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高,风冷,玉盘当空,夜幕已至。
琉璃城东城区域,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此处,是城中酒楼区,琉璃城百姓辟出了数座酒楼,共宴仙家,道凡同乐。
有的修士念在伤者众多,还需治疗,现在离去实为不妥,所以接受了念非非的宴席邀请。更多修士是念在往日师门看管得严,禁止入琉璃城,如今好不容易打着“公差”的名义来此,说什么也得多留一晚。
而琉璃城不愧是销金窟,美酒佳乐,海味山珍,皆是一等一的绝妙。
平日清修苦行,恪守严规的诸家修士,酒酣之后,也放浪形骸起来——
“没想到三月鬼如此不堪一击,各门各派还如临大敌,如此兴师动众!哼,要我说,幽冥鬼也不过如此!”
高谈阔论者满面红光,说话一顿一酒嗝,语气无比嚣张,仿佛三月鬼是他杀的一般。
此言一出,有人附和,也有人辩驳。
“李兄此言差矣!关于幽冥鬼的资料不多,我们所知道的也只有心脏乃其灵源这一点。此致命点看似易破,实则艰难。且不说幽冥鬼的心脏位置与人类不同,单就说三月鬼化作驼云时,李兄你如何确认一朵云的心脏所在?”
那人显然做不到:“这……”
于是,席间的风向又转变成吹嘘精准斩杀三月鬼的燕容“如何如何所向披靡慧眼明心”,“风清门首徒如何如何龙凤之才光耀师门”云云。
燕容有意辩驳几句“出手时三月鬼已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否则绝不会那么顺利”之类的实话,但这也被众人夸赞为太过谦虚。
酒楼高台外,谢逾白背靠朱柱,独躺风栏,放目看着明月之下的广阔莲池,听着酒楼之内啼笑皆非的醉语,随心而想:“溯元子对幽冥十二鬼的封印不可小觑,无论是乘衣归还是三月鬼,破封而出后,都是灵力衰竭严重之态了。现在的他们如何能和幽冥之乱时相提并论?别说一个燕容,便是在座所有人,若遇上全盛时期的幽冥鬼……”
自然而然地想到这,谢逾白持盏的动作一顿,思绪卡住了。
遇到全盛时期的幽冥鬼,会怎么?
我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明明没有经历过幽冥之乱,我明明不认识幽冥鬼?
“啧,”谢逾白摇摇脑袋,放下白瓷盏,往嘴里抛了几粒瓜子,“我是嗑瓜中毒了?还是说被乘衣归的溯尘影响至今?”
一阵风过,谢逾白身边多了个人。
“干嘛躲在这喝闷酒?”楚歌三头六臂般铺开一地鸡鸭鱼肉,又搬出一大坛酒,在谢逾白身边坐下,“不就是和你师兄吵个架嘛,城头打架城尾和。兄弟,不至于。”
“我没有喝闷酒,一个人清静些。毕竟我和里面那些人,互相看不顺眼。”谢逾白顿了下,“这酒你少喝些。”
楚歌灌了一大口:“没事,我酒量好。”说着端起谢逾白的瓷壶,倒了一口,满嘴苦涩,呸地吐出来,“还当真不是闷酒啊!一个人喝闷茶?你有没有搞错?”
“茶多好,醒神,好办事。干脆你也别喝酒了,陪我一起?”谢逾白再次提醒他。
“不要,喝茶多没意思,”楚歌拒绝,正经道,“说实在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整?其实我挺相信你关于幽冥鬼的直觉的。”毕竟是主角的直觉,楚歌心道。“还有南兄弟,你要去找他不?我猜你肯定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来,我友情提醒你——”
“这一池荷叶倒是发得早,这才二月,便铺了这许多。”谢逾白打断他的话。
“嗯?”被这一打岔,楚歌再迟钝也知道谢逾白不想听了,便也顺了他的意思,新奇地边看荷叶景边吃酒,“是啊,好像整座城的荷叶都长得挺快的。”
在楚歌欲开第二坛酒时,谢逾白又拦了一下。
楚歌一扬手:“哎呀说了没事,我又不酒驾。”
此话一出,谢逾白便知他有些醉了,掸掸衣袍站起来:“行吧,你回酒席去吧,喝尽兴些。”别怪我没提醒你。
“哎,”楚歌也想站起来,手一撑,却是身子一软,“你去哪?”
谢逾白斜眸觑一眼楼内正值高潮但已经倒了一大半人的酒席,道:“困了,回去睡觉。”
一出酒楼,便有百姓热情地引谢逾白去统一安顿之所。谢逾白一路乖乖跟随,待转入一个阴影处,一个手刀,快准狠放倒百姓。四下环顾一番,趁无人注意将他拖入巷中。
谢逾白解下一根麒麟线,念动咒语,血线自动寻向昨夜出事的酒楼。谢逾白紧随其后,身形灵动,跃跳檐间,如乌燕夜下逐风,来往百姓,无一察觉。
酒楼就在前方,谢逾白一个翻滚落地,无声潜入。却见,此楼黑灯瞎火,不闻人声,显然,这家主人被鬼杀了,回不来了。
谢逾白心中叫苦,好巧不巧,偏主人家离世,这楼本就死过人,现在伸手不见五指更恐怖了好吗?
他探出三张火符,以灵力驱动,使之悬浮环绕于身周,作探明用,然后凭着记忆一点点往前摩挲。
我记得我的房间在……
对,就是尽头这间。
一片黑暗中,谢逾白立于血屋门外,他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木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骇人。
谢逾白驱动火符探入,橘光飘动,映照出一片区域。
定睛一看,谢逾白当场僵在原地,后背汗毛倒竖——
满屋的血,消失了?
谢逾白慌张四顾,果真半分血迹也寻不着。
有人来处理过!主人家已死,那么回头处理现场的,只会是凶手。
这一信息让他头皮发麻,迫于夜间被害妄想症,谢逾白猛地转身,火光之下,走廊空无一人,他舒了一口气。
“不行不行,我可是主角,自有天佑,妖魔鬼怪快离开,”谢逾白拍拍脸,自己给自己鼓劲,“集中集中,查香查香。”
说罢,谢逾白翻到了角落的小香炉,打开,内壁还有袁老爷“迷|情|药”的粉末。他将其余的香灰取出,细细分辨。
“没有莲香?果然,那晚在南风岸房间,我熟睡之前闻到的莲香不是燃香所致?”谢逾白合上香盖,往窗外寻视,“附近也无莲池……不对啊,我傻了,二月天哪来的莲花?”
心念至此,谢逾白灵光一闪,疾步奔向走廊尽头的水缸。
只见缸中水犹清澈,尾鱼游曳,却独独不见谢逾白那晚余光一瞥所见的红莲。
谢逾白眉头紧锁,定定看向平静的水面,隐晦的线索片一点点在谢逾白脑海中串联,突然,水面上,他的倒影旁,浮现出一张人脸!
“!!”
谢逾白反身就是一剑,心脏差点被被突如其来的笑脸吓得停跳,他急促地喘息着,几秒后,心脏才重重回落,清晰地剧烈地跳动着。他并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因为回身所见,愈发后背发凉。
只因走廊楼梯口,阴惨惨地映出一个纤细白影,提着一盏将灭不灭的灯,漂浮逼近。
“站住!”谢逾白竭力维持声线。
不想,白影竟依他所言,站住不动了。
谢逾白正疑惑时,听见白影轻灵一笑:“谢公子,是我呀。”
谢逾白却半点笑不出来:“念小姐,你到这来作什么?”
念非非见谢逾白认出了自己,便继续走近他,仿佛每一句话中的笑意都仔细掂量过,不多不少,精准得不像活人。“城中商户逝世,我身为少城主,自要巡视慰问,路过这时,听到店内有动静,我以为是小毛贼,便进来看看。那谢公子呢,在这作什么?”
谢逾白一点点放下手中的剑,防备却不减,也笑道:“哦?如此看来,念小姐不仅听力过人,更是胆识过人。这死过人的店,我都不敢多呆呢。我有东西落了,来取一下,现在已经拿到了。念小姐,我们走吧。”
念非非点头,提灯引路,却不往东城酒宴去,也不往统一安顿各家修士的住处。
沉默走了一段路,谢逾白出声:“念小姐这是要将我带去哪?”
念非非暧昧一笑:“请公子去我家歇息,可好?”
谢逾白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人一间我就去。”
念非非扑哧一笑,媚眼如丝,一转身,竟是抛了灯盏,欺身过来,谢逾白匆忙一退,此女却像灵蛇般,紧缠难甩。
“公子,觉得非非不好吗?”念非非柔荑点上谢逾白的胸膛。
谢逾白一把捉住她的手,肌肤相碰时,突然一阵莲香袭来,谢逾白登时头晕目眩,看念非非的脸都出现了重影。
念非非柔媚婉转的声线如无法抗拒的月华,流入谢逾白的耳:“谢公子与他们都不同,你是我在这世间从未见过的人。”
念非非将谢逾白扑向江边柳树,手一层层探入谢逾白的衣襟,指尖在他的左胸打转,伏在他耳边,呵气撩拨:“谢公子,我很喜欢你,我把自己交给你好不好……”
温香软玉在怀,何况是如此倾城尤物,何人会做柳下惠?
谢逾白扶住念非非的腰,眼含柔情,唇角勾笑,俯下头,似有言语。
念非非不甚娇羞地凑了过去,只听谢逾白低苏苏地笑道:“喜欢我喜欢到……要吃了我的心吗,六月鬼莲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