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逾白骤然放松了戒备的手。
黑风来势汹汹,那股疯狂劲,让谢逾白错觉自己要被他揉入骨血中。
但他没有,南风岸还是那个南风岸,无任何越矩的动作,刹步,在谢逾白面前站定,带起一阵乱发的风。
纵有面具相隔,谢逾白也能感受到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扫了个透心彻骨。见自己无大碍后,他才几不可查地松了肩膀,喉头滚动了一下,就好像,在此之前他紧张到了极点。
“发生何事,可需相助?”南风岸嗓音沉沉,带有一丝微哑,仿佛不久前憋了一通盛怒。
南风岸第一反应是担心他遇上麻烦,而不是质疑他乱跑,没问“去哪了”,这让谢逾白有些动容。谢逾白迟疑片刻,摇头道:“我没事,谢谢你。”
南风岸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点触在被谢逾白隐去痕迹的刀伤上。
没有接触到肌肤,但南风岸指尖的冰凉透过空气清晰传递过来,谢逾白下意识后退。
“别动。”南风岸道。
同样是命令,同样有不容抗拒的气场,赫连君复是居高临下的威胁式口吻;而南风岸却是一种很温柔的强势,带着某种难言的怜惜和专注,让人甘愿遵其言语,囿于彼此方寸之间。
南风岸的指腹轻轻贴合两道刀口,谢逾白的障眼法在他眼里仿佛不存在。
他指尖聚灵,缓缓划过,动作很轻很轻。
刀伤开始奇迹般地愈合。
南风岸的脸近在眼前,隔着面具看不到眼睛,只露出薄唇和瘦削冷白的下巴,谢逾白反而更窘迫地不知该将眼睛往哪里放了,他全身的感知器官仿佛都聚集到了被触碰的那片肌肤上,触觉被无限放大。
酥酥痒痒的,却是比割伤时更难捱。
拂尽最后一点伤痕,南风岸指尖撤离了谢逾白的脸。修长的五指微蜷着,在空中停了片刻,像在克制什么,最终还是落回了身侧。
每次都是这样,欲碰不碰的样子。
谢逾白墨瞳沉静,视线垂落着,心头滑过一个猜测:南风岸是不是……
“我送你回去,”南风岸顿了下,又道,“今晚,我住你那。”
谢逾白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再出意外,便答应了:“好。不必知会夕庄主?他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支到东院。”
“不必,”南风岸道,“下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他们不会跟过来徒扰清静。”
谢逾白闻言突然明白了,原来白日南风岸答应夕霁光搬远,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多物杂,若住在谢逾白附近,整顿的过程,势必会吵到他。而谢逾白一向喜静嗜睡。
谢逾白歪头望着南风岸,笑眯眯的。
怎么那么贴心呀?
绝刃前辈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要是前辈当初能有南风岸一半细致,大概他妻子也不会离他而去了。
想到这,谢逾白开玩笑道:“不过凭你和绝刃老人的关系,便是你与我同居一榻,估计夕霁光也不便责问什么。”
南风岸脚步一顿,他侧首看向谢逾白,像是承诺,像是安抚,道:“我不会做什么。”
谢逾白忍不住摇头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说,我倒还真想看看你会做什么。
夜风习习,花影幢幢,南风岸仿佛有某种让人安心的魔力,与他漫步在花园间,谢逾白一晚上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他虽寡言,但谢逾白说的每句话都会认真听,而极易困倦的谢逾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多,居然也不觉得累。
谢逾白轻笑:“真是神奇。”
南风岸:“什么?”
谢逾白:“没什么。不瞒你了,我同你说说我今晚的奇遇吧,实际上,我遇到了一只剑灵,嗯……不是天生的剑灵,是人死后被用秘法留住魂魄,炼入灵剑中的死魂剑灵,所以活动范围很大,可在山庄中随意走动。我开始还以为他是鬼,后来发现他不怕离火,想来他附身的剑也并非普通灵剑。”
南风岸随口道:“夕霁光炼的那只伶人魂?”
谢逾白惊讶:“你知道他?”
浮露更名气那么大吗?还是南风岸的情报网已经强大到无孔不入了?
南风岸似对万剑山庄的旧事十分厌恶,不愿多提,只“嗯”了一声,道:“万剑山庄尘杂潭深,不宜牵扯过多。”
谢逾白点头:“我也这样想的。”
交谈间,前方传来焦虑急促的女声:“南大人,北庄也找不到谢公子,双鸾已经去请夕庄主了……谢公子?!”
只见大侍女“一时”从远方奔来,她身后跟着哭红了眼的四季。
她们毕恭毕敬向南风岸行礼,一时起身向谢逾白问安,四季却在地上长跪不起。
谢逾白看到四季唇上有未擦净的血迹,还在止不住地咳血,却强憋着不敢出声,大概是被别人用内力震伤了肺腑。
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但谢逾白也没有理由去责怪南风岸。身居高位者,盛怒之下多少会有出格的举动。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妄议身份地位不同的人的不是,谢逾白自认还没有那么圣父。
但此事不是四季的错,谢逾白将她扶起来:“今晚是我不好,丢下四季姐姐一个人,害大家担心了,对不起。”
话是对四季说的,眼神却瞥向南风岸——他这是在为四季求情。
南风岸对上谢逾白的眼睛。他那双湿漉漉黑沉沉的瞳眸素来干净漂亮,这样巴巴地望过来,像一只服软的猫,让人很难拒绝。
南风岸无声轻叹,移开视线。
虽没有出声回应,但谢逾白知道他不会再追究了,压着唇角一笑。
四季万分惶恐,哭哭啼啼,半是请罪半是感激,词不达意。
一时将她拉回去,代谢逾白扶住她,在问清谢逾白在哪遇上南大人之后,笑道:“那个地方奴婢也寻过一次,但没找到谢公子。还是南大人与公子心有灵犀,行至中途突然折返再寻,没想到真找到了。”
南风岸皱眉瞥她一眼,责怪她多嘴。
一时垂首告罪,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谢逾白被她一提醒,发现的确自己一出阵南风岸就赶到了:“‘突然折返’?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南风岸淡淡道:“凑巧。”
一时恨铁不成钢:尊上啊,大好的刷好感机会又被你浪费了!
她咬咬牙,豁出去了:“咦?谢公子你左腕的红绳好漂亮,结绳手法也好特别!像我从古文中读过的麒麟血线?”
麒麟血已经绝迹,垂涎这线的人不在少数,谢逾白斟酌片刻,想着既被她识破,她们又都是南风岸信任的人,便也不多隐瞒,道:“嗯,是,你们要替我保密哦。”
“绝对保密!”一时无视南风岸刀子般的眼神,继续装傻引导,“听闻一根麒麟线可以牵连一人,持线者可通过线的色泽和质感获悉对方安危。而被连者,若灵力深厚,一旦持线者发动麒麟线神威,在线被收回的刹那便能感知持线者所在位置,这是真的么?”
所以小侯爷你快发现吧,尊上就是通过这个找到你的!
“一时。”南风岸出声警告。
一时往后一缩,无声地委屈抽泣:尊上!我是为了你的幸福啊!你为什么不提啊?谢逾白要是靠自己就能想起一切,我生吞□□给你看!
“无妨无妨,闲聊嘛,”谢逾白以为南风岸是在警告一时不该打探他人隐私,“麒麟血线的神通早被那帮秃顶老贼研究透了,不是什么秘密。”
“我有七根线,想知道我连了谁吗?”谢逾白向南风岸摇摇手,袖子滑落,露出小半截皓白骨感的手腕。
南风岸薄唇微动。一时心知自家帝尊肯定要做话题终结者,连忙抢答:“想!我想!”
四季旁观一时一连串操作,用一种“啊朋友再见”的眼神看她:虽说姐妹几个因有恩于尊上,尊上待她们比旁人宽容些,但今晚过后,一时应该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谢逾白拨着红线一根根数:“这是爹,这是娘。”
一时点头笑:“果然,麒麟线所连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是旺命。”
一时:“旺命?”
“看前门的癞皮狗。”
“……”
谢逾白继续:“这是旺寿爷。”
“看、看后门的癞皮狗?”
“一时姐真聪明。”
“……”一时,“呵呵,公子您开心就好。”
四季友情提醒:“公子行走江湖,切记千万别告诉别人你用麒麟线牵了狗,容易被打。”
这些无关人士当然不是一时想听的,她再接再厉:“剩下三根呢?”
谢逾白轻捻其中血色极淡,手感枯槁的一根:“这根也连了人,但我不记得是谁了,也许是哪位爷爷奶奶?剩下两根……不行我真的想不起来,也许没用过?”
“其中一根——”话未至一半,一时突然嗓子一紧,却是被南风岸的灵力强锁住了。
“想不起,不必勉强,”南风岸盖过一时的话,“以后如遇钟意之人,再与她系上结缘便是。”
“嗯~言之有理。”谢逾白闻言,笑意变深。
他解下一根红线,抬眸看他,桃花眼笑得生动:“我对南兄就挺钟意的,南兄可愿与我结一结这,麒麟红线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