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进了一个封闭阴沉的房间,屋内挂满了纱帐,只有窗榭隐约透露出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腥苦难闻的药味。
每走一步仿佛都是在云雾里,视线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纱。
苏御拨开?厚重?的纱帐,面前是一张古朴的沉檀床,床沿边……虚弱的搭出一只青白手腕,那?只手腕形同枯槁,血管凹凸,瘦弱的只剩下骨头。
很像是一只死人的手。
鬼使神差的,苏御看了半响,慢慢,慢慢的拨开?了遮挡的床帷。
床上?躺着一个身着中衣的男子,呼吸急促,脸色泛着阵阵红晕,唇却是不正常的紫乌,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仔细看了片刻,那?依稀能分辨出几分温润的面容,竟和?苏御有三?分相似。
这人是——苏白。
先帝苏白。
那?个正值壮年便死去了的短命皇帝。
在梦里的苏白,此刻似乎还活着,他睁开?眼,露出一对浑浊的瞳孔,眸色像是深渊般浓稠。
他盯着苏御,然后费力?的勾起了一个笑。
苏白似乎在说着什么?话,但,唇瓣颤抖无力?,那?声音太小了,苏御根本听不清楚,只能俯身去听。
然而,梦里的苏白突然伸手,狠毒凶恶的掐住了苏御的脖子!
苏白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什么?,却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离得近,这次苏御看清楚了。
他没有舌头!
苏御猛地坐起,呼吸声急促,刚刚梦里的景象似乎还萦绕不去,喉咙间惊起一阵猛咳。
陈雪闻声而来,急忙点亮了内殿里所有的灯,着急道:“陛下……您怎么?了?”
他接连喊了苏御好几声,苏御才勉强从那?怪异的梦境里回过神,声音微颤,“几时了?”
“陛下,现在才四更天,您要不要再睡会?”陈雪怜惜的拍了拍苏御后背。
苏御闭上?了眼。
陈雪担忧问?道:“陛下,刚刚是不是做了噩梦?”
噩梦。
确实是一个梦,但只是梦……还是反派皇帝所经历过的事情?
难道是因为今天见了傅嬴,所以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吗?
苏御不得而知,他并?不了解反派皇帝的记忆,也不确定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这场梦让他很不舒服。
陈雪还在劝说:“陛下最?近操劳,忧思甚多,睡不好怎么?行?早朝时间尚且还早,奴才把龙涎香给您点上?,你再睡一会可好?”
苏御淡淡的恩了一声。
片刻后,龙涎香袅袅生烟,安神静谧的味道飘荡在殿内,这次苏御睡得很好,没有再做任何噩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
第二日,傅吟霄果真没来上?朝,甚至接下来几日都没有来。
傅嬴下手铁面无私,傅吟霄这次不仅被铁尺罚狠了,傅嬴还亲自?下令让他重?新禁足,规规矩矩不带花样那?种。
对外,傅家则宣称傅吟霄病了。
傅宰执刚回来安定侯就生病了,听闻还病的不轻,朝廷官员心思各异,正好趁着安定侯生病,官员们找个由头前去拜访。
傅嬴虽然常年不在衮都,但毕竟是傅家的当家人,势力?摆在哪儿?,想要上?赶着讨好巴结的官员自?然无数。
早朝过后,文念卿一如既往的留下帮苏御梳理?奏章,苏御瞧了他两眼,突然问?:“文侍郎没有去探望安定侯吗?”
文念卿拿着墨笔的手一顿,奇道:“微臣探望安定侯?”
苏御蹙眉,淡淡想着,这两人应该是那?日在围猎场闹的矛盾还没好吧。
现在傅吟霄受伤了,正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大?好机会,若这时候文念卿前往探望安慰,一来二去,说不定两人的事就成了。
于是,苏御旁敲侧击道:“安定侯病重?,在府中休养,朝廷里不少官员都去探望了。”
苏御觉得他这话已经说得够直白了,结果文念卿只微微颔首,道:“臣不曾去……”
沉默片刻,苏御转念想,文念卿现在和?傅吟霄正闹着矛盾呢,两人的关系紧张,贸然探望确实尴尬。
得有一个台阶下才行。
苏御眉梢微抬,笑道:“孤今日正好闲暇,准备去探望一下安定侯的病情,文侍郎若是无事,不若陪同孤一同前往?”
“陛下要去看安定侯?”文念卿眸色微沉片刻,缓缓道:“若是陛下想去,臣愿意同您一起。”
文念卿心里是万分不想去看傅吟霄的,甚至是别说看,想到就觉得恶心,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但是他不放心苏御一个人去,所以宁愿委屈自?己陪着去。
“那?先等孤批完这堆奏折。”
苏御垂眸一笑,文念卿答应的这么?轻易,摆明了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傅吟霄的。
其实苏御这样做也不是完全为了撮合两人,那?日傅嬴当着苏御的面,罚得傅吟霄那?样狠,那?疯狗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恨呢。傅家毕竟是一家人,关起门,打断骨头连着筋,左右都无事,倒是苏御不过是一个外人,应有的关心态度还是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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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府最?近是门庭若市,每日的客人络绎不绝,苏御到时,正厅里正热闹。
“陛下,您怎么?来了?”贺生眼尖,老远就瞧见苏御走进,他一出声,满屋子还在寒暄的人都停了下来。
贺行止脸色一沉,他没想到苏御会突然前来。
赶巧今日,他特?意带了一些交好的中枢官员来跟傅嬴叙旧。自?从西南矿山一事后,他已经意识到了陛下如今的厉害,今日这么?多官员聚在这里还被撞上?,这拉帮结派的嫌疑可是坐实了。
一屋子人慌里慌张的迎接,苏御微微颔首,瞧见了这不少熟面孔,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文念卿跟在苏御身后进屋,正撞见贺生在对着苏御大?献殷勤,那?迷恋又露骨的眼神,一看上?去就很不对劲。
他眼神一冷,声音也沉了下来,“陛下不是要去看安定侯吗?我们快些去吧。”
苏御只当他着急傅吟霄的病情,笑道:“你先去,孤与众官员闲聊片刻,随后就到。”
苏御坐到厅正中,淡笑道:“孤听闻安定侯的病迟迟未好,便与文侍郎一同出宫探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叙旧吧?”
他特?意把叙旧两个字说的慢,听得一众官员冷汗淋漓,只有傅嬴很淡然的吩咐奴婢给苏御上?茶,神态如常。
“这么?热的天,陛下走过来该累了,先喝口茶缓缓。”傅嬴端起茶盏,笑道:“霄儿?不过是小毛病罢了,哪里值得您亲自?来一趟。”
苏御摆了摆手,也笑:“傅叔不必客气,安定侯是国之栋梁,他生了病,于情于理?孤都应该来看一看。”
他这个态度也是在告诉傅嬴,以前的事,罚也罚了,便既往不咎了。
傅嬴也是个聪明人,两人接着闲谈几句,便开?始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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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傅吟霄后背的伤才还没好全,可他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老爹不让他出门,他心里想见苏御也见不到,便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在后院里推牌九。
听到莫骁来报,说文念卿前来探望,傅吟霄一张牌没拿稳,本来稳赢的牌面,结果掉下去露怯了!
“文念卿?”傅落云摸了摸下巴,捡起地上?那?张牌,“是那?位陛下身边的红人,礼部侍郎文念卿?”
莫骁回道:“正是,已经快到后院了。”
傅落云笑问?:“二哥,你跟他的关系很好?”
“不好,不熟,不见,”傅吟霄不耐烦的掀唇,“让他滚。”
莫骁犹豫片刻,还是道:“主子,您要不是还是见见?文侍郎毕竟是跟着陛下一起来看您的,陛下还在正厅坐着呢,您要是一面都不见的话,怕是会拂了陛下的面子,又惹得傅相生气。”
傅吟霄怔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吓了众人一大?跳。
“陛下来了?”
苏御……
居然来看他了?
未等别人回答,傅吟霄顿时将牌桌子一推,直朝着院外走,“去正厅。”
莫骁连忙追上?去,提醒道:“主子……可是您的伤?”
傅吟霄的脚步微微一顿。
伤?
老爹对外宣传他病了,外面那?么?多人也都以为他病着,苏御既然也是来探病的,瞧着他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怕是生不出几分心疼的感?觉。
想到苏御可能会为了他心疼,傅吟霄内心就像涌起一阵满足又变态的快感?。
傅落云只见傅吟霄的视线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圈,随即拿起什物,待定眼看清后,他惊恐喊道:“二哥,二哥!你拿那?玩意……”
傅吟霄直接,端起冰桶从头浇了个透心凉!
“干……什么??”傅落云仍自?喃喃着。
这可是奴婢们怕这些公子哥热,特?意放在院子里降暑的冰桶,慢慢一桶全是寒冰,哪怕是大?热天的也受不住这么?凉啊。
文念卿刚踏进后院大?门,便看见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景象,他心道,这傅吟霄还真是病的不轻。
该不会是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