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夺嫡,大家心知肚明。
但还没到关键时刻,太子和郑王等兄弟几人,面上就得维持着一团和气。
这是陛下想要看到的,也是百姓们想要看到的。
至于背后的腥风血雨,各人都是心照不宣。
如果宣微被郑王所针对,太子又有几分可能,为了她,打破这表面的平静,和郑王撕破脸?
柳太傅扪心自问,心里有了个结论,那就是:没可能。
陛下忌讳太子,太子手中并无兵权,郑王的亲家却是威北将军府,真要撕破脸,太子又有几成胜算?
从太子现在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多么信任宣微,也没多么重视宣微。
宣微的性命,和太子如今的处境相比,太子怎么可能会为她去冒险?
见柳太傅不语,宣微笑了笑:“其实,太子也没多信任夫子,若他真的信任夫子,看重夫子,看在夫子的情面下,总会厚待我一二,不会把我现在推到众人眼前,但他没有。所以,莫说是我,只怕在如今的时局下,换做是夫子被郑王府针对,只怕太子也不会吭声。”
柳太傅霍然道:“不会的,太子是我一手教养长大……”
“所以夫子被这么多年来亦师亦父的情感,蒙住了双眼,蒙蔽了理智吗?”宣微淡淡地打断柳太傅的话。
柳太傅怔然。
宣微给柳太傅的茶杯里,蓄满水,“其实夫子心里比我清楚太子为人,报国之志或许有,但更多的是阴沉城府,为了所求,什么都能舍弃,说句大不敬的,太子心胸狭窄,不像明君之相。既如此,为何我不能再看看太子以外的人?”
“你这是……这不就是首鼠两端,各有依靠?”柳太傅低喝。
宣微却在笑:“那又如何?如果知道太子不是明君,另有明主,为何还要死命扶持一个随时会把自己舍弃掉的主君?”
柳太傅没料到宣微会这么说,愕然怔住。
宣微品了一口茶,“其实太子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太子,打从第一面见到他,我就在想,他有几分明君之相,现如今不过是我们君臣互相试探罢了。”
柳太傅才发现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想要依靠太子?”
宣微淡笑,“没有。”她看向柳太傅,“其实,真正打动我的,是夫子一腔报国之志,可以说我入京的原因,一半儿是因为夫子,与太子无关。”
柳太傅着实怔了一下,没想到宣微是冲着他来的。
宣微继续道:“时至如今,夫子也该想一想,太子有几分可靠,是否值得将全部身家托付?若君有爱臣之心,为君死也是值得的,若君只将臣当做可有可无随时可以不扎眼抛弃的棋子,您这一腔热血,是否还值得?”
柳太傅面色一沉,“你这是要舍弃太子?”
“我并没有要舍弃太子,因为从头到尾,太子也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不是?当然,我也没有要靠近郑王。”宣微将茶杯放下来,“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非要成为某一党的人?我相信夫子是为报国,并非是为报某一人,既如此,那就报国好了,何必要跟随某个人?”
柳太傅蓦然怔了怔,报国就好了……
可要是不跟着某人,何来报国一说?
“夫子聪明,不需要我多说,同样我也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我这人对朝廷真的没什么眷恋之意,在与不在朝堂,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宣微淡淡一笑。
柳太傅想起之前宣微和他说过,她并不想卷进朝堂,现如今看来是真的。
他抿唇道:“你是聪明的,我知道你素来有分寸,我也不会再问你什么,你自己拿捏妥当便好。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语毕,柳太傅便站了起来。
宣微跟着起身,微笑:“我送夫子。”
柳太傅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宣微便送柳太傅出了林家大门。
柳太傅坐上轿子,并没有直接回去,也没有去太子府上,而是去了胡阁老府上。
他见到胡阁老后的第一面,便问:“若不跟随任何一人,如何报国?”
胡阁老一怔,“怎么突然这么问?”
“居合兄觉得,太子可靠否?”柳太傅又问。
胡阁老目光一沉,瞥了一眼四周,瞧见没人,才带着柳太傅进了自己的书房。
……
宣微送走柳太傅,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景州见她神色淡淡,却有几分深沉,会心一笑,给她盛了一碗汤:“见了不少人,说了不少话吧,喝点汤润一润。”
宣微接过来,喝了一口,“刚见过大表兄,又见了柳太傅。”
“是为了郑王府的帖子来的?”陆景州了然道。
宣微点点头,面色有些意兴阑珊,“柳太傅心思太死,只以为自己保得是正统,就是正确的,但我看太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子孙多,都是在宫里倾轧下长大的,没几个善茬,只看谁心里还有一份善念罢了。”陆景州道。
宣微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起初太子疑我,我也没放在心上,但太子如今监视我,我刚收了郑王府的帖子,他就让柳太傅来质问,倒显得他看对了人,我确实不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似的,烦得很。”
陆景州摸了摸她的额发,“觉得烦,就不要理他们便好。”
“我只是觉得,太子这人,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可以怀疑我,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却要求旁人不能怀疑他,另有投靠,真是奇了。”宣微啧了一声。
太子疑她,她可以理解,毕竟她一个外来的人,不能要求太子立即付出信任。
但她不能完全信任太子,太子要是聪明的,也该懂的,想要试探她到底有没有投靠郑王府的心思,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而不是让柳太傅找上门来当面质问。
其实太子不过是以为,她真的投靠了郑王府,想让柳太傅跟她撕破脸,断了所谓的师徒情分,免得柳太傅也成了郑王的人。
说白了,他就是不信任任何人。
倒是辜负了柳太傅一番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