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听点，这叫试探，说难听点，那就是太子殿下对宣微同样心有怀疑，不知她那篇文章是哗众取宠还是真心实意，是真有本事还是投机取巧，是骡子是马，放到开封府试一试，也就知道了。

可知道这一点之后，柳太傅却不大高兴。

这就相当于太子不信任他。

宣微是他带来的人，也是他一力保荐的，太子存心试探，不就是不信他吗？

但，柳太傅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太子殿下性格相比圣上是温厚一点，但上位者本身就多疑，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三缄其口。

……

宣微跟着胡阁老出来，便一声不吭。

见她不言语，胡阁老捋着胡子，压低了声音道：“你那么聪明，定然看出，这番安排，是殿下有意试探你。你接或不接，都改变不了什么，你家夫子一开始没看出来，还想为你挣扎一下，我却是看得明白，才那样劝你，你懂了吗？”

宣微点头，“先生好意我自然明白，与其被迫接下来，倒不如自己主动接下来，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博个好脸。”

胡阁老淡笑了笑：“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开封府就岳和章，为人生性刚正不阿，力保正统，也算是我的门生，你尽管去，只要你不犯错，他不会难为你的。”

宣微福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

胡阁老：“你聪明，一点就透，我只是随口一句罢了。”

语毕，他便带着宣微去了前厅，柳太傅的长孙柳清丰在外头做了个诗会，引来不少京中才子，毕竟秋闱已过春闱即将到来，大家都摩拳擦掌兴致冲冲，想要互相试探一下彼此的水平，也有来往切磋之意，柳清丰一发话，大家便凑到了一起。

宣微和胡阁老到的时候，谢志远和乔学究已经融入其中，比拼了一场赋诗，尤以乔学究的诗作最佳，有不少人都围着他想要再讨教一二。

乔学究正不知怎么办，瞧见宣微和胡阁老来了，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咱们的解元和胡阁老来了，大家别闹了。”

闻言，其余人回头一看，果真是胡阁老。

柳清丰连忙带着众人行礼，“晚辈见过胡阁老。”

胡阁老笑呵呵地一抬手：“都起来吧，如今你是主家，我是客家，客随主便，不必拘礼。”

胡阁老再次获恩旨入阁的事，东京府里都传开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自然更为恭敬。

得了胡阁老这句话，柳清丰带着人起身，但那些小辈的脸上，各个透着拘束，不再像方才那样胡闹了。

胡阁老顿时兴致阑珊，便摆摆手：“罢了，你们顽吧，我去院子里走走。”

“我陪先生吧。”宣微淡笑，小声地补充一句：“我也不爱这种场合。”

胡阁老本想让她留下来的，比较都是年轻人，在一块玩也好，但想她一路奔波可能比较疲乏，胡阁老便点点头，“那你就跟我走吧，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

这不过是个借口，免得旁人再来挽留宣微。

毕竟她顶着个江南道解元的名头，那些年轻人心里大约都存了试探之意，自然想要她留下来。

但听到胡阁老有事要与宣微说，他们也只好歇了心思。

宣微朝谢志远和乔学究微微屈身算是打过招呼，便跟着胡阁老走了。

……

在园子里闲逛了一圈，到了快晌午时，胡阁老才和宣微回到前厅，如今诗会散了，就柳太傅一家还在。

柳太傅的长子柳晋源如今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长孙柳清丰亦是刚中了举子，一家子文人清流，在京中风头无两。

柳太傅把宣微介绍给了家人认识，也算是正经过了柳家人的眼，这就算告知他们，宣微和他们是一家人的意思。

柳清丰便笑道：“祖父很是看重子美呢。”

“她是我学生，这是自然，往后你也得好生照顾她。”柳太傅嘱咐道。

柳清丰便应了下来，“是，孙儿明白。”随后，他朝宣微露出一个交好的笑容来。

宣微略略一笑，算作回应。

柳家人口味清淡，一桌饭菜都是偏淡的口味，宣微吃不出来什么滋味儿，就略略对付了几口，便带着谢志远和乔学究告退了。

知道她刚到东京府，来日又要去开封府报道，柳太傅便没再挽留。

待出了柳家，宣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柳家的气氛真是逼死人，一个个都是食不言寝不语，格外不爱说话，一说话就各种考据，引经据典，听得宣微乏累的很。

谢志远和乔学究感同身受，觉得还是在林家舒服点，林家没有照顾的那么细致入微，却也能让他们轻松不少。

几个人便一同径直回了林家，但刚回去，宣微就被林老太爷叫走了。

林老太爷特地在书房等宣微。

宣微过来时，他正在练字，一手草书龙飞凤舞，用笔苍劲，但笔锋处又见收敛，像是壮志未酬下为明哲保身的伪装，拿捏分寸得当。

宣微朝林老太爷拱手道：“孙儿见过外祖父。”

林老太爷头也不抬，“过来看看我这一手字如何？”

“孙儿已经看到了，外祖父宝刀未老，笔力苍劲，又带着一份年轻人没有的沉稳，是晚辈们不能比的。”宣微走过来，微微一笑，褒奖道。

“你倒是谦虚。”林老太爷一个字写完，这才放下笔来，他写的是一个美字，一撇一捺都极讲究。

他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听闻你的字，写的也不错，写一个让外祖父瞧瞧。”

宣微依言拿起笔来，在林老太爷的字旁边，加了一个字：永。

且规规矩矩写了楷书。

林老太爷颔首，“不错不错，这一手楷书，尽得书圣真传！”

宣微：“外祖父谬赞了，我只是习得了一些皮毛。”

林老太爷笑道：“略得书圣皮毛，也是很不错了。今天你去拜访了柳太傅，如何？”

“夫子说，让我过两日去开封府报道。”宣微就知道林老太爷叫她来是有正事要问，便套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林老太爷讶异：“去开封府？虽说举子就可议官，可你这还没有……”

“并非是以官员身份，只是以学杂身份，去跟开封府尹学习而已。”宣微解释道。

林老太爷捋着胡子，皱眉道：“这是柳太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