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儿听到声音后愣了一愣,她原本坐在炕上,抬着脚,正在百无聊赖的捶打着发酸的大腿的,闻言,立马将腿放了下去,别别扭扭的坐好了。
今儿个憋了一整日了,拜堂至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头又被蒙住了,遮住了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只依稀觉得?少了几?分骄横,多?了几?分文静和?乖巧。
实则是?有些别扭。
沈媚儿坐在炕上,没有说话,只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缓缓走了进来,走到了炕前的大桌旁,停了下来,不多?时,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道:“外头宴席快结束了,一会儿还得?赶路,先垫垫肚子。”
这话,既没点名,又没点姓,也不知是?对沈媚儿说的,还是?对磊哥儿说的,沈媚儿便微微攥着手,没有回应。
桌子旁的薛平山不由偏头,朝着炕上的身影看了一眼。
这时,仿佛听到窗子口有人往里在探头探脑,不多?时,薛平山抬手置于嘴边握拳低低咳了一声,看了炕上的身影一眼,继而又冲着小心翼翼挪到他跟前的磊哥儿道:“跟你阿姐一道趁热用完,一会儿我进来收拾。”
磊哥儿忙不迭点头。
话音一落,脚步声渐行渐远,刚刚进来的人很快复又踏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磊哥儿利索跑到沈媚儿跟前扶着她道:“阿姐,姐```姐夫将吃食送过?来了,真真贴心,这会儿还惦记着咱们。”
磊哥儿对打铁匠还并不大熟稔,毕竟薛平山与沈家来往不过?那?么几?回,且多?为跟大人交流,磊哥儿自?然与之插不上话。
不过?,小孩子都?是?慕强的,面对着一个那?么高大,那?么强大,还几?次解救自?家的人,心中的崇拜与仰慕是?不言而喻的,何况,对方还是?全村人心目中的英雄,对方可是?一拳将老?虎打死的英雄,这般人物在磊哥儿眼中,胜过?所有有钱有势有权之人。
打虎英雄成了磊哥儿的姐夫,这是?全村的小孩子都?羡慕得?不要不要得?事情。
磊哥儿虽有些老?成,可在这件事情上,脸上的欢喜跟得?意?竟也是?憋不住的,甚至还在尚且未曾成亲前,他便早已自?发的改了口,一个一个姐夫的率先叫了起来。
这会儿姐夫的吩咐,他自?然巴巴顺从,就当作是?个任务似的,迫切的希望能够完成,免不了在沈媚儿跟前为对方说起了话来。
“哼,闻着有些油腻,不想吃了。”
沈媚儿见那?人进屋,竟全程没有搭理她,不知怎么的,就阴阳怪气了起来。
磊哥儿闻言,立马着急道:“就一个鸡腿肉,余下全是?清淡的,不油。”
磊哥儿晓得?媚儿对吃的一贯颇为挑剔,立马解释了起来。
沈媚儿闻言又是?哼了一声,道:“还得?剔鸡骨头,头上又蒙着盖头,怎么吃,不吃了。”
她才乖顺了半日,这会儿又使?起了小性子。
话音一落,只见磊哥儿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不多?时,跑到桌子前预备亲手替阿姐剔掉鸡腿骨,不想方一凑过?去,随即立马转忧为喜,只一脸激动的指着桌上的鸡腿肉冲炕上的沈媚儿道:“阿姐,鸡腿是?剔掉了鸡骨头,阿姐,你快看!姐夫剔掉了鸡骨头送进来的!”
磊哥儿似乎对着桌上的食物一脸惊讶不已。
要知道,沈家人素来晓得?沈媚儿娇惯挑剔,尤其是?在吃食上,磊哥儿两三岁起,自?打懂事起便自?己扶着碗筷自?己用饭了,可在他的记忆里,那?时,阿姐却还在被娘亲喂着。
阿姐吃饭几?乎不用动手的,碗里的菜空了,娘亲便会立马眼明手快的夹到阿姐碗里,鱼肉便会剔掉鱼刺鱼骨,鸡肉鸭肉也会捡最娇嫩肉多?的,只恨不得?替阿姐嚼烂了塞嘴里才好。
在外人眼中,这一切有些过?于夸张了,可在磊哥儿,在沈家眼中,一切却十分稀松平常。
可```可姐夫到底从来没有同他们一道生活过?的,竟也晓得?阿姐的习惯,如何不叫磊哥儿兴奋激动?
磊哥儿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媚儿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顿了顿,她只扶着炕缓缓起了身,由磊哥儿扶着做到了桌子旁。
鼻尖香味四?溢。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一角,往桌上一瞥,只见桌上的托盘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几?个小碗,一碗鸡汤,两碗青菜,一碗肉粥,还有一碗去了骨的鸡腿肉。
看着碗里被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鸡腿肉,沈媚儿微微咬了咬唇,随即,嘴角微微翘了翘。
哼,还算有几?分眼力见。
只是?,说不定是?娘亲备下的,不过?是?让他端进来的也说不定。
心里头虽这般念叨着,不过?沈媚儿面上还是?受用的,盯着那?几?个小碗瞅了一阵后,终是?拿起了碗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用过?饭不久后,宴席撤下了,不多?时,外头复又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炕上的沈媚儿咬了咬唇,要上花轿了。
这样一想,她只缓缓撩开了盖头一角,将卧房细细看了又看。
这可是?她住了整整十六年的屋子,往后怕是?会住得?越来越少了。
她成了婚,嫁了人,换了新的屋子里,而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因受这一系列事情的影响,舅舅三番五次的催促爹娘搬到镇上去住,从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依稀可探爹爹态度的松动,往后他们全家都?住到镇上去了,这里怕是?难得?回来住上一趟了。
不由想起了,前世她逃回沈家村的那?一幕,她满心以为自?己获救了,却不想,自?己的家已经被他人霸占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彻底的落了空。
那?种感觉,尤是?如今回想起来,都?令人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沈媚儿顿时只有些贪恋的将这熟悉的屋子里看了又看,直到媒婆进来,将她搀扶了出去。
外头鞭炮炮仗阵阵高响。
沈媚儿牵着红绸,跟打铁匠一道拜别父母。
外头,围观祝贺的人,人头涌至,所有人全部聊笑着,打趣着,说来也怪,上午同样的情景,通常的场合,只令人心生别扭,心生羞涩,心情却还是?欢喜的,到底是?大喜事么,可不过?一顿午宴的时间?,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面,心情却截然不同了起来。
说不上哪里不同,就是?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周遭一片噪杂,乌泱泱的,好像所有人全部都?在开口说话,沈媚儿脑袋阵阵发胀,可是?在一片喧闹中,她又仿佛听不到一丝声音,一丝声响。
所有人全部都?在说话,却唯独没有娘亲的声音,没有爹爹的声音,没有舅舅舅母的声音——
“好了,好了,新郎官背起新娘子,咱们上花轿咯!”
直到宋妈妈最后落定的声音一起,终于,沈媚儿心里头一慌,开始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时,身旁的打铁匠似乎牵着红绸缓缓踱步到了沈媚儿跟前,随即缓缓曲膝,蹲下了身子,要背沈媚儿上花轿。
可沈媚儿看到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直呆呆地杵在原地,久久没有爬上去。
双脚就跟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似的,如何都?挪不了脚。
沈媚儿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低低啜泣声:“媚儿,呜呜,娘的媚儿。”
是?小元氏的声音!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隐忍,却又一丝崩溃,仿佛隐忍多?时,终是?溃不成军了。
她的声音淹没在众多?噪杂的声音中,然而,沈媚儿却第一时间?听到了。
脑子瞬间?砰地一下,炸开了锅!
眼泪啪嗒一下,一下就当场滚落了出来,一滴一滴,正好坠落到了薛平山的手背上。
薛平山似乎怔了片刻,随即缓缓站了起来,扭头朝着身后之人看了去。
只见沈媚儿双手按压了脸上的盖头上,捧着脸忽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娘!”
那?一声崩溃的哭声,瞬间?犹如平地里惊起的一颗炸雷,炸得?整个人屋子里齐齐一愣,全部齐齐噤了声。
沈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应当高高兴兴的,应当喜庆出门的,便是?前世,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小元氏哭哭啼啼的拉着她不放,她还觉得?有些心烦,可眼下,娘亲还没有怎么着,她竟率先一步崩溃不止了。
她并非不愿出门,也并非不愿爬上打铁匠的背,她只是?```她只是?——
沈媚儿只是?紧紧捧着盖头,忽而蹲在地上,情绪激动,嚎啕大哭了起来。
身后高堂处,小元氏早已用帕子蒙住了脸,哭得?不能自?已,确切来说,打从沈媚儿被打铁匠从房间?牵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忍不住了,只捂着脸,躲到了屋子里放声大哭,直到被范氏劝解了出来。
中途,看着媚儿与小薛跪别他们,小元氏几?近哽咽,只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眼看着女儿要被背走了,这辈子要离了家,从此彻底离开她了,小元氏便再也忍不住了。
眼下,见女儿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瞧着可怜兮兮,小元氏只彻底崩溃,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过?去将媚儿搂在了怀里,呜呜嚎哭道:“媚儿不要走,不要离开娘亲!呜呜——”
孤立无助的沈媚儿被小元氏搂在了怀里,顿时亦是?紧紧抱着小元氏呜咽道:“我不嫁了,呜呜,娘,媚儿不嫁了,媚儿不想走。“
“好,咱不嫁了,咱谁也不嫁,娘亲以后养着你,养媚儿到老?好不好。”
小元氏搂着沈媚儿,母女两个嚎啕大哭。
嘴里的那?些话,却吓得?周遭所有人齐齐变了脸。
就连薛平山见了,脸色都?微微一变。
要知道,整个沈家村人都?晓得?沈家对媚姐儿溺爱到了什么程度,等闲别人嘴里说出这些话来,只当个说辞,可这话从沈家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人敢质疑这话的真假。
直到,高堂上的沈老?二,元老?爷和?范氏慌忙跑了过?来,将人拉开,分走,那?头,新郎官在众人的帮衬下,忙活纠缠了足足半刻钟,这才将哭哭啼啼的新娘子背上了花轿,这才作罢,止住了后头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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