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第四天,苏烟须与恭王一起进宫。
虽说那代皇家视察体恤民情不过是走个过场,却也是需要随着恭王进宫禀报。
这日苏烟起了个大早,颇为庄重的打扮一番,便着锦月跟着入了宫。
苏烟这也不是头一回进宫了,倒也不畏惧皇宫,只是这汇报时,皇上与阁老六部等皆会在场。也就是说,苏烟将会遇上顾裴。
而那日马车事后,苏烟还是头一回面对顾裴,心里还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才能既不叫顾裴疑心她回溯,又不更加厌弃她。
上朝时间过后,苏烟便随着恭王入了御书房。
安静的等待片刻,就听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苏烟抬眸短暂的一瞥,看到顾裴跟在皇上身后进来,便随着众人垂首行礼。
苏烟位置在恭王的斜后方,低头行礼时,便瞧见一双明黄的靴子走过,又一双白色锦纹长靴在她面前稍一停顿,接着转去了对面。
等着皇上坐在了上位,道了句:“平身。”苏烟才又随着起身坐下。
苏烟来这也只是走个过场,多数由恭王说话,她基本只需坐在后面做个摆设。
目光慢慢首辅那边瞧去,与苏烟不同,顾裴的位置与内阁六部同排的。
顾裴今日着的一身白色暗纹锦袍,乌发簪在脑后,哪怕是在如今这面圣的场合,通身也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气质。面对皇上的问询,也丝毫不露怯意,冷静自持,谈吐自如。
似乎哪怕是上辈子得知了苏烟的背叛之事,他也只是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苏烟忽的好奇起上辈子顾裴断腿之后的样子。
当时她将人推入陷阱,便听到了侍卫的动静,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顾裴,便逃走了。
之后连太子的消息也不怎么关注,只听着系统说顾裴将会一辈子残疾,便安稳的待着王府,等着任务结束的通知。
苏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见顾裴忽的转头看向了她。
那目光平静,看得苏烟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恭王忽的冷声斥道:“苏烟!”
苏烟茫然环顾,才发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座上的皇帝也在含笑望着她。
苏烟心里一惊,忙起身告罪。
皇帝不在意的摆摆手,还调笑道:“平日里便常听说平阳郡主与首辅家的公子两情相悦,朕如今瞧着才知是怎样的郎才女貌。”
恭王率先肃着脸应道:“皇上言过,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罢了。”
皇帝颇为不赞同,摇头道:“以顾卿如今的能力,哪里还算作小孩子,再过几年,怕是要将你们这群老人都要给比下去了。”
底下人自是纷纷附和,顾裴沉静的上前道:“皇上谬赞了。”
皇帝笑笑,转向苏烟感叹道:“时间过得快啊,朕还记得你这丫头小时候入宫的样子,胖乎乎圆润润的。皇后先前还念叨着想要再见上一见。过会儿你便去长春宫瞧瞧吧。”
苏烟眉间微蹙,那时间便早了去了。她脑海中的那段记忆十分的模糊,想来也未像皇帝说的那般。
皇后所言的想念怕也不过是想见她的一个借口。
可上辈子这时分明没有这一出,皇后为何突然想要见她呢?
细细琢磨着,苏烟心里忽的冒出个人来,太子。这辈子太子不知怎的,对她的兴趣似乎要比上辈子大些。而太子为皇后所出,皇后为着太子而召见她,这便说的过去了。
心念百转,苏烟面上只恭敬的行礼应下。
却是在起身时,不经意的瞥到顾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叫她心里蓦的生出一股寒意。
是了,她能想到这处,顾裴定也是能想到的。且顾裴知晓她上辈子投奔太子一事,此时心里怕是在疑心她此行便是为着太子。
心里砰砰直跳,苏烟弯起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双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顾裴嘴角渐渐平了下去,淡淡的移开目光。
*
从御书房出来,苏烟还想与顾裴说些话,然而却被恭王肃着脸叫住。
恭王口气算不得好,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行事总归要顾念着自己的名声些。”
苏烟面色淡淡,心知恭王一直不喜她与顾裴的行径,觉得她行事放荡,没有女儿家的样子。可他偏又念着顾首辅手里的滔天权势,对顾裴总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但因着这般利于苏烟在顾裴面前立起个完美的人设,苏烟倒也不怎么在意。
回头一瞧,顾裴转出了拐角,苏烟心里便有些不耐,只蹙眉应道:“知晓了。”
见她如此,恭王只当是自己的说教起了作用,面色缓和了些,道:“皇后既是想念你了,那便快些去吧。注意莫要冲撞了皇后。”
苏烟心里嗤笑,明眼人都瞧得出是个借口,偏他这做父亲的看不出。
点头应下,苏烟朝拐角快步走去。
拐过转角,苏烟四处张望起来,还未看见顾裴的身影,便忽的被一股力量推着按在墙边。
苏烟心里一惊,随即察觉出是顾裴。
此时苏烟双手被顾裴紧紧攥着,面朝红墙抵着,为防止弄脏妆面与衣裙,苏烟又努力的远离墙面。只是这样一来,身子便陷入了身后有些烫人的怀抱。
整个身子被顾裴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仿佛自己的一切皆被掌控了去,这般姿势叫苏烟极没有安全感,一时有些着恼,脸颊和耳边都带上了粉,“顾裴!放开我!”
许是惊着了,那面容还有些惊疑不定,眼里水盈盈,透着些许女儿家的羞与恼。
顾裴轻笑一声,依旧按着她,声音带上了几分危险,“先说说皇后娘娘唤你做什么?”
苏烟身子稍顿,又很快恼怒的挣扎起来,“我怎生知晓,皇上不是说娘娘想念我了。”
只是这一挣扎,耳边忽的传来几声有些压抑浓厚的低喘。
苏烟心里一惊,只她虽也是个没实战经验的,可到底也是生于现代,一下子便明了了当下的状况,脸上立时涨红起来,也不管那墙会脏污了衣裙,忙往前靠着,竭力想要远离身后的灼热。
身后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退去。
苏烟得了自由,忙转身紧紧贴着墙面站着,飞速的瞥了眼顾裴,又急忙移开视线,面色通红,嘴上诺嗫着说不出来话。
顾裴面色却是平静的,仿佛方才那浓郁的低喘并非来自他,只若仔细瞧去,便能发觉他耳根有些泛红,眸子深处也是一片浓郁。
不过静了几息,顾裴耳根上了绯红退去,声音也如往日一般清冷,“我知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你最好不要去做,否则——”
否则什么,顾裴未说出来,只是那清冷的眸子眯起,透出几分狠戾的危险气息。
苏烟心里虽是羞恼混乱的,只也顾不得什么,抬眸朝顾裴急道:“我没想做什么,也不知皇后为何召见于我。”
她那眸子里还含着先前惊吓出的生理性泪水,满满的一汪,水盈盈的,瞧着便叫人心软。
只顾裴却垂下眸子,冷声道:“最好是如此。”
不远处忽的传来锦月的呼唤声,苏烟低头平息下情绪,遥遥的应了声,犹豫的看了眼顾裴,终是快步离去。
与锦月一起的,还有皇后身边的静秋姑姑,见了礼后,便随着去了长春宫。
与刚下朝的前朝不同,后宫极为静谧,高高的红墙立着,莫名给人一种压力。
苏烟心里不知不觉随着这气氛郑重起来,便听隔墙传来几声嘶吼吵嚷。
苏烟吓了一跳,顺着声音瞧过去,远处高立的大门上有个稍显破落的牌匾,上面题着玉微宫几个字。
门前背对几人站着两位宫女,一宫女有些不耐的嘟囔道:“既然都疯了,怎生还在这儿,白瞎了这么好的宫殿。”
另有一宫女答道:“母凭子贵呗,怎么说也是有个皇子做傍,哪怕再不招人喜,也得占着个妃位。”
先前那宫女又道:“那五皇子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小娘,上面又有个那么狠心皇后,这皇子之位,怕坐的也不舒坦。”
那宫女说罢,便随意的往这一瞥,认出静秋姑姑,立时大惊,拽着身边的宫女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奴婢乱言,姑姑恕罪!姑姑恕罪!”
静秋姑姑面容平静,朝一旁吩咐道:“杖责一百。就在这玉微宫里行刑。”
苏烟蹙了蹙眉,这一百杖下去,人怕是也要断了气。
只是这宫女竟在背后编排皇后娘娘。
静秋姑姑转而朝苏烟低首行礼道:“没想到叫郡主瞧见这等腌臜物,郡主莫怪。”
苏烟瞥了眼那宫女,淡淡的道了声:“无事。”
便也随着静秋姑姑离开,走出段距离去,苏烟终是没能忍住回头一望,只见那宫门打开,一褐色衣袍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沉默的站在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