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父跟他一样,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灯已经灭了,月光透过窗户淡淡的照进来,只能看到一个人影。
俞父望着屋顶,感叹道:“真是不敢想啊,我们俞家会走到这一步。”
这一步,指的就是吃饱穿暖,家里的孩子能读起书,并且走到了科举这一条路上来。
这对于俞父来说,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是呀。”俞阅感叹,“自从念起书来,经常得到夫子的夸赞,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是一块读书的料。”前辈子要是早知道他能考过县试,有可能考过府试,早就走这条通天大道了,还拼死拼活赚钱干什么呀,到头来反是累了自己性命。
俞父安静了一会儿,突然侧身,对着俞阅道:“儿啊,你说,要是你这次考过了,爹可咋办呀?”
这话问的俞阅失笑,他感觉到了父亲站在变化前的那丝无所适从,轻快道:“还能咋办,听别人在你面前夸你儿子呗!”
俞父听了后笑了:“已经听人夸过好多次了,我高兴的很,只是你这要是考中了,就是童生了,童生啊,我做梦都不敢想!”
“那你现在就想一想,省得我真考上了,你高兴的晕了过去。”俞阅提前提起这事,先让他爹心里有个念头。
俞父默默笑了两声:“睡觉,睡觉!”
父子两躺在床上,安静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又聊了一会儿,后来都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的不安稳,第二天还是早早的起来了。
这倒不是他们要起的早,而是整个客栈里都有了动静,将他们吵了起来。
所幸睡不着了,就起来了。
正梳洗着,那边苗盛就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跑过来,叫俞阅一起跟他吃饭。他的性子向来随性,注意仪表的时候很注意,不注意仪表的时候才不管。
俞阅应了他,赶他去洗漱,也是看出来了,苗杵与他夫人那样的人,真是疼苗盛疼到了骨子里,不然苗杵也不会让他这么没有样子的跑出来。
等大家都吃完了饭,一起相约去看案。
在发案前的那块地等着是不可能的,一来离发案时间还有很长,榜下站着或者搬个凳子坐着都不太好,苗杵早定好了茶楼上的一处位置,在上边等着。
这个时候,算着卯时应该还没有过,他们上去的时候,茶楼上已经坐了大半位置,三五一堆的说着话,看着很是热闹。
俞阅父子认识的人几乎没有,倒是有很多人主动和苗杵和韦举人打招呼,看着都知道两人人缘好。那们那群人跟熟的人聊完后,就与不熟的或者不认识的凑在一起聊,聊的也都是考试的内容。
俞阅等的心焦,情绪前所未有的急躁,连苗盛和韦琢都看出来了,苗盛还笑话俞阅:“看你平时那么稳重冷静,我爹都在我面前都把你夸出花儿来了,没想到你也有不冷静的时候。”
“去!”俞阅一挥手,“你一个中了的,没资格在这里说我。”
“就是!”韦琢在一旁应和着。
凡是县试考了案首的,一般而言府试都会中。不然人县令看好这个案首,结果案首没考中童生,其他人却考中了,这不是明摆着说县令眼光不好。
自己点的案首没有考中,附近各县的县令都会知道这事,那这县令面子上可真就挂不住了。
能当上府尹的,很少有会不通人情世故的,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下属的,以后有什么政令发下去,也好施行。
虽说县令威胁不了府尹,可在官场里,面子都是相互给,先做好人,才能再做好官。
再说了,县令大都是科举考出来的,人家一个进士自然极有才华,只要认真选,能选出来当案首的,都是才学比较好的。
苗盛看到两人一同说他,笑了笑,不说话了。
为了平复自己的焦躁,俞阅目光转到了苗杵与韦举人身上,听着他们跟别人的对话,单方面认识了好些人。
记住每个人的特点和喜好,这是他上一辈子做生意时养成的习惯。这样一来,却发现时间一时时的磨的快了。
“来了来了!”有爬在窗户边向下看的人,突然大叫了一声,楼上的人哗啦啦一下子就围到了窗前,伸长脖子向下看着。
俞阅先前也看过好多次,不过都没等到。
府试的发案,其实与县试的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就是衙役给发案的墙上贴一层糨糊,把写上名字的录中者名单贴上去。
俞阅激动极了,俞父声音虚弱的叫着:“……铁豆,铁豆……”听着都快失语了。
俞阅连忙过去,拉着俞父的手,觉得他的整个人都在轻微的抖,他内心的紧张反倒是去了一大半,笑着安慰俞父:“爹你别担心,没过我下次再考,反正夫子也说了是让我这次来试一试。要是过了你也高兴高兴。”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身子啊!”俞父答道,内心紧张又激动,俞阅看他脸都有些红了,连忙把他拉到了桌子旁坐下,也跟着坐下。
“那我们就别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反正人在这里,马上也就知道了,免得紧张。”俞阅没有半点笑话自己父亲的意思,一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平民百姓,能坐在楼上今天这里有很多文人的地方,已经是他前半辈子不敢想像的事了。
俞父本来还就是这样的打算,可是一听俞阅说出来,又觉得这样不行,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儿子好不容易考了府试,怎么能不亲眼看着呢。
于是又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人群处,离这些文人一尺的距离,踮着脚向下看。
俞阅也跟着看,不过看不到什么,苗盛急的叫:“韦琢俞阅,我们下去好不好,好不好?”现在他倒是急了。
下去了也挤不进去。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俞阅是不想那么快的过去的。
韦琢急道:“你急什么啊,反正你是过了的。”
正说着,下边已经开始唱了:“赣省兴盛十一年辛丑科九江府府试发案。”
这肯定是声音极为洪亮的一个人,他们在楼上都隐约能听见。
“第一名,濂溪县,刘进!”不是。
“第二名,濂溪县,张世远!”不是。
“第三名,安德县,苗盛!”不,恩?第三名是……
是苗盛!
有着前两场成绩做底,苗盛也知道自己不会是第一第二,真看到不是时还有些失望,不过想着九江府下几个县,每个县里都有第一来着,它能考上第三也不错了。
韦琢一看他真的没有考到苗盛前边,多少对自己有些失望。但他知道,他这次考的还是没有平时考的好,差了那么一点点,只要下次不紧张,总能考出正常水平。
接下来他们继续听,念到第六名欧阳溪的时候,他们楼上这里有人高声欢呼,看来是武宁人了。周围认识的人都跟着道贺,一时间,气氛极为的热闹。
然后第七名,第八名,诶,第八名是韦琢!
这一下子,韦琢与韦举人都高兴了起来,韦琢虽然有些失落没考出真正水平,但总算是在前十,也是满意的。
“恭喜恭喜!”苗杵与韦举人认识的朋友连忙给他们道贺。
那边还在继续念,每念一个名字,俞阅就紧张一下,一直念到了第二十五名,还是没有他。
再念书到三十名,还是没有。三十八名也没有,俞父的情绪慢慢的低落了下来。思量着会不会过,童生老爷哪是那么好考的。
苗盛与韦琢都安慰着俞阅:“一定有你的,你学的那么好,又那么快,这两个月又进步了一截,肯定有你。”
俞阅正要点头,却听那边已经念到他了:“四十一名,安德县,俞阅。”
俞父一怔,瞪大了眼睛,望着俞阅,张着嘴,想说话,却是说不出来。
俞阅看了看他爹的表情,再看两个小伙伴的表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笑容一下子就扑到了脸上,对着俞父笑道:“爹,我中了,我中啦!你听到了没有?!听到没有?!”
俞父不住点头,在杂吵的环境里,哽咽着,伸手去抓俞阅的手,激动的声音都颤了:“中了中了,啊中了中了,啊中了!!!”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俞阅连忙扶住父亲的手,感觉他全身都颤的厉害,紧紧的握住,安抚他道:“爹你别激动别激动,你想一下,去家里的报喜人可能要有好几批呢,这次是真中了,要付好多文钱呢!”
“付就付!”俞父手上的劲儿突然大了起来,哈哈笑着说:“我儿考中了,考中了,我还能舍不得那几个钱来!”往日里半文钱都要扣的人,如今因为高兴显得特别的大方。
俞阅还想用这事来让他爹冷静一下,听了他的话后,微怔后马上就明白了。刚他那话一说出来,有些人就都看他了,倒像是他舍不得那几个银钱似的,不过这误会也不好解释,就任他去了。
为免自己父亲太激动,他又连忙道:“你小声点,你看别人也中了,都没你这么大声,我苗伯父可淡定呢。”
俞父眼一瞪,又哈哈笑着:“我能跟人家比?”表情声音里,无不得意自豪。
俞阅心下突然发酸,觉得自己真是为他爹为俞家争光了,再看着他爹是个清醒的,也不阻止他爹得意了,笑着说:“我也高兴,就是怕你高兴疯了,现在好了,我中了,我奶我娘他们知道了,怕是要高死了。”
一提起家里人,俞父又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不住的说着,自己的儿子中了中了的话。
楼上还有别的人中了的,一群人激动了好一阵了,热闹哄哄的,到了念完榜的时候,有那没中的,已经哭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