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当事人重新回头,回忆自己受害的片段,复述一下,甚至去想起细节,宣微一直觉得都挺不人道的,那伤是在他们身上,回忆一次就相当于剖开一次伤口。
但没办法,有时候只能用这样的办法。
这里人那么多,宣微不可能开法眼去看梁清河的记忆,他的过往,只能通过梁清河的复述来了解。
若梁清河实在记不得多少了,她只能再想办法。
梁清河闻言,瞳孔缩了一下,似乎很不想回忆,他低低地喘着气,最后还是开了口。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清河说,昨夜他就如同往常一样,完成下午的课时后,与书童和同屋住的另外一名学子,一块出去吃了晚饭,回来后看了一会儿书,在书童的催促下,便早早地上床歇息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时,忽然觉得有一抹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腰间,然后往他的双腿上摸过去。
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却看到了一片黑暗,想要动手推开想要喊,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人亲了他,那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的双腿上,他惊怒之余一阵恶寒,却挣扎不得。
那种痛苦和屈辱,是梁清河不愿意再回顾的。
他就像是案板上的肉,完全无力抵抗,眼睁睁感觉着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触感,遍布全身,恶心的他差点吐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那种感觉褪去,他恢复了自由,就忙不迭的喊了起来,睡在他床铺旁的书童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梁清河说有人进来了,书童却满脸茫然,看了看门窗,说是没人进来。
那时候梁清河就明白,那件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但他不敢相信,他去问了同屋另一张床上睡的那个学子。
对方睡得呼噜震天响,被他叫醒时,茫然又不悦,只说什么都没听见,又问他是不是睡梦魇了。
梁清河也想说自己睡梦魇了,那一切就是一场梦,醒来就没事了。
可感觉到身上的不适和痕迹,他就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而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狱一则。
说到这些的时候,梁清河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身子微微抽搐,不断地用一只手扣着另外一只手上的指甲,一点点撕开,直至露出血丝。
宣微瞥了他手指一眼,就见他的双手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指甲,都是秃秃的,贴着皮肉,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而不是今天收到刺激,才有的毛病。
这一种病,明显是在彰示着他心里的自卑和恐惧。
但梁清河这样的人物,从小被在众星捧月的长大,有什么好自卑、恐惧到要用这种法子宣泄的?
宣微心里疑惑,瞥见梁清河那极为难受的样子,她掌心里蕴生出了些许灵气,借着安抚地拍打梁清河的后背时,将灵气注入了梁清河的后心。
梁清河就感觉到一股温润的力量渗透进来,像是有极大的安抚之力,他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紧绷起来弓成了虾仁似的躯体,也恢复了正常坐姿。
看到梁清河这模样,方才陆知州还怕他别厥过去,现在倒是松了一口气。
陆景州却始终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个无情的旁观者,只注视着宣微,同时他也明白,梁清河的情绪平静,和宣微脱不开关系。
感觉到梁清河呼吸逐渐平稳,宣微便问道:“梁兄,我能问一问,你到底在自卑什么吗?从小到大,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厌烦或是恐惧的事情?”
闻言,梁清河忽然抬头看着她,微微红的瞳孔,自带几分媚态,可他却又一脸苦笑,完全没有想要表达媚态的意思。
宣微一下子了然。
却听梁清河问道:“宣兄,你这幅相貌,是不是也被人从小夸到大?”
宣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
旁人以前提起原身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多只是长了一副好皮囊。
那些厌恶她的人,口中都这么说,可见原身这幅皮囊长得确实不错。
加上现如今宣微附体,原身的容貌日渐接近她原本的长相,世人都知道的,天女是六界之中最美的容貌,自然更是不得了了。
梁清河见状,苦笑了一下,“像我们这样的,略长得好看一些的,旁人见到时,总会夸一句,你长得真是俊俏。偶尔一次,就当是夸奖了,可若是每日都有人在你面前跟你说,你长得真漂亮,比女子还要勾人,你会怎么想?”
宣微:她会直接打爆说话者的头。
但显然,梁清河不是走这个野路子的。
“我那么努力,寒窗苦读,日日夜夜,好不容易考取了一定的功名,可来往的亲戚也好,认识的同窗也好,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褒奖我的才学,而是夸奖我的容貌,说我这张脸是上天的恩赐……”
梁清河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这样的容貌与我,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好的容貌,自然是上天的恩赐,可若你努力了,甚至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得来的却是一句: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就抹杀了他的一切,梁清河自然是恨的。
不仅如此,不管男女,看到他这张脸,总会露出各种各样的目光,有些甚至是令人恶心的觊觎……
那样的目光会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走在大街上,成了秦楼楚馆外的花魁一般。
这些都导致他恨自己这张脸。
曾经的骄傲,在这样的日日鞭挞中,变成了自卑。
因为太过姣好的容貌而产生的自卑。
梁清河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比不过自己这张脸在众人心目之中的分量。
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要毁了自己这张脸,不想再日日面对,众人对他这张脸毫不避讳,肆意妄为的打量和不怀好意的目光。
听到这些,那些本来还在盯着梁清河的容貌看的衙役,一个个收起了目光,他们倒是没旁的心思,只是止不住去看而已。
可不曾想,他们的围观,会给梁清河造成这么大的压力。
他们一向只听说过有人因为太丑而难过的,却没想到,还有人因为太好看而自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