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傅看了看陆知州，笑道：“你们苏州城下这两名学子，不一般呐。”

陆知州谦虚地道：“都是大人抬爱。”

虽然这样说着，他嘴角还是扬起骄傲的弧度。

小小年纪，没有说一些严惩与不严惩的法子，已然是极好了，何况还有具体实施的法子。

只不过，该怎么查，要看是谁来查了。

柳太傅道：“在你二人来之前，我已命人传信回京，请太子上柬，请何大人重新回朝廷查处此事。”

宣微挑挑眉，“柳大人心思高绝。”

要查这案子，一来得与朝中他人没有勾结，不畏强权，二来得有一定的力量支撑。

何源的女儿，死在了这场案子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包庇凶手。

所以，他符合前者。

但何源离开朝堂有两年了，势力寡淡，几乎没有。

可是若由太子上柬，那就相当于太子站在了他身后，严查此事就有了绝对的后盾，谁敢造次？

陆景州想明白这一点，道：“柳大人思虑周全，此事定能有个好结果。”

“此事若有好结果，也是你二人的功劳。”柳太傅盯着宣微，道：“原本我打算待过了乡试，确认你的才学不假，再动心思，但如今看来——我有一句话要提前问你了。”

“大人不必问。”宣微道：“我生性懒散，不守规矩，无意于朝堂。”

闻言，陆知州都替宣微着急。

柳太傅要说什么，显而易见，他是要将宣微收归门下。

到时候宣微就背靠太子，多少人求不来的机缘，她就这么推掉了？

柳太傅一时不语，朝着宣微看了片刻，道：“陆大人，筵席开还有一段时间吧？”

“是，厨房还在准备。”陆知州反应过来。

柳太傅道：“既如此，宣微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吧。”

对此，宣微没拒绝，她看向陆景州，道：“成远兄，我带来的小道长，就交给你了。”

语毕，她便随着柳太傅朝园子里去。

看着他们俩离开，陆知州扭过头道：“你们俩随我进去喝盏茶吧，左右还要一会儿筵席才开，喝点茶也无妨。”

陆景州和视真应了一声是，随陆知州进了书房。

……

柳太傅带着宣微在园子里闲逛。

夏日百花烂漫时，这知州府的园子里，也是百花争妍。

柳太傅与宣微走在园子里，看着那些花，忽然开口：“你觉得这些花开得美吗？”

“正值花季，自然是美。”宣微道。

柳太傅却摇了摇头，“不，其实一点也不美。”

宣微挑眉。

只听柳太傅继续道：“夏日过去，秋风萧瑟来，这些花的花期所剩不多，面上看着一朵比一朵娇艳，事实上根子已经开始枯败。就像现在的朝堂，百年繁盛，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朝堂的根子，日日泡在满眼繁华的酒池肉林之中，一个个其实就跟这些花一样，都是表面上的繁华，内里早就烂了。”

宣微：“大人……”

“你听我说完。”柳太傅打断宣微的话，“像你如此的少年人才，一般人都削尖了脑袋往朝堂上爬，仿佛登科入仕后，便有朝一日能够位列百官之前，站在万首之下，却都不知道如今朝堂的凶险。你聪明，不愿意进朝堂，受规矩束缚，我理解。但，你这一腔才智，真的要浪费在碌碌无为的一日又一日中吗？”

宣微心想，这是浪费吗？

日子不就是吃喝拉撒睡，有酒有肉管够，那就是好日子！

但她乖觉地没把这话说出口，怕把柳太傅气死。

柳太傅继续道：“青苑之事也好，长乐楼之事也罢，我看得出来，你心有鸿鹄，有救世之才。如今朝局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太子乃正位大统，有救世之心，求贤若渴，你难道甘心屈居在这苏州城？”

“大人谬赞，我还真没有救世之才……”宣微保持微笑。

救世？

她不是没救过，最后得到的是什么？

杀孽太重，无缘仙道，所有并肩的伙伴和家人都离开了她，只剩一个人陪着她。

结果那人还因为她堕魔了。

所以，救世有什么用？

“难道你愿意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这片锦绣山河有一日尸殍遍野？”柳太傅反问。

宣微：“若是本朝溃败，恕学子说一句不敬的话，到时自然有更好的时代，取缔本朝，又何须我等担心？”

柳太傅气得一噎，“你这是……”

宣微坦然受训的模样。

柳太傅道：“但若能救一人，便救一人，倾尽所有之力，将来也不至于后悔。你有奇才，太子有心，或本可救世，若不救，将来当真不会后悔？”

宣微一怔。

后悔？

她抿了抿唇，要说后悔，当初救世，她也不曾后悔过……

头疼地摸了摸眉毛，“大人……”

“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做不到无动于衷。”柳太傅叹道：“宣微，我再问你一句，是否愿意做我的学生？”

“大人……”宣微刚想开口，柳太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道：“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先看看这满地繁花，我等你的回答。”

柳太傅说完，背着手先走了。

宣微顿顿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她伸手摘掉了一朵花，便看到其内的根茎已经呈现出枯败之色。

就像柳太傅口中的朝堂一样。

本朝重文轻武，重皇权，重门第，导致了百年安逸后，各方势力结党营私，相互倾轧。

且因没有足够武力镇压一事，就像是大厦没有根基，早晚有一日，会在风雨之下倾颓。

对宣微来说，这个朝代会不会完蛋，与她没多大关系。

但宣林氏和原身那三个姐姐呢？

不管如何，她占了原身的躯体，担了这一份承负，总不能到时候她拍拍屁股走人，看着宣林氏她们成为那尸殍千里中的一员。

“救世……真的烦透了！”

宣微碾碎了手里的花瓣，转身离开。

她顺着小道，绕过园子，打算原路返回，但刚走出去，就看到陆景州走过来。

宣微当即站在了原地。

陆景州一步步靠近。

宣微扬起一抹笑，“成远兄又来寻我了？”

“方才柳太傅回去了，不见你人，怕你迷路，过来看看。”陆景州道。

宣微嗤了一声，“我哪有那么笨啊，还会迷路？”

陆景州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几秒，“柳太傅与你说了什么？我瞧你神色并不好。”

宣微摸了摸脸，“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