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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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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园里两个新婢子清露和明霜都是施少连挑的,才不过十三四岁左右,此前一直在外院里学规矩,鲜少见施少连,如今见他惬然坐椅上?喝茶,自家小姐默不作声?,宝月恭恭敬敬垂头不语,面上?难免都有些?疑惑。

宝月招呼两个小丫头出去别处收拾,只余屋内两人独处,他支颐而坐,淡声?问她:“这些?杂事,自有婢女?收拾,你陪着?忙到这个时辰,当心受累。”

“左右闲着?无事,小丫头们不懂事,东西搁着?不合我意,不如我自己动?手。”

他听这话?,心头十分喜悦,柔声?向她招手:“来我身边坐。”

她不肯动?,他微微叹气,只得自己上?前,挨着?她身畔,接过她手中的家用小物,一件件搁在桌上?,环住她的纤腰:“觉得这园子如何,还喜欢吗?”

榴园幽静,在水榭能望见藏在树杪之间的碧瓦粉墙,若若从外院进来,要绕过大半个园子,从水榭过来,转过重叠山石,才见荼蘼架夹着?的一条碎石小径,往里才是一带精舍,颇有些?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之感。

“好倒是好,只是居心叵测了些?。”她静静点头,“去别处都麻烦,后院的小角门,抄个近道去见曦园倒方便。”

“有藏娇的意思。”他依着?她的脸腮摩挲,“暂在这住一阵,以后有好地方再换。”

“你知不知道哪儿有问题。”她伸手去拍腰间的手,“我有点搞不懂它。”

他不在意她说?什么,将?面颊贴在她颈上?:“你搞懂有什么用,还是不懂比较好。”

卧房已收拾的七七八八,外厅大幅轩窗,俱糊着?素纱,院里花木隐隐绰绰浮在窗上?,临窗妆台镜架,宝瓶珠玑满目,图书翰墨盈几,内室珠帘花屏,翠鸭香炉,绣帐鸳衾,竹枕凉床,色色可人。

甜酿被在床上?撑起身子:“不懂就是不懂,问问还不行么?”

“只是喝了几杯水酒。”他上?前,“小姑娘矜持点比较好,毕竟现在外头都是小朋友。”

”你知道小朋友从哪儿来的吗?”她握紧自己的衣裳,呼吸发急,“都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万物的起源,都是垃圾桶。”

他瞥见她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清凌凌,玉石一般清澈,毫无半分感情地盯着?他。

宝月去浴房舀水,见自家小姐鬟髻凌乱,披着?罗裳黯然独坐床头。

她知道二?小姐倾心张圆,为此谋划了一场私奔,她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又有多年的主?仆情谊,二?小姐心里信她,让她在此中帮忙周旋。她自然愿意为二?小姐赴汤蹈火,但施少连捏着?她家里人的生计,再不愿,也只能听施少连的话?。

后来二?小姐回来,已不太用她,还时常责骂她几句,她也无颜在二?小姐面前伺候,却又不得不做,她再愚钝,也知道大哥儿和二?小姐如今是什么情形,这样惊世骇俗之事,若是被外人知道,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哗然。

浴房里有水声?,许久之后,施少连披衣而出,见甜酿已然倚着?软枕,一头黑发披在枕上?,面朝里侧闭眼睡去。

睡颜恬静,长睫浓密如墨。

银烛吹灭,只借着?些?微月光视物,将?床帐落下。

他将?她的黑发从枕上?拾起,借了她半只枕,搂着?她的腰,偎依在一处安睡。

甜酿的身体僵了僵,他轻轻拍了拍抚慰她:“睡吧。”

和客舟上?不一样的,客舟飘在水面,船舱狭窄,睡榻亦是窄小,两人不得不相拥而眠,犹如在汪洋大海中随波逐流、相依为命的两片绿叶。

如今睡床宽裕,屋子阔敞,外头有诸多眼睛嘴巴,无数的因?果关系,枝枝蔓蔓缠绕。

但他也不愿意走开,只想挨着?她,日?日?同食,夜夜共寝。

六月的夜,屋里尚且有些?热意,她睡得离他越来越远,又习惯在夜里喝一点点水,醒了之后一时半会?睡不着?,因?他睡在外侧,只得在暗夜忍着?。

后来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施少连摸着?她后颈的薄汗,将?茶盏递来,在她耳边道:“喝点水。”

这是黎明前,夜最暗之际,帐内有一点点朦朦胧胧的光亮,她尚看不清眼前,有冰凉的杯沿抵在她唇畔,是她一直用的那只甜白幽茶盏,杯子往上?抬了抬,清甜的豆蔻水漫入舌尖。

甜酿饮了大半杯,杯中剩余小半盏被他饮尽,回首再见她,已静悄悄的躺下。

“让宝月每日?入夜去厨房取几块冰块,搁在帐外纳凉吸暑。”

她不答话?,施少连贴在她身后,低声?唤她:“小酒...”

帐内没有声?响,他伏在她耳畔轻语:“有了小酒,就不会?有别人了...过去那些?,小酒就饶了我吧。”

她闭上?眼,轻哂:“我也愿哥哥饶了我呢。”

“妹妹先饶我。”

他母亲自小教他学三纲五常,四维八德。一个琴娘念的书也许不多,但每日?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要做谦谦君子,要做良善好人,不然街上?的乞丐闲汉,衙门里的牢狱,菜市口的刑场都是下场。他听得多了,偏偏想作恶,他就是恶人,为何要改邪归正去行善。

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的,起初他看她也是冷漠,不知何时起他也惊异于自身的变化,慢慢待她不同,慢慢想要她的依赖和抚慰。

甜酿问他:“你以前说?过,等有一日?你厌了就放开我...到底要等多久?”

他嗓音几分沙哑:“放你去嫁人么?”

“女?孩儿长大了,终归要嫁出去...小酒儿,别再想什么张圆、方玉了,你考虑考虑,嫁给我如何?”

她眨眨眼,极近处他的一双眼,其实是浅棕的瞳仁,不知怎的看起来会?那样的黑和亮,又能在他眼里看见另一双眸,禁不住愣住。

“与其嫁个不知底细的外人,不如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人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喜爱小酒,于情于理?,都该嫁我。”

“你疯了么?”她轻喘一口气,静静看着?他,“祖母怎么肯应,旁人怎么笑话?,你要把施家人都害得抬不起头来?”

“只要小酒儿肯嫁,这些?都有办法。”他轻声?道,“小酒儿只须点头,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吗?”她颤声?问他。

“我不舍得小酒外嫁...除了娶小酒,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他沉吟,“我们两个,合该在一起的。”

“如果...我不想嫁呢....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傻丫头。”他抚着?她的脸颊微笑,有些?残忍,“为什么不想嫁呢?嫁一个男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不就是妹妹一直期盼的吗?”

是啊,有什么理?由不嫁的呢,除了嫁他,她哪里还有其他路可走。至于她本?身的意愿,那有什么要紧的。

她嗯了一声?,起身坐起,看帐外朦朦胧胧的光景,依旧什么也看不清,一团混沌,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现在不能有。”

他的目光也投在她手掌下,轻轻应声?:“好。”

甜酿在吴江每日?里都要熬汤药,一碗碗端去姑娘们的房里,她当时年岁小,不懂这些?。后来初癸来时,王妙娘在身边,笑嘻嘻的道:“甜姐儿也长大了。”又说?,“我们母女?两人,也算命好的。”那时候才突然懂了人事,侥幸自己来了江都。

宝月将?碗端在面前时,她尝第?一口时就吐了出来,尽管那味道酸甜,绝不算难喝,也和记忆里的气味截然不同,但甜酿就是恐惧这种汤药,也恐惧不喝汤药的后果。

后来施少连来,见她脸色青白,边喝边吐,看了她很久很久,眼神诡谲,神情深不可测,最后握住她的手:“不喝了,这药以后交给我。”

她有心结,他做不到清心寡欲,只能两人慢慢磨。

既然搬了新园子,阖家就该热闹喜庆一番,但蓝表叔外出去瓜洲,施老夫人又还病着?——甜酿自搬入榴园后便不太出门,只每日?晨起往主?屋问安。家里热闹的只有田氏和桂姨娘,因?新园子地方大,奴仆又多,施少连和老夫人又不管,少不得落在她两人手里,要立一番规矩,正是忙的时候。

连云绮都不太喜乐——施少连前次和喜哥儿的西席在园子里说?话?,特?意招手让她近前一道说?了几句话?,她和方玉见过礼,后来施少连私下问她觉得方玉为人如何。

云绮当场愣住,冷声?问施少连:“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撮合我跟他?”

“只是问问你的意思。”施少连道,“他人品不错,又未有婚配,我觉得甚好,祖母对他也认可。”

云绮火冒三丈,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可听说?,他是祖母找来要配榴园的,这婚事又不中意,祖母都愁病了。她都不要的人,大哥哥要塞给我?哥哥的意思,这种一无是处的穷酸秀才,配我正好?哥哥就这样糟践我,瞧不起我?”

施少连瞧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沉声?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反倒觉得糟践,你这样的脾气秉性,嫁出去能拢住夫君,服侍舅姑,能应付妯娌?反倒是这种人家,任你拿捏,你再跟着?他养养性子,日?后他若得势,自有你的好日?子,他若没什么长进,你有嫁妆傍身,也苦不着?你。”

云绮只觉他话?不中听,万般委屈:“哥哥对榴园那个,万般都要好的,婚事也挑成那样,到我这,只图我能嫁出去养个好性子,我到底是哪点不好,让哥哥这样嫌弃。”

“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见是有才学的,只是祖父和父亲相继病亡,守孝蹉跎数年才不得应试,若有机会?,多半要飞黄腾达,生活穷困,凭一己之力能养活病母和幼妹,也是有担当,性子又和你互补,这才起了心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