她一会儿拿什么剁自己的脑袋呢?
她搬着凳子,坐在了窗下,背后是连绵的雨声,月光从背后洒过来,她的脸都躲在阴影里。
她等雨停,等天明。
等小郎君醒来,她就走。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
姜吹梦拔下了刀,将挡风的小木板放在一旁,她拖着腿走到了床边。
她不打算跟小郎君道别。
真正的离别都是不告而别。
告别就还有不舍。
她又没有什么不舍的。
姜吹梦看着小郎君的睡颜,他的小脸上虽然都是伤痕,也面黄肌瘦的,不过长得又精致又可爱。
她倏地想起昨夜,他一瘸一拐地收满院的衣服,吭哧吭哧地修漏雨的屋顶,手脚麻利地叠如小山一般高的衣裳。
像只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
这个小郎君虽然过得惨,但还挺努力的活着。
比我强多了。
姜吹梦的手按在衣带上,她打算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
可……
她想起小郎君借着月光一针一线缝衣服的模样……
她的右手又放下了。
她的指尖握在手心里,攥了攥。
小郎君如此费力将自己从树林里救回来,就这么去死,小郎君会不会伤心?
她不会伤心,她的心早就死了,早在全家血流成河那夜,就被碾碎了。
可她现在背负了小郎君的救命之恩,既然他不肯说是谁欺负了他,那就为他做点什么吧。
比如把这破窗子破门修修?还有缺腿的凳子,还可以给他打张小床。
她从小就会许多的木工活,做木剑木马都不在话下,做这些小家当更是轻而易举。
然后呢?
小郎君说他母亲经常进山打猎。
那就进山去给他猎几只野味回来,给他补补身体吧,看他喝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糊糊就难受。
于是姜吹梦想好怎么报恩了,她将衣带系紧了一些,在屋里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工具……
她还什么都没找到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
“嬴家的小丧门星!赶紧给我滚出来!”
那声音从进门就开始喊。
嬴洲洲正睡着呢,猛地被吓醒了,差点从床板上翻下来。
他一听到是邻居妘氏的声音,就知道又大事不妙。
他急急忙忙下床,临开门出去之前,还对站在床边的女人嘱咐道:“你别出来啊。”
嬴洲洲开了门,他缩着脖子走出去……
妘氏横眉竖眼地冲过来,一把揪住嬴洲洲的头发,怒骂道:“你这个晦气的东西!克死了自己的母父,又克死了自己的妻主,如今你把我家的鸡也克死了!赔!”
嬴洲洲两只细弱的手握着妘氏的手腕想要挣脱出来,他的头发被扯得生疼。
“我没……我没有碰你家的鸡……”
妘氏一巴掌扇下来,打得嬴洲洲的嘴角流血。
“还敢狡辩!你昨天从我家门口路过,克死我家的鸡!你赔不赔!”
嬴洲洲被打得眼冒金星,他的眼前一片发黑,连连说:“我没钱……”
他一文钱都没有。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妘氏吓了一跳,她循着声音看过去。
见到一个身形魁梧的女人倚靠着门框,她的右腿上还绑着木板。
姜吹梦还是那副面无表情,她的右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插在腰间的刀,她朝着院中的妘氏伸出左手。
“我有钱,我赔你,过来拿。”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她平静极了。
妘氏却突然被这股说不上来的气势吓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姜吹梦尽量让自己别冷笑,就面无表情好了。
现在是白天,这小郎君房子左右还有其他的邻居住着,她不想光天化日在院子里杀人。
万一被别人看到,岂不是给小郎君徒添麻烦?
她是没有以后的人,她不在乎,但是小郎君这么努力地活着,不能让他过的不好。
所以,让这个男人进屋来,她关上门,再手起刀落,就没人看到了。
妘氏本就是来找茬的,他一时被吓得心慌,虽然这女人说她赔,她的语气也好像是认真的,但他感觉这个女人身上杀气腾腾,她的眼底还有猩红,像是猛鬼一样。
妘氏一把推开嬴洲洲,撒腿狂奔,一口气躲回家里,钻进床上被窝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姜吹梦往前走了两步,她的视线一路跟随。
噢,原来你是住在东边的邻居啊。
原来就是你欺负小郎君啊。
那等今晚,我去找你。
姜吹梦微微点头,她记下了。
看一眼就克死的鸡?
有意思。
让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看一眼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