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初终究是答应了池琉空的请求。
只是随后的进展,令人感到意外。
侍卫们预想中拼死护主的浴血奋战,没有发生。
池琉空预想中自己会一展雄姿,让好兄弟认清自己的本事,并得到夸赞的场景,也没能发生。
而池琉空的师姐师兄过来的时候,直接和林子中埋伏的妖修撞了个正着。
那些埋伏着的妖修大惊,以为这是对面请来的帮手,直接打上去了。
事实证明,池琉空师门水平不差。虽然他的师兄师姐仓促应战,二对二交手,耍阴使毒的这个已经被池流空放倒了,所以也不落下风。更何况,有师门最强的小师弟在不远处盯着,是以师姐师兄胜的毫无悬念。
很快,师兄师姐一人拎着一只妖修,直接落到了傅正初的车架前。
“没想到我们修士,居然也有被人当枪使的一天。”袁师兄语气不善,将袭击者扔到地上,“我等修道之人,无意介入你们的相争,但我们既然出手除了埋伏你们的人,也算是帮了你们的忙,既如此,双方各行个方便吧。”
不知何时,傅正初的车架毡帘放下了。
只有车下便装的侍卫不卑不亢道:“多谢两位仙修拔刀相助,我们主上特地备下了申水白玉百斤,一点小心意,权当两位的幸苦费。”
池琉空的师兄师姐都是一怔。
百斤申水白玉,这可不是什么小心意了。
他们也没想到这人出手竟如此阔绰,在修仙界,申水白玉可是珍贵的修炼消耗品,而这种天杰地灵的宝玉,却偏偏只在凡间出产。确切来说,只有西边的申国才有这种玉矿。
是以这东西很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
两人被傅正初的壕气震慑,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不由自主的客气了许多。
袁师兄憨笑道:“哪里,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这种不经登记就私下凡间、且袭击平民的修仙者,仙修同盟的守约者都有义务帮助拔除,这是我们义务所在,你们不必如此客气……哎呀。”
他被云师姐怼了一肘,示意他不要这么实诚。百斤申水白玉可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我跟你说,他们就在装。”池琉空到底没忍住,张嘴就揭了师门的老底,“我这袁师兄和云师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白玉,他们还在装啥?明明家里这么穷,好兄弟要不你把钱收回去,我还真想看看他们会了。”
傅正初:“……池公子。”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是极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忍耐道:“你若执意蹲在我的膝盖上,就请不要乱动,更不要话。”
狭小的马车车厢中,一举一动都过分拥挤。
池琉空听了这话,立马抬头直视傅正初,“你说你是做小本买卖的,可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吧,哪来这么多毛病?我这么轻都把你蹲疼了吗?你年纪也不大啊,这么脆弱蹲一蹲的你还能坏了吗?”
傅正初:“……”
他还能说什么呢?
池琉空的身体轻软得像一只猫,可以以各种姿势从他的窗口钻进车厢,再任性地跑来他的身上。
而如今,这个长相每一处都符合他审美的少年,现在就像只小猫一样,乖乖巧巧地抱膝蹲在他的腿上。
若是他能闭嘴的话,这画面甚至值得回忆珍藏。
而这个眼神纯净仿若孩子的少年,明明做着坏事,偏却没有任何扰了他人清静的自觉。
他把自己团成一团,抬头说话时嘴中呼出的水气,都能吹到傅正初的脸上。
傅正初不舒服的揉揉揉自己的唇,他昨晚一宿没睡,嘴唇本就能干裂出细微的伤口,对周围的温度愈发敏感。
而腿上蹲了只猫,这个中滋味,还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更何况他们挨得这样近,稍稍动动头,就能撞到对方的脸。
傅正初几乎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切,都太混乱了。
而池琉空还憋不住的跟他说话:“我修为境界比他俩都高,只要我隐秘行踪,师兄和师姐他们不可能找到我的,千万别让他们看到我!看到了我就会被一张符传送回老家的!”
“你说我们好好一修仙门派,掌门带头不钻研修为,天天搞这些没用的旁门左道,怪不得全门上下除了我没几个能打的。”池琉空嘴巴闲不下来,又精神一震道,“好兄弟,你帮我打发了他们啊,作为回报我一路护送你回老家呀!对了,你家在哪儿啊?好玩不啊?卖不卖话本啊?”
……连这种时候,都没有办法让他稍微停下来吗?
傅正初忍无可忍:“他们要过来了,噤声。”
果然这话比什么都好使,池琉空立刻安静下来。
可是这一次,他师兄师姐并不是全无准备。
他们手上多了一个连池琉空都不知道的法器。
池琉空抬起脸露出的惊异神色,这东西显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袁师兄惊道:“师姐你看!为什么一到这里,这法器的指针又转了起来?”
云师姐更是直接喊了起来:“师弟——小师弟!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啊,掌门也在等你回家啊!”
傅正初清晰感受到,当时池琉空听到“掌门在找你”这句话的时候,本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反应简直像是大祸临头,生无可恋。
袁师兄的声音逐渐接近:“师姐!我看这法器的反应,其实是……近在眼前。”
他手持法器,靠近车厢。
果然那指针出现了刚刚那片焦灼花痕相似的反应。
袁师兄脸色变了,“掌门说过,在小师弟毁掉那封印的前六个时辰内,这个法器仍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残留的符印……”
两人对视一眼,云师姐语气强硬起来:“马车上的人,请麻烦你下来,我们需要看看这马车。”
即使是池琉空,也没想到他爹居然还有这种招数。
池琉空慌了。
池琉空没正经学过障眼术或化形术。很难说这是他爹刻意的安排,又或者是上天就让他在今日遭这一劫。
若是他会的话,他的师兄师姐倒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毕竟有境界碾压。可是他不会,所以只能用原始的方法来躲避。
见车里面许久就没动静,元师兄也急起来:“我们并没有冒犯贵人的意思,我们只想让您下来,然后让我们检查一下,若是我们小师弟确实不在你的车上,我们会向你赔礼道歉的。”
云师姐也严肃道:“小师弟,我希望你能自己下来。这样等我们回去禀告掌门时,也会给你求情。可你若是执意不配合,我们也一定会如实禀告的,到时掌门如何罚你,你心里自己也应该有个数吧。”
傅正初看向自己膝盖上的少年,他清晰地看见池琉空在他的怀中……慢慢发起了抖。
可是据他所知,池琉空所在的门派是个小门派,掌门便是他亲爹。
他原来一直以为池琉空能拥有这样单纯干净的眼神,一定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甚至是有些被惯坏了,所以他跑出来撒欢玩,哪怕表现得娇气些,他也愿意忍让。
可是如今,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池琉空并不是在演戏,那是真切的恐慌。
……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离得太近,傅正初只要稍稍抬起手臂,那几乎就是一个怀抱的姿势。
只要他想,就可以伸出手臂,创造一个安全的港湾。
其实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傅正初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解开了少年肩上的黑色毛裘,那正是他昨日所赠的那件,池琉空倒是意外的喜欢穿在身上。
但只一晚上的风,还吹不散上面的药香。
他取下毛裘,兜头披在了他的身上,两人身形本就有差距,这件衣服对于池琉空来说过于宽敞,也因此能将他那身门派标志性的弟子服,也遮住大半。
下一刻,傅正初单手将车架的毡帘拉开,同时另一只手却按住了池琉空的后脑,将他的脸轻轻按向了自己的怀里。
池琉空有一瞬间的意外,他下意识想挣脱,却听到他好兄弟轻声在他头发上说,“相信我。”
……傅正初的主意最多了。
要相信好兄弟!
车帘拉开后,池琉空听到傅正初的声音变了。
他的好兄弟用一种刻意的音调说话,那听起来简直完全不像他。
“所以,你们想知道什么?”
昏黄闷热的车厢令人心浮气躁,而当毛毡掀开,山风吹入车中的那一刻,马车中的人也露出了脸。
傅正初的神色变了,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眉眼间充满了戾气和不耐。
“朕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门派的东西,如此不懂规矩。”
车内外都安静起来。
这片地域之上,能随手赏赐申水白玉百斤,又不那么把修仙者放在眼里的帝王,只有一人。
想到之前师父的嘱托,再想起凡间这位帝王的特殊性,和那些他并不好相与的传闻……就连池琉空的师兄师姐,心里都暗暗叫苦。
云师姐惦记着小师弟,大着胆子抬头,看向车内的模样。
只见皇帝领口的扣子敞着,虽然容貌英俊似画中人,但却暗藏戾气锋芒,脸上的神色仿佛不耐至极,叫人看到便惴惴不安。
只这一眼对视,那男人就仿佛窥视了她的内心,让她下意识想逃开。
明明这个人,只是个凡人。
而她是修士,不该这样怕……呜,不是错觉,这个男人的神情就是好可怕!
可是……她还有小师弟。
云师姐勉强道了声:“打扰申帝陛下了。”便强忍着皇帝的目光,上前检查起车内。
可是她一探头,就看见在这样狭小的车厢内……里面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温顺又细腻的背影,长发忽略披散下来,裘大氅胡乱遮住了身体,整个人都被皇帝抱在怀里。
而皇帝挑衅的看着云师姐,却将手伸进了毛裘之下。
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却突然全身抖了一下,就像难以忍受般,突然将头抵在皇帝的胸膛上,不愿抬头看向外面的人。
白与黑交叠,乌黑厚重的毛裘之下看不明情形,更是暧昧。
她见此情形愣了片刻,瞬间血液上冲,闹了个大红脸,慌慌张张的一声“对不起”,就拽着袁师兄逃命似的跑了。
见人走远了,傅正初才揭开皮裘,把池琉空放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闷着了,又或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见池琉空神色有些呆,傅正初便将他抱起来放在座位上,自己转身下车了。
可是他才走了一步,袖子就被池琉空拉住了。
池琉空眼睛逐渐聚焦,像是才反应过来,“……你挠我痒痒肉干嘛?我差点笑出来,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带你这样的。”
想起刚刚他死命往自己怀里钻,傅正初仿佛明白了原因。
傅正初无声的笑了一下。
师兄师姐已经飞远了,池琉空左顾右盼,终于大胆的探出了头,“你刚刚说……你是申国的皇帝吗?”
傅正初颔首,他脸上的戾气如雾气般消散,刚刚那个脾气暴躁的君王似乎消失了,站在池琉空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沉稳安静的青年。
只是青年静默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申国当今的皇帝可谓是大名远扬,不是因为恶名,就是因为风流多情之名。不是明君,甚至连昏君都算不上
在知道他是这样一位声名狼藉的帝王后,傅正初想,或许池琉空终于会明白,与他同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池琉空慢慢转过头,他眼中仍是震惊,这个身份似乎让他很难接受,到现在仍然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会道别吗?还是会直接转身离开?
傅正初不再解释,只安静的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池琉空终于回过神,他快步上前,突然抓住了傅正初。
傅正初低下头,面前的少年几乎是喜上眉梢,“快!好兄弟!快给我讲讲你那第五册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