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把俞阅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怀疑的看着俞阅：“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人，一次两次送你东西，这不会是你偷的吧？过年走亲戚，很多人可不在家的。”

“若是我偷的呢？”俞阅好笑的问。

“那就把料子拆开烧掉，把棉花缝到咱们旧衣服里。”韩氏一口答应上来，看出来这东西不像是偷的，放了心，叮嘱他：“可不能去干偷摸的事，这天下的读书人可没那样的。”

“好好好，我会的。”俞阅嘴上一连应了，心里有些感触：韩氏不懂什么大道理，心思却是正的，不会把孩子往坏了教。

他问韩氏：“我爹呢？”

韩氏一撇嘴，这才回了：“腰疼，床上躺着呢。”接着又不满道：“我就是侍候你一家老小的命！”

俞阅一听很心疼，他爹这病是当年招劳役时干活干的太辛苦累出来的。当年累的差点没了命，好不容易人救活来，病根子也落下了。

这就是个富贵病，不能干重活，只能养着，活稍一重，腰就疼的起不来，一遇风雨天，膝盖脖子也难受的要命。上一辈子也看过，吃药也只能缓解一点点，只能养着倒是没办法根治。

俞阅进去了，看到了俞父躺在床上，心下一时迟疑要不要把做工的事告诉他。

本来还想着说了能让父亲高兴一点，现在又不忍告诉他让他辛苦了。

“有屁就放！”俞父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直接骂人。

“我今儿个去还了苗老爷的包袱和布袋，他说可以给你在文具店找个差事，一个月六百个大钱。”

“你说啥？”俞父惊的一下子就从床上翻过身坐起来问，只是起的太快了一下子闪了腰又躺了回去，哎呦的叫了一声，还不忘记失声问俞阅：“铁豆你刚说啥？你说苗老爷让我去上工一个月给我六百个大钱？！”

俞阅听到俞父那震惊中含着喜悦的声音，一下子没有话说了。

俞父扶着腰坐了起来，跟韩氏成亲久了有时也会染着她的毛病，盯着儿子问：“死的了？问你话呢！你刚可是说有一个月有六百的大钱可拿？”

“是，让你上元节前一天去上工。”俞阅点着头，关心的问，“爹你腰不要紧吧？”

“现在还管什么腰！”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俞父惊喜莫名，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很多，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的神采都与以往不同，这种神采在光线不明亮墙壁灰暗的屋子的映照下，更加夺目。

上一辈子似乎也没有看到爹爹有这样的神采。晃然间，俞阅才明白，上一辈子，他做了商人赚了钱，家里能吃好穿暖，爹也是高兴的，可是爹病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好的营生可干，怕是心里也认为自己很无能。

如今有六百个大钱可赚，他就成了个有用的男人，能让妻儿依靠的男人，才这般兴奋。

俞阅心酸，他爹老实了一辈子，也不知道去找个差事，就怕地没种好，差事没找到两边担误，胆子太小。

听着自己父亲连声问怎么回事，俞阅就又讲了一遍。

俞父听了乐的咧开嘴笑，完全相信俞阅的衣服真是人送的了，要是偷衣服能偷出个差事来，那让儿子再偷一次，给他哥也偷一份出来！

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扶着腰站起来转了个身，问：“铁豆你看爹穿这身衣服去上工行么？还好苗老爷舍了衣服给你，不然爹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了。”

俞阅把包袱打开给他看：“人家上工衣服要穿这样的，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连鞋子都有呢，你看。”

俞父意外极了，高兴的伸手过去拿了一个鞋子摸着鞋面，感叹道：“这什么料子哦，都不知道，摸着真舒服。”

是个绒面的，纺织的工艺不同，所以贵一点。市面上其实都有的，也不算太贵，只是一般人节俭也不会买，俞家连衣服都是补的，有一点钱也舍不得拿了去扯布做鞋做衣服，尤其他爹除了劳役那次，成辈子怕是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没见过也正常。

韩氏这时匆匆忙完手上的事进来了，问起俞阅衣服的事。

“铁豆给我在苗老爷家找了个差事，一个月六百大钱！”不等俞阅开口，俞父自己先开口说了，眼都要比往常亮一些，期待的看着韩氏。

韩氏怔了一下，惊喜的声音都尖了：“你说铁豆给你找了个一月六百大钱的差事？”

声音太大，齐氏吴氏在自己屋子都能听到，惹来了家里人，这下子，家里人都知道了。

齐氏开心的不住声对俞阅他们道：“这就好，这就好，赚了钱先攒着，到时候给你们娶媳妇。”说完又在那里感叹苗老爷人好，嘱咐俞父可一定得好好干。

吴氏酸酸的道：“这么好的差事，你怎么不给你大伯也看一个？”

俞阅正搓着手取暖，没等他回答，韩氏已经噼里啪啦的说开了：“那是人家可怜他顺口就发了善心，不是没人干！你想啊，那赚钱的事是那么好赚的？给谁不好要给一个病秧子？人家三百文一月身体健康的人多的是愿意去的，还不是苗老爷心好舍给了他爹一份营生。铁豆要是贪心的再开口，连这一份营生也没了！”

吴氏不满的抿着嘴，齐氏却被韩氏点爆了：“怎么说话呢？谁是病秧子你倒是给我说说！一天天的不修口德，你这也是好媳妇好婆娘！？”

韩氏被凶的不敢出声了，一家子都不敢出声了。

凶完人后，齐氏却是笑了，对着俞阅是从来没有过的和蔼：“别管你大娘和你娘，我知道我家铁豆是最乖最孝顺的，要是有了好差事，也会想着你大伯的对不对？”

俞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奶恭维他，心下感慨人为了生计做出的筹谋。

他奶这是给他说好话，想他将来再有好事想着他大伯一点，点着头应下道：“苗老爷手下还有好几个铺子呢，不过我没敢多问，等爹去了或者我以后和他熟了，可以帮着问问有没有大伯能干的。”

现下人也不是人就笨到不知道出去找个营生，只是好的营生根本就不好找，而且不稳定，很多人就放不下地，怕两头不落好。

那些酒楼啊店铺啊大都是用的自家人或是熟人，一般没个关系，人家也不敢轻易用你。有些事又要求有手艺，没手艺可是不行，而手艺岂是别人轻易能教给你的？一条条筛下来，真是遇不到合适的。

安德县不像府城省城那边，大小作坊都多，活儿少，出个远门都要路引。

俞大伯与吴氏一听都高兴了，直夸俞阅。

一家子都高兴，又有盼头，又是过年，最后齐氏决定，今天吃干饭！炒菜放油！

家里人都吃得高兴极了，开始忙着准备明天待客的事，忙了一下午。

第二天俞家的亲戚来了，一看一家子的新衣服，都惊奇了，齐氏是把苗老爷夸了又夸，再把俞阅里外夸了一遍，还把俞父要去文具店做工的事给宣扬出去，听着别人的夸赞，一整天精神饱满，笑不拢嘴。

连他爹，也一整天带着笑。

大家都说俞家日子要好过起来了，也有羡慕俞父能出去做事的。

俞阅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如果他没有经商，没有见识，没有行千百里路见千百种人，没有看到过这个国家的广袤，没有体会过官人们的权势大到何等地步，他或许也就能这样被简单的事情满足。

可他不是，他已经变了。

不再甘于做一个最底层的人，他想要为俞家改换门庭，他想要让他的子孙像洪老爷苗老爷那样过着富足安定的日子，想要儿孙比自己更好再好，而不是被一点钱财和困难逼到悬崖边犹如困兽。

待完客，俞父急的不行，想要去苗家的店里看看，俞阅只好带他去了。这个年因为有了希望，过的要比往年热闹欢快的多。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前一天，俞父一大早就起来，穿好了干净的衣服，怕去迟了，俞阅还在床上躺着就被拉了出来。

等他们到了时，门还没开呢。

“怎么元宵节上工？不是应该过了节之后吗？”早上天还很冷，俞父抄着手在门前来回转，一是心急，再一个是天冷，走起来脚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