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错神,兰叶又絮叨开了。
“可汗,我将来可不可以在草原安家啊?我觉得这里甚好,牧羊放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温善可爱,让人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在刻意套近乎。
耶勒对她还?是有几分提防,不置可否地道:“你想清楚了再说。”
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兰叶在说,耶勒默然听着。
原来她爹娘死后她曾去投奔过亲戚,可乱世之中,生活艰难,人心凉薄,谁会甘心?情愿养一个只会张口吃饭的小女娃。
终究是没住下去,还?差一点被卖进烟柳之地,得亏兰叶机灵偷偷跑了出来,从此辗转于市井,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她说这些事时语气很是轻快,甚至有哪一个节点没说清楚还?会倒回来着重为耶勒解释,好像这是别人的故事,再也牵动不了她丝毫的情绪。
大约也是这样遇水则生的粗糙,才能让她活到如今吧。
夜间起了风,丝丝凉意顺着衣袂钻进来,耶勒抬头掠了兰叶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兰叶正说得起劲,陡然少了听众,立刻觉出孤寂,但?好在耶勒走后,护卫就把她放下来了,因天气转凉,还?领她去了帐篷里休息。
到了第三日的清晨,兰叶以为耶勒还?会照例来看她,但?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影,却等来大可汗的传讯官。
大可汗有令,偷盗之事不与兰叶计较,让她速速离去。
护卫忙把吊着?的兰叶放下来,见这小姑娘一脸发懵,大为怜惜,好心地嘱咐:“这一回算你命好,遇上我们大可汗,下回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以后好自为之,别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兰叶素来八面玲珑,一个劲儿地弓腰谢护卫照顾之情。
待人都走了,她脸上浓艳的笑?才慢慢褪干净。
隔着?稀落的帐篷遥遥看向王帐,尚隐在清晨未散的淡淡暮霭中,看上去那么安宁静谧。
真是奇怪,化险为夷了,怎得心?里竟空落落的。
她负着?手低低一笑?,转身向着?与王帐相反的方向走去。
仗剑走天涯,骑马踏山河,她向来洒洒脱脱,才不会多愁善感地来折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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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耶勒而言,这不过是一页可以随意翻过去的书。
穆罕尔王再来看他时,见那肖似音晚的小美人不见了,特意问了一句,耶勒也只淡淡道:“我让她走了。”
穆罕尔王的嘴张了张,终究是又闭上,没再说什么?。
人这一生看似繁花锦簇,但?大多都是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不得。
过完了年,就是光熹七年了。
大周新政推行得顺利,举朝焕发勃然生机,国力也日盛。
眼见邻邦势强,耶勒有些坐不住,也着?手推行了一些改革。
改革的第一条便是减免牧民的赋税。
之前两邦连年征战,草原牧民日子过得也苦,休养生息了这些年,也算恢复了些元气。
耶勒换上便服,领了几个眼生的护卫,又叫了穆罕尔王作陪,去各部落视察。
开春了,冰河渐融,芳草萋萋,成群的羊马在牧民的鞭声中走过,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
耶勒下了马,从忙碌的牧民中间走过,终于露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穆罕尔王凑到跟前,低声笑?说:“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大可汗夙兴夜寐、治理有方。”
耶勒将他推开,嗤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大周官吏那套阿谀奉承的话?了。”
“我这可是真心?话?……”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妇人中气十?足的喊声。
“兰叶,快来,你的羊生崽子了。”
耶勒本要翻身上马,表情骤然一僵,又落回地上。
葛撒戈察言观色,忙道:“我去看看。”
也根本不用他去看,自帐篷里便风风火火走出一个妙龄女子,粉绯绸裙,领边一圈雪白狐毛,身形纤细去格外灵巧,疾步奔来,直冲羊圈。
不多时,她便小心翼翼抱出一只软绵绵的羊崽。
“你抱出来干什?么??快放回去。”妇人教她如何照料,说了一通,兰叶似懂非懂,却还是乖乖地要把羊崽子送回去。
刚迈出去几步,抬眼一看,倏然愣住了。
朝阳突破云层,清风撩起衣袂,那个人正站在灿烂霞光里看她,蓦得,冲她微微一笑?。
剑眉入鬓,双眸雪亮,风华无双。
兰叶把耶勒和穆罕尔王请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她到底是周人,虽说在突厥地界上不必守那些繁琐礼教,但?还?是将毡帘掀开,用铜钩高高束起。
她请他们吃了糖蒸酥酪。
这东西甜软滑腻,正合穆罕尔王的胃口,连吃两碗之后,才想起从前音晚在瑜金城住着?时也做过这样的吃食。
他不禁歪头看向耶勒。
耶勒正用银勺刮着粗瓷碗里的酥酪,一片一片,极仔细地品尝,看起来挺让他满意的,因为他的眉宇难得舒展,瞧上去极愉悦的模样。
穆罕尔王又看了一眼兰叶,几月未见,这姑娘倒是出落得更水灵了,特别是一双眸子,莹澈晶亮,如蓄满了微澜春水,顾盼生辉,此刻正一眨不眨看着?耶勒。
他没再说什么?,只低头一笑?。
兰叶大咧咧道:“我以后就在这儿定居了,你们若是有空尽可来找我,等下个月我就可以请你们吃烤羊了。”
穆罕尔王这人最喜热闹,也喜欢这等爽利的人,正想答应,忽听耶勒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你既要安安稳稳地生活,那就得学会打算,放羊牧马可不是轻快活,你……”
兰叶叹道:“可惜我爹死太早了。”
耶勒和穆罕尔王齐齐诧异看她。
她不慌不忙:“你这腔调跟我爹一模一样,我爹要活着,你们准能说一块去。”
短暂的静谧之后,穆罕尔王哈哈大笑,边笑边指着?耶勒无情地嘲讽:“他这是年纪大了,爱唠叨。”
耶勒掠了他们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就往外走。
穆罕尔王有些拿不准地问兰叶:“他这是生气了?”
兰叶也有些拿不准:“不会吧……可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穆罕尔王略作犹豫,还?是起身追了出去,边追边喊:“唉,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这是干什?么?啊?”
……
穆罕尔王以为日子还?得照常过,偌大的草原,多了个古灵精怪弃恶从善的小姑娘也改变不了什?么?,直到他连来三回王帐找耶勒出去骑马都扑了空,才逐渐意识到什么?。
他悄默地去了兰叶的帐篷,发现耶勒果然在那里,不光在那里,还?在帮兰叶割草喂羊。
那小姑娘端得好手段,竟能支使堂堂大可汗给她干活。
她正往炉中添炭,不时揭开锅盖闻闻味,轻袅白雾中裹挟着?酥酪浓甜的香气,闻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耶勒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唇角上挑,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吃过酥酪,他就得快些赶回王帐处理政务了。
临走时,兰叶叫住了他。
这素来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竟有些扭捏,绞着?袖角磨蹭了半天,才问:“那个……”
“嗯?”耶勒靠近她,侧耳耐心?倾听。
“我长得真的很像可汗的心?上人吗?”问得仔细,又有些忧郁,还?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忐忑。
耶勒倏然愣住了。
他半晌未言,认真思?索过,又抬头看向兰叶,她的鬓发乌黑微蜷,被汗濡湿紧紧贴在鬓角,额头上还?有两道炭灰,看上去充满了烟火气。
他不禁一笑?,摇头:“不像。”
兰叶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开,转忧为喜,笑?靥恬静柔美,催促他趁着?天还亮快些回去吧。
耶勒与她告别,踏着夕阳余晖,纵马离去。
到王帐时,葛撒戈拿着一封书信过来,说大周那边又有给苏夫人的信笺,一边说着?,一边放上了耶勒的书案。
油纸信封上依旧是音晚那一笔秀丽端正的小楷,耶勒习惯性地要去拆,指腹抚上蜡封,却蓦然顿住,犹豫了几许,又把信放回去了。
“直接拿给母亲吧。”
葛撒戈未多言,拿起信笺要?走,快要出营帐时,耶勒又道:“以后凡是给母亲的信,都不必拿来给我看了。”
葛撒戈略微诧异地回头看他,见耶勒眉眼间尽是释然:“偷拆别人信笺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吗?”
葛撒戈是个粗心?的汉子,一时辨不分明可汗这是怎么了,但?本能又觉得这样好像不是坏事。
他点头:“对。”
耶勒看着?他这副傻样,笑?了:“那你还?不快去送信?”
草原的夜色总是纯粹而宁静的,圆月高悬,铜铃叮咚,一切都是他自幼便看惯听惯的,是他极为熟悉的。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属于这里,终归和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不在同一片土地。
他们本就不是一类人,只不过命运使然,安排了一段尘缘,让他体会了一番爱而不得的苦,到如今,这情劫也该结束了。
耶勒轻舒了口气,觉出久违的轻松与畅快,他捏起一块点心,看着?雪白剔透的糕面,心?想,明天要?早些去看兰叶,最近风大,要?检查一下她的帐篷有无破损。
耶勒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番外就要回归主线了,我的晚晚和狗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