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对着俞父笑了笑,哑声叫着:“姑父。”
俞父看到栓子一笑脱水的嘴皮裂开了两条缝,血珠慢慢的渗了出来,一时不敢相信这个快瘦成皮包骨的孩子是他前几个月看到的那个侄子。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关了门:“快,快进屋里,外边冷。”
俞父直接引着栓子进屋,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想到,韩氏还没起来呢,栓子再是亲侄子也不合适,一时停住了。
幸好韩氏刚才听到动静已经穿好衣服起来了,边下床边问:“谁呀?”
“姑,是我,栓子!”栓子在门外回应着,也没有进门去。
韩氏有了不好的预感,都快过年了,大清早的侄子突然从舒州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刚才门外又有不对的动静……
她只勾了右脚的那只鞋,就趿着左脚的鞋跑过去一把掀开了门帘,看到栓子顶着凌乱枯黄的头发,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两手一把抓住栓子的胳膊失声问道:“家里怎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成了这个样子?”
栓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哽咽着摇头:“家里没出事。”
韩氏才不信,大声逼问:“没出事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可别骗我!快说,我家有秀才,才不怕别人!”
栓子眼泪直向下掉,哽咽着哭:“是我大娘,她打我,还不给我吃饭,姑,我来找你们救命了!”
韩氏愣在原地,一时有些不能理解栓子话里的意思。或者说,她能理解,她只是不能相信,她的嫂子,会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
俞父叹了口气,在旁边道:“先让他进去,弄点热水和吃的穿的。”
韩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着栓子进去,找了厚衣服给他穿。
齐氏拿了汤婆子进来,递给了栓子:“快拿着暖着,可怜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栓子接过汤婆了了抱着,手心和怀里的温暖,一下子暖到了他的心里去,让他鼻子更是发酸,委屈的泪花又出来了。
韩氏快速的翻出了铁蛋的衣服,拿来给栓子:“快,先把你弟的衣服换上,别冻着!”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铁蛋长的快,又在学堂里念书,不能委屈他,今年家里又给他做了两身新衣服。这小点的厚衣服本来是打算给香豆穿的,反正外边穿个外套,里边的棉衣别人又看不到。
栓子看着厚实暖和的棉衣,再看看没打补丁像是新的一样的外衣,不敢伸手去接,呐呐道:“我……我身上脏。”
“没事,我还能嫌你脏不成?”韩氏说着就要把衣服给栓子手里塞。
栓子却不敢接,怕现在韩氏不嫌弃,过两天却嫌弃他把衣服弄脏了,连忙道:“冬天里太冷,衣服脏了后洗了怎么也干不了。”
韩氏见了栓子的样子也没哭,听了这一句话眼泪突然就上来,哽咽着骂道:“你大娘那黑心肝的,都发誓说要对你好了,怎么还这样虐待你,他家里是缺几口饭吃么!我……”
韩氏本来想说她给家里的银子也够栓子吃个几年,想到刘氏还在这里,怕被听知道了骂她,及时改了口:“你大伯是个死的么,也不管管!冷心冷肺的家伙,你爹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么,他看着你大娘虐待你。”
栓子却在这个时候问:“我爹是怎么死的?”
韩氏:“……”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小的侄子,跟他谈他爹的死,好像不太好。
孩子太小的时候,大人们不太想跟他们说死亡这件事,齐氏看到气氛不对,连忙道:“炉子上温着水呢,一晚上热的很,我去拿过来给栓子洗一下,这样也好去去寒气,不然病了可不好。”
韩氏一听,连忙点头:“对对对,先洗一下也好。”
齐氏出去拿水去了,俞父出去拿洗澡的大盆去了。
栓子见只剩他姑一个人了,又问了一遍他爹是怎么死的,并道:“我大娘说我爹笨手笨脚,脑子不好使,死了怪不得别人。还说他活着是拖累,死了留下我也是祸害。”
“我放他娘的狗屁!”韩氏听了这话气极,破口大骂,把韩二哥的死因给栓子说了,并道,“别听你大娘放屁,那是他们一家欠了你的心里虚着呢才给你爹身上抹黑,你爹好着呢!”
栓子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来,到嘴的话里却委屈的不行:“我一直以为我是个累赘,是个多余的……”
韩氏听了心酸,抱住栓子安慰:“不是,我们栓子才不是累赘,不是多余的,要是没有你爹,他们一家哪能现在过的这么好,你别多想了。”
栓子听到肯定,心里的负担去了,人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俞父这时拿了木盆进来,齐氏也提了热水进来,韩氏心疼的要给栓子洗澡,栓子不好意思,俞父把他劝了出去:“他比铁蛋都大了你还给他洗,快出去,我看着呢。”
韩氏一时心疼栓子也没多想,听了俞父的话也觉得不合适,连忙道:“我是看他这么瘦,下意识的觉得他还小着呢,忘了他都和铁蛋一样大了。”
说完后,韩氏就出去了。
栓子在韩氏的屋子里洗澡,吴氏他们听到动静也起来了,问起什么事,齐氏就说是栓子来了,望了等在门口的韩氏一眼,并小声道:“饿的那个瘦的啊,身上没几两肉了。”
吴氏望了过去,也没开口问,起身去做饭去了。
等栓子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出来,韩氏这才进去,拉着栓子的手细细问他。
栓子含泪说了,从俞家回去以后,韩大嫂就不给他吃饭,活却是没有少干,还因为他不能去偷钱而骂他没用。
他将内心里真实的感受告诉了韩氏:“要是能去偷钱,我大娘也只是饿着我一点,不会打我,我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韩氏一愕,连忙看了一眼门口,怕被齐氏听了去骂他们不知好歹,见没有人松了一口气。
她又看了一眼俞父,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压低了声音严厉道:“偷东西本就不是好事,再穷也不能去偷东西!你哥管你偷东西这事对着呢,要不然你早晚有一日被官府抓了去,关在牢里去受刑,或者发配到边缰去!”
栓子连忙道:“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去当小偷,以前是没有办法了,后来知道您能救我,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我就过来求您了。”
韩氏听了心酸,安慰着:“你先在姑家里住着,别怕。”
其它的什么保证的话,韩氏想说,看了一眼俞父,却是没有说出口。家里到底是男人当家。
栓子感动的泪流满面:“再在家里留下去,我会被我大娘打死的。我没有路引,也没有钱,都是偷偷的走小路,一路问过来了,路上走错了好几回。没有钱没有粮,半路上衣服鞋子都换了吃的。”
俞父看了心里也难受,叹了一口气:“你先在家里住着吧,现在我家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韩氏一听俞父发了话,心下大喜,家里的事还是男人说了算,忙笑着对栓子道:“快!快谢谢你姑父!”
栓子连忙跪下,给俞父磕头:“谢谢姑父。”
俞父没想到栓子还有这样的动作,吃了一惊,连忙把他拉了起来。
韩氏与栓子在说着话,铁蛋这个时候进来了,看到栓子有些意外,下意识的问:“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栓子原在床上坐着,看到铁蛋进来了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铁蛋讨好的笑了笑,叫道:“哥。”
铁蛋一惊,睁大眼,不相信的问:“你怎么叫我哥,不是你大么?”
栓子道:“你想当我哥,我就做你弟。”
铁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韩氏心里发酸,又哭又笑:“你不用这样,你是哥哥就一直是哥,不用讨好他。他欺负你的话你给我说,我给你揍他。”
栓子道:“欺负了我也没关系,总不会像我大娘那样。”
铁蛋急忙问怎么一回事,知道后震惊道:“我大舅娘看着人很好啊,怎么这样?”
韩氏叹了口气,就把韩大嫂让栓子去偷钱,俞阅警告她的话说了。
栓子在一旁道:“因着不能去偷钱给家里,大娘不但不给我吃饭,还打我。”
铁蛋对于韩大嫂的好感一下子消失殆尽。
吴氏做好了饭,喊他们去吃饭。
几人出去,吴氏一看栓子,有些吃惊。便是家里穷孩子吃不饱的时候也不会饿成这个样子。
家里的人见了栓子也都很意外。
等金豆和铁蛋去上了学,俞伯父和俞父去上了工,家里人少的时候,吴氏坐在齐氏房子里绣花,对着齐氏感叹:“她大嫂那样心黑,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人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多亏没有说她们家的女儿,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齐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当初铁豆就说不要韩家的姑娘,我刚看着这人也挺好的啊,没想到是个面上慈善心里狠的。”
吴氏想了韩大嫂这个样子,栓子会不会一直在家里住下去,家里要多养一个人她可不愿意。
不过想着人刚来,以后怎么样家里还没有定下来呢。现在家里日子又好了,俞阅要是不嫌弃,她说再多的话都没有用,暂时就没说什么。
俞阅到了九江的码头,下船后,能明显的感觉到人要比平时多很多。
快过年了,各地的人都要归乡过年,热闹是自然的。
想到这里,俞阅突然想起韩氏二哥的那个孩子,上次在码头偷他钱袋的栓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他伯娘对他好不好。应该不会好吧?
他一看韩氏那大嫂就是个面慈心狠的,早都已经虐待过栓子了,又怎么会对他好。要是个慈善的,愿意对栓子好,早就对他好了,哪里会让他饿瘦了去偷东西?
别人家的事,光猜测也做不了准,俞阅找了个篷车坐上,感受着四周热闹的气氛,心情好的很。
他让车夫先去的是苗家,牛车哒哒哒的走了小半个时辰时,俞阅眼角突然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看着像是苗盛?
他快速转过头去看,却见府城的街道上热闹的很,人影来来回回的,不见苗盛的影子。
“这里是哪条街啊?”俞阅问车夫。说起来,他对省府要比对九江府熟多了,九江府的好多街道他都没走过。
“红樱街。”车夫答着,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应了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