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酒楼正门,冷风袭面,手持辣粉的人正欲扬手一撒,视线一清明,却维持动作僵住了。
此前,街道上、半空中,入目皆是雪白驼云。但此刻,只有映目的红,所有云都如同被塞入血罐子中泡了一夜,红得能滴出血来。
而这些血云,皆停止不动,仿佛时间从昨夜定格。
“谢道长,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害怕地往后缩,悄声问,生怕惊动了面前的异样。
谢逾白亦是愕然。他摇摇头,看向楚歌:“试试你的粉。”
“成。”楚歌上前,才撒了一点,那厚重的云就如同被戳破外表薄弱的皮层一般崩然散了,血雾呈小瀑布式涌落崩塌,落地即消失。
众人瞠目结舌。
“所以,这是危机解除了?难道昨天夜里有别的门派进城把鬼杀了?”有人喜道。
“那为何至今仍不闻半点人声?还有昨晚的袁老爷又是因何而时?”谢逾白沉静道。
“这……”众人不得不继续紧绷起神经。
楚歌胆大地向另一朵血云伸出手,谢逾白一把拦住他。
楚歌笑道:“我就是随便试试看,谢兄不必为我担——”
“心”字还没说完,谢逾白就抓着楚歌的胳膊按入云中,见他没被吸,又淡定地把他的手扯出来。
楚歌:“……”
“看来果真没事,”谢逾白喃喃,又道,“多谢楚兄不惧艰险,身先士卒。”
楚歌:“……不客气。”
就在这时,谢逾白耳朵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血雾涌破声。
“不对。”谢逾白将楚歌往后一扯。
说时迟那时快,被手碰过的那朵血云突然炸裂开来,谢逾白眼疾手快踢起街旁的一个杂货架抵挡于众人身前。
啪啪几声,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上来,然后归于平静。
杂货架倒地,有人探头一看,尖叫出声。
先前发问的人脸色霎时苍白:“谢谢谢谢道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血云爆出的不是云气,正是无数沾血的人骨人肉,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难道一开始云中是一批活人,因为外界的触碰才像□□一样炸了?谢逾白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心闷得也似要爆炸:“是我的错。”
楚歌忙道:“谢兄你不要自责,谁也没说在云前里面就是活人啊?说不定这些人早死了,只是云把尸块包在里头而已。别想了,还是找幽冥鬼要紧。”
“嗯。”谢逾白咬牙闭了闭眼,交代身后的人不可碰触血云,向人魔角斗场赶去。
一路未曾受阻,一行人很快到达目的地,角斗场上,仍是幽冥鬼入侵之前的屠杀惨状,墙壁上是经年累月下来洗刷不掉的黑血。
谢逾白不忍多看,直接发问:“琉璃牢在何处?”
“走这边,最底下一层。”有人轻车熟路地引众人走到一个通道前。
通道周围铺金砖红毯,石门两侧有狰狞玉兽坐镇,又高悬长明灯,比角斗场的观众席通道辉煌得多,看得出此路专供权贵通行。
有人迫不及待冲上前:“以前从没走过这条道,这回捡个便宜过过瘾。”
石门缓缓打开,挤上前的那几人猛然一吓,左脚绊右脚地急忙蹿出来,把谢逾白推上前:“道道道长!你看里面!”
明明该是宽敞明亮的通道,此刻伸手不见五指,所有墙壁上的长明灯都被人为掐灭,还有浓重的血腥和腐臭从地下深处翻涌出来。
谢逾白捏了个火符打进去。
光亮瞬间,身后之人再度尖叫。
只见四四方方的通道壁上,喷溅上了无数浓稠的血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墙壁是何颜色。地上堆满无数尸块,要下到最底层,必须踩着这密密麻麻的尸块前进。
离石门最近的一人,努力伸着手抓向出口,却在离希望仅有一寸距离时,被那杀人的怪物追上,吃了心脏,挖空了五脏六腑。饶是被掏空成这样,他的身体相对其他人而言,仍是最为完整的了,不知是不是那吃人的怪物吃了一路,已经饱了。
谢逾白蹲下身,替那死不瞑目的人合上眼,垂眸之际,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
见到通道中的情景,楚歌头皮发麻,平复了半晌,道:“这肯定不是云里那只鬼做的,她昨晚已经答应我了,应该不会杀人……了吧?”
“嗯,”谢逾白站起身,表情隐在一片阴影中,以火符点烛,踩着尸体,踏入甬道,“不是她。说不定,真的如你们所说,那只鬼已经死了。”
冰冷至极的声音在甬道中回响。
“诶,你等等我!”楚歌毫不犹豫跟着冲进去。
其他人在石门前进退两难,不敢入内。毕竟甬道中的情景太过骇人,而且不知道地下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等着自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终还是选择等在外面。
越往地下走,壁上的血渍愈近黑色。纵使此建筑通风做得极好,深入许久也无窒息之感,却也吹不走浓重的腥臭。
“这些人显然是被一齐放出来的,在他们争先恐后挤满甬道逃生时,他在一瞬间杀了他们。依我昨日所见,云中鬼没那么强,”谢逾白道,“而我们行走至今,云中鬼一次也没出现过,街道上的云也全部失控,说明她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
“那这些会是哪个做的?只有修士才会杀幽冥鬼,可若是修士,怎么会虐杀百姓?等等,你刚刚说的ta是哪个ta?”楚歌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你、你不会是说那杀人怪物是你的相好……呸,是你那个南姓朋友吧?”
谢逾白张了张嘴,皱了下眉,又不说话了。看着前方标着“一”的石门,道:“不必猜,进去便知道了。”
“轰隆隆——”
最后一道门缓缓打开,传说中的琉璃牢终于呈现在二人眼前。
天穹高阔,灯火辉煌,下方椭圆场地上罩透明琉璃,整个场地可容纳几万人,石雕玉柱皆是精美,难以想象主人能在地下开辟如此广阔的空间,更难以想象如此华贵之地进行的是最残暴血腥的勾当。
谢楚二人走的是权贵通道,出了石门便是上等席位区域,视野极佳,于是,谢逾白一眼便看到了琉璃牢中间破碎的大洞,一眼便看到琉璃牢中无人清理的人族尸体,自相残杀的、被鬼残杀的,散落满场,还看到尸海之中,那团魔气大涨包围了全身看不出样貌的黑影。
楚歌的系统的一瞬间就作出了武力值反馈,疯狂警告楚歌,让他暂避,否则十招之内,那黑影定会将他和谢逾白打死。
座位席和场中离得远,楚歌见黑影还没注意到这边,扯扯谢逾白的袖子,悄声道:“要不我们先……”
“你是谁?”谢逾白朗声道。
楚歌一拍额头:“造孽……”
黑影背对二人,闻声缓缓转过身,谢逾白这才看到他的手正死死掐着一个小女孩的脖子。
小女孩面色死白,布满青筋,整颗眼珠都是非人的粉色,中间是一点绿色的眼瞳,齐腰之下,不见腿脚,而是漂浮的云团。她的双手被人齐大臂撕断,不停滴落粉色的血液。兔耳形的辫髻上,挂着铃铛发饰,开口一如银铃般清脆:
“呀~你们也找到我了。”
不用楚歌的系统出声介绍,谢逾白也知道,这名身受重伤仍笑意盈盈的女孩,就是和每一个进城者玩捉迷藏的幽冥鬼,三月鬼,驼云。
三月鬼一说话,黑影便加重了力道,看模样就快将她脖子捏断。
被如此警告,三月鬼仍不悔改,继续虚弱笑道:“你们,是来,救我的?”
谢逾白右手起势,纯白的凌华在他手中一点点凝结,露出逢君剑的模样。他看向三月鬼,也笑,但笑意生生被冻结在了眼底:“不,你该死。但在此之前……”
“前”字刚落,谢逾白飞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琉璃牢中,剑刺黑影。
“……我先看看他到底是谁!”
逢君一剑,携惊人气势,发出杀招,半点不留情。
谁料,系统判断“与之对战胜率为零”的黑影,见状却是抽身急退,不与谢逾白对招。
他这避让的动作,让谢逾白瞬间心凉了一片,更加绝望,猜想愈发成型,却也更加不敢承认。
他红着眼喝道:“躲什么!出手啊!”
说罢提剑再上,凌厉之势不减反加。
“杀得了幽冥鬼,却不敢和我对招吗?”
谢逾白剑招不停,声线随时在崩溃的边缘,黑影却始终沉默无言。
黑影一边躲避谢逾白的进攻,一边又要死死压制住三月鬼,终于在一个空隙让三月鬼找到了机会,一口獠牙狠狠咬在黑影手上,注入剧毒。
三月鬼哈哈大笑:“你就和还留在云中的那些人一起,被我的毒分割腐蚀吧哈哈哈!”
黑影冷哼,将三月鬼掼在地上,砸出一个蛛网般的裂坑。刚要聚集灵力捏爆三月鬼的头,他的身形却猛地一震,像是剧痛突然袭来,黑影心脏部位泛起红纹,宛如火焰燃烧。
连三月鬼融骨化筋的毒都能忍受的黑影,这时却压抑地闷哼一声。
见状,谢逾白亦脸色一白,刺出去的剑顿时一收,疾速飞近。
黑影动了一下,看那模样,似乎是扭头看了谢逾白一眼,下一刻,却身形一闪,飞出琉璃牢外。
“不许走!”谢逾白也不管三月鬼,执意要追到他,“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黑影陷于病痛煎熬,而谢逾白轻功了得,追至琉璃罩破碎的边缘,眼见着要抓到黑影。
突然,谢逾白眼前一花,猝不及防被人当胸一脚,狠狠踹了下去。
落地瞬间,谢逾白差点怀疑自己的脊椎是不是断了。
谢逾白弓着腰爬不起来,眯眼看去,黑影早已不见,视线再回归到中途闪出阻挡的人身上。
半黑半白裙,半灰半赤瞳,双肩有飘带,交叉系到腰间,再轻垂至足边,无风自动。浮于半空中的女子,如鬼魅,如冷仙,看任何人,皆视为死物。
算上这次,谢逾白见过她三次。
而看到她,谢逾白那颗尚存半分自欺欺人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川。
“双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