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屈原投江之后,荆湘之地开始兴起每年端午塞龙舟吃粽子,到了唐代,已经是风行全国,如今,太平盛世,国强而民富,这端午节的塞龙舟就一年比一年盛况空前。
玉门关做为西北第一大城,拥有几十万常住人口的兵家要塞、商贸重地、丝路的必经之地,墙高壕深,烟柳繁华,疏勒河从玉门关下流过。
疏勒河又名籍端水、冥水,从名字就可以想象其水之大。疏勒河是由高山积雪和冰川融水汇聚而成的西北第二大河,每年春季,山洪汇攒,河水汤汤。
这端午竞舟之盛,都可以跟长安或者江东相比了。
五月五日一早,罗永昌就兴致勃勃的来驿馆接公主和钦使一同前往疏勒河观龙舟。结果萧钰告诉已有暗探来报,玉门关内暗藏不法之徒,意欲趁机行刺两位公主,所以无他口令,连鸟不得从驿馆上空飞过。至于观龙舟嘛,他和陈项两人去即可。
罗永昌心中暗骂:暗藏不法之徒,你丫的往我头上扣帽子呢。
但是陈项笑咪咪的说了句:“两位公主不去,咱们落得轻松。罗将军,咱们走。”
这玉门关的赛龙舟果然不同凡响。
但见疏勒河河岸两侧张灯结彩,绵延十数里。观者如潮,富家全家出动,在自家搭建的彩楼、席棚中观看,更有无数身着节日盛装的乡民簇拥江边,踮脚翘首而观,中间夹杂着华装丽服的美女,奇装异服的西域客商,万头攒动,摩肩擦踵。
龙舟竞速是在一段直而宽阔的河段,玉门关府衙早在龙舟出发点立好了红旗,又在终点扎了一座高大的驿楼牌坊,驿楼两层多高,牌楼高5丈有余,坊上披红挂彩,一杆红旗树在坊下河边。
罗永昌请两位钦使到驿楼内居中而坐,官员们各就各位坐下。大家居高临下,观赏龙舟赛。
罗永昌又赶到出发点宣布端午龙舟赛正式开始,再赶回驿楼陪两位钦使高坐。
先是鼓乐齐鸣,几十个人抬着三牲六畜还有粽子,在大祭司的指挥下,将祭品抛入河中,祭神祭河祭船。一大群光着上身、身上涂油、头扎绸带,下穿着颜色鲜艳的绸裤的壮小伙的鼓乐声中,踏着节拍,一列列,舞蹈而上,祈祷赛舟获胜。
然后是参赛的龙舟出场,那些跳舞的壮小伙纷纷下入与自己绸裤同色的舟中。龙舟有十余艘之多,都是本城的富家或独自出资或几家合买的。
各龙舟就位后,只听礼炮响过,红旗开处,龙舟两两跃出,击鼓手急鼓重擂,鼓点激动人心,划桨手随着鼓点动作一致的起桨落桨,舵手兀立船尾,如磐石般巍然不动。涂满桐油的龙舟如在水面上滑行。
两岸萧笙大作,喊声如潮。只见两艘龙舟如飞而来,忽然红旗挥过,一船已过终点。
然后是接下去的两艘,第一轮结束后,优胜的龙舟返回终点,开始第二轮竞速。一直比到午后,才诀出最终夺冠者。
龙舟赛结束,罗永昌亲自给前三的龙舟队颁奖,奖品是啥呢,当然是各色绫罗绸缎。但是龙舟赛民间的□□更是数为之巨。获胜的龙舟队员每人都可以从东家和庄家处获得巨额的赏金。
龙舟颁奖结束,罗永昌却请两位钦使返身向后坐,往下看,只见驿楼下已经被清出一块巨大的场地,丝竹声中,一辆辆华丽的花车在俊美和强壮美少男的人力的牵引下,正翩然而来,花车上无数美女载歌载舞。
原来玉门关的端午节不仅赛龙舟,城内各大勾栏妓院还趁机展示美女,招揽客户。
花车行到驿楼下就停了下来,美女们向上拜见过各位大人,然后或轻舒玉臂,或妙赞歌喉,在花车上表演一番,引来无数掌声和欢呼,还有赏赐。
赏赐自然也是绢帛,不时有人大喊:李家二公子赠锦云楼赵十二娘绫罗五十匹、王家十九郎赠回燕阁邱六娘锦缎三十匹。
娼家将所获一一写明,挂在彩车之上,那家妓院所获最多,就是今年关西最火的妓院,哪个女郎所得最多,就是今年玉门关的花魁。
一波波美女你方唱罢我登场。望乡楼的花车在10匹骏马和100多俊美少年用绫罗的拖拽下缓缓驶入场中。
只见望乡楼的花车上竖着一面巨大的银镜,如一轮圆月,在夕阳中闪闪发光。
十八个□□上身身穿大红绸裤做划桨手打扮的健美少年在激烈鼓声中,边吼边舞,拍打着自己的胸部、肩膀和腿脚,动作粗犷强劲,令人想到祭祀或者交欢。
上百美女在桨手手边歌边舞,望乡楼的花车最为巨大,场面十分壮观,但是萧绛却不在其中。
萧钰陈项正在暗暗焦急,望乡楼花车上的俊男美女已经舞完了第一段。只见众美女退到一边伴唱,那十八个男子去将那银盘翻了过来,托在手中,齐声大喝,将银盘举过了头顶。
望乡楼的萧鼓之声忽然转为激昂,大家正在屏气等待,忽然间一个女郎长裙飘飘,从天而降。
再仔细一看,不是从天而降,原来是女郎用一根几乎隐形的浅黄色西绳勾住了河畔的那座牌坊,然后借力荡了过来。夕阳中,女郎白衣飘飘,雪肤花颜,如仙女谪降,正是萧绛。
四周欢声雷动,有人直接往场内扔铜钱碎银。
萧绛落在银盘正中,手一抬,收了银鞭,如一条细线缠绕在她的腰间。萧绛抬头向上深施一礼,还没等罗永昌看清她的容貌,萧绛反手从后背上抽出两把细长的银剑,随着乐曲声,在银盘上翩然起舞。
萧绛赤足广袖,身着白纱,长裙飘飘,在银盘上手持双剑而舞,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琵琶声转为清脆,鼓声转为短促,随着乐声的高昂激烈,萧绛渐渐舞成了一团飞雪,两道寒光。
忽然间琵琶声“噔”的一声巨响,犹如裂帛,鼓声同时停歇,萧绛一个回旋,双剑同收,鞠躬拜谢。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者掌声如雷。
其实在观者人山人海,彩车一辆辆过往的情况下,谁能分辨到底谁家跳得好,大家看的是个热闹,图的是个气氛。
望乡楼的歌舞场面最大,构思最奇。萧绛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和独一无二的银盘上剑舞,令人眼目一新。
今年的端午各勾栏竞势,自然是没有超过望乡楼的了。不过历年也是望乡楼夺魁最多,因为望乡楼本就是整个关西最大的妓院。
萧钰和陈项一起鼓掌叫好。
陈项笑道:“罗刺史,现在可以把丽娅小姐请上来了吧。“
罗永昌正在发呆,满脑子想的是等陈项他们走后,怎么赶紧把这美女弄到自己床上,陈项这么一说,这才回过神来:“正是,正是,有请小姐。”
下一辆花车在场中停下,美女们开始献舞,萧绛登上了驿楼看台。
“罗刺史,萧侯爷,陈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萧绛上前欠身行了个屈膝礼。
罗永昌有点不悦,这也太怠慢了吧。
萧钰已经开口了:“小姐不必多礼,这边请坐。”
萧钰拍了拍自己左侧。陈项立马不高兴了,他坐在萧钰右侧:萧绛坐你那边,岂不是要被你挡住,我想跟她说句话都难。
“丽娅小姐,请您坐这边。”陈项拍了拍自己右边。
萧钰不高兴,瞪了陈项一眼:“丽娅小姐不喜欢坐你那边。”
“你怎么知道?”陈项寸步不让,“丽娅小姐,我给您把盏,您先喝一杯解乏。”
萧绛怕两人又吵起来,赶紧坐在了两人中间:“小女子坐此处甚好。”
侍女递过一个锦垫,萧绛接过,垫在自己膝下,规规矩矩跪坐。陈项给她倒了一杯酒,一抬头,发现萧绛已经不在原来地方了,原来萧钰抓住她的锦垫的两角,把她连人带锦垫一起拖到自己身边去了,现在正一手搂着她的腰。
陈项大怒:“萧钦使,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您的举止。”
萧钰眼睛斜瞟着他:“陈副使,您还想出使西突厥么?”
陈项一愣:“什么意思?”
萧钰望空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您不想去的话,可以打道回长安。我带着丽娅小姐出使即可,陈公子可省这趟辛苦。”
罗永昌目瞪口呆,萧钰居然想将陈项免职,谁给他的权力?
果然,陈项气得快跳起来了:“你要我打道回府,谁给你的权力。这和亲副使,是皇上派给我的差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萧钰说,“我有她足以,不需要你在旁边碍手碍脚。”
罗永昌心砰砰直跳,这萧钰胆大包天啊,为了个舞伎,争风吃醋,就口出狂言.....正好可以参他一本。
萧绛马上说:“两位公子,小女子正要随过路商队出发前往西域,马队就跟在和亲队之后,还望两位公子路上多多照顾。”
萧钰陈项吃了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细问之下,原来在萧钰陈项到玉门关前,过往商团都知道大周此次送两位公主去西突厥和亲,将沿着丝路前行,都想来蹭光,跟在3000精骑兵之后,这样路上的劫匪就不敢打马队主意了。
因为萧钰他们比预期提早了很多到玉门关,所以目前聚集的商团人数还不算多,就几百人,但是按组织马队的东家预期,整个马队必可超过千人之数,说不定有几千人,比使团的人数还多。
陈项跟萧钰对视了一眼。萧钰微微冷笑,陈项脸色一寒:“罗刺史,您对此一无所知吗?”
罗用昌大惊失色:“下官立即去查,同时下令,和亲团重任在肩,任何人马不得尾随。”
萧绛笑道:“两位钦使何必动怒。小民们只是远远相随,并不会惊扰两位公主大驾。再说了,马队自有马队的守卫,虽然是想得到亲使团的庇护,但是我们自己,也并不是没有前往西域的能力。钦使何必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不如我们同进共退,路上官民也好有个互相照应。”
那萧绛的意思是,让这些人跟着喽。因为明着不让他们跟,暗着他们也会跟,到时候反而游兵散勇,难以应付。
看来这一路凶险啊。这几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哪路的人马?谁是幕后主脑?陈项思考着。
萧钰立即说:“小姐既然这么说,本钦使自然遵命。”
萧钰一听萧绛说会有几千人跟随,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
罗永昌心想,这萧钰怎么如此好色,一见美女,脑子里啥家国重任都没有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写进奏折里去.......
这时花车已经过完了,夕阳西下,游人渐散。罗永昌邀请两位钦使前往玉门关府衙饮宴。萧钰自然带着萧绛。
萧绛跟着他们下了驿楼,上了玉门关府衙的马车,一个身高约6尺,腰围却有五尺的虬须大汉跟在萧绛后面,一屁股坐到了马车的驾座上,马车“咚”的往下沉了一沉,那个车夫差点被挤得掉下车去。
萧钰陈项怀疑此人是望乡楼看守萧绛的护院,却听见萧绛喊道:“伍哥,您轻手轻脚点。”
那汉子瓮声瓮气,却声如打雷的回道:“妹妹,你真打算跟他们去府衙?你不想去,哥带你走,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萧绛柔声说:“没事的,伍哥。萧钦使温柔多礼,妹妹愿意去陪他饮酒。”
罗永昌瞥了一眼萧钰:这小子温柔多礼?这女子睁眼瞎么?
萧钰却伸手摸摸脸:五哥?也当我哥么?没见过我的人可别以为我长得跟他一个模样。
晚宴极其丰盛,罗永昌竭力讨陈项欢心,偏偏陈项见萧钰将萧绛牢牢守在身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酒过三巡,舞姬歌女纷纷入座来陪贵客。陈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领舞的美姬,给他把盏夹菜。
席上有不少端午节的特殊吃食,比如:粽子角黍、蒲酒酥饧。
大周吃酒还必须行酒令,一般就是饮酒作诗,好在今天是端午,不玩这种让罗永昌十二分讨厌的破游戏,而是该“射粉团”。什么叫射粉团?就是把黄色的糯米粽子,切成小块,放在一个大漆盘中,让客人们用特制的玩具小弓箭来射粉团,射中者得食。
其实糯米粽子包得挺结实,切得又小,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小弓跟手掌差不多大,小箭则跟牙签差不多,射程短,准头不好掌控不说,就是射中了,粽子滑腻湿韧,想扎进去也不容易。
这游戏好,萧钰连射几箭,都未能穿粽而过。陈项大展神威,每发必中,射中的全孝敬了萧绛。萧绛吃了一堆的小粽子。
陈项面有得色,扬起眉毛用眼睛瞟萧钰。
萧钰气得一个劲的对萧绛说:“粽子有什么好吃的,别吃了,吃多了撑得慌。”
酒喝得差不多了,这时两行美貌的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出,盘中堆满了荷包、锦囊、人胜之类的端午节小饰品。
端午节后就是夏天,南方潮湿闷热,蚊叮虫咬,容易生病,甚至暴发瘟疫,所以古时说五月五日,邪佞当道,五毒并出。家家都要悬艾草,挂蒲剑,饮雄黄酒(让妖精现原形),人人都要佩戴驱邪的香包之类的小物件。
萧绛看见盘子中有一条红、绿、蓝、黄、白五色丝绦打成的彩结,这叫“续命”,缠在臂上,说是有不受兵刃之伤,不被阴间小鬼捉魂的作用,于是就拿了过来,卷起萧钰的袖子,给他缠在臂上。
萧钰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上的这道丝线,想到自己每次冲锋陷阵,萧绛总是不离自己左右,每次为自己挡刀挡箭,因此而屡屡受伤,不由的眼圈一红。
陈项见萧钰眼睛里有温柔伤感之色,顿时大为不满:“丽娅小姐,您不给我缠一道么?”
大家一起出使,凭啥只保佑他一人啊。
萧绛一笑,又拿起一条五彩丝绦来,也卷起陈项袖子,给陈项缠在臂上。
萧钰很不高兴,瞪了陈项一眼:我妹妹给我祈福,你凑什么热闹。
陈项瞪回去一眼:她爱给我缠,你管不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总算勉强吃完了这顿饭。罗永昌多少有点怕他两打起来。
萧钰对萧绛说:“丽娅小姐陪本候回驿站可好?”
萧绛笑道:“多谢钦使垂青。”
萧钰搂着萧绛就走。
罗永昌暗骂:还卖艺不卖身呢,我呸。
罗永昌有点担心的看看陈项,本来叫这舞伎来是讨好陈项的,没想到便宜了萧钰。萧钰又不会领他情,罗永昌觉得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萧钰这小爷得罪不得,罗永昌只能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回府后叫手下谋士好好参上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