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另一个空间。
不断抽搐着的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深紫色的瘢痕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似乎是到达了某个临界值,所有裸露的皮肤开始一寸寸腐烂。
男人的眼珠重重一翻,白眼球充血膨胀。他的嘴徒劳地大张着,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是两三秒钟,李德森头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所有人都惊呆了。
杨敏雪收回手指,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眼前病床上的人像是耗干了生命,骨肉从外到里迅速腐化,泛黄的脓水四处流淌,不消片刻便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楚柠离开之前说过的话尚且响在耳侧。
“第三种选择,变成他这副样子。”
“风暴不会停歇……而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忽然,杨刚爆发一声嘶哑的哀嚎。
他双手捂着头蹲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惊叫吸引,然后他们就看到从杨刚露出的手臂上开始,第一块紫色痕迹生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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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蔚站在笼子旁边不过半米的地方,手里还捏着那块布的一角。
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又有谁能给他解答。刚才阻拦李德森不成,他心神巨震下只看到了叶楚从底舱里出来,把和他一同进去的苏晴给遗忘了个干净,更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一直到死。
尸体的皮肤泛着冷硬的质感,正常人死后怎么着身体都会残留几个钟头的体温,苏晴倒好,死得透透的,四肢冰冷僵硬,不冒丁点热气。
她描画精致的双眼大睁,瞳孔仿佛两个冒着寒气的黑洞,不见一丝光亮。
池蔚沉默着站了会儿,俯下身。
苏晴的身体倚靠在笼子旁,一只手还抓着栏杆。池蔚把她的手扳开,俯身抓着她的两只肩膀,把她半背半抱地往一旁挪。只听“叮当”一声清脆的响,池蔚回头,这才发现苏晴靠近笼子的那条手臂竟然是探进笼子里面的,往外抽的时候手腕上的银镯跟金属的栏杆碰撞,卡了那么一下。
红布慢吞吞地垂了下去,重新挡住了他们往笼子里看去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似乎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怪物正隐匿在暗处,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屋子里所有的人。
叶楚站在笼子边,缩了缩脖子。他看着池蔚抱着那死去的女人一直走到了门口,才将她放下,蹲在地上整理了下她的面容。
烛影摇曳,滚落一滴滴蜡油。狭小的船舱里他们的影子打在墙上,放得很大。
叶楚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靠近笼子,蹲下去摸了摸。果不其然,一张纯黑色的、边缘描绘着墨绿色花纹的黑桃四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
身后传来脚步声,叶楚还没来得及翻到背面去看线索,匆忙间只能将牌握在掌心,抬头就看见池蔚走了过来。
“你别动,我来吧。”
男人第二次站在笼子跟前,掀开红布。出乎意料的是,笼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笼子里还散落着一小堆看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衫,上面大片的血迹已经沉淀成了深褐色。
池蔚又一连掀开了周围好几个笼子,什么也没有看到。
笼子门都好好的,没有任何被外力打开的痕迹。最后一个笼子边缘残留着一小摊粘稠的黑色糊状物,像是曾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淌了出来。
“呼……呼……”
那种诡异的呼吸声再次响起。不,或许说它一直都是存在着,从未消失,而在此刻因为有什么开关被无数的打开了,这声音瞬间放大了几倍。
池蔚眼角余光瞟到底舱的门缓缓的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慢慢地闭合了。
烛火无风而动,光焰不安地跳动着。
“我们该怎么办?”叶楚偏头问池蔚。池蔚沉默了片刻,一指桌面,“你给我拿一枝蜡烛。”
叶楚从桌上挑了个烛台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池蔚跟前,“喏。”
池蔚端着烛台沿着底舱走了一圈,手指抚摸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忽然停住了步子。
叶楚瞬间就看懂了他的目的。
他是在找之前严辉和周筱月提到过的那句拉丁语。
池蔚在墙壁近乎于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那行扭曲的涂鸦。涂鸦占的面积很大,字迹扭曲而张扬。
旁边滚着几个瓦罐,里面散发着腌制泡菜的酸腐气。
池蔚在那行拉丁文旁边蹲下身,手指沿着笔画一点点摸过去。烛光映照在他脸上,衬得鼻梁跟眼窝周边的轮廓愈发地深,冷白的皮肤像是镀上了一层柔色的釉。
叶楚不远不近地看着,终于找到机会看他那张从死去的苏晴身上拿来的牌。
牌面比他想象得要更简单,只有几个字,看得人云里雾里。
赌局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潜规则,其中一条是:非正常死亡的赌客死后在其死亡地点附近会出现他的真实线索牌,由剩余玩家自由支配。
除了杀死怪物夺取怪物身上的卡牌之外,尽可能地收集多的卡牌,等到除怪物外的所有卡牌被集齐后,卡牌持有者也能自然而然地赢得整场赌局。
李德森去找亨伯特的卡牌是如此,苏晴一大早上出门避开旁人独自行动也是为了找到这张牌。
那么那张牌去哪儿了呢?
叶楚摩梭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凑到眼前观察自己晶莹圆润的指甲盖。那张牌在哪儿,谁知道呢?再有胆量的人,也不敢去满地碎尸的底舱去找吧……
但假如说一开始那张牌在脱离亨伯特的身体后,就已经被人带出来并且藏起来了呢?
他在池蔚身后恶劣地笑了起来,没发出声音。
“滴答……”
什么声音,似乎轻轻地响动了一下。
叶楚蹙了蹙眉,仔细辨别那声音的来源,一时间却遍寻不到。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还在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花板。
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这三个字,一闪而过。
叶楚下意识地想抬头往上看,然而脖子刚抬到一半,就被他自己生生地克制住了,额头迅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记起刚才看到过的,属于苏晴的卡牌上的那句话。
【不要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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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说每一张卡牌上都有属于本人的线索的话,那么所有的凑在一起按理说应当是十分有利的优势。
因为这意味着很多死亡线索能够被避开,譬如淋雨会看到亡魂,再譬如现在……
叶楚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他同时也知道,卡牌上所提供的线索毕竟是有限的。
假如说整场赌局里能够触发死亡的NPC、事物、行为是一座冰山的话,那所有卡牌上的线索加起来也不过是解决了冰山裸露出海面上的那一小部分。
更何况他们的任务不是呆在安全的框框里等死,而是要抽丝剥茧,漂漂亮亮地赢得赌局。
呼吸声似乎因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更加急促起来。
叶楚能够想象到那怪物贴着天花板的模样。他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无数翻腾着的巨大触手占据了整面天花板,暗绿色的粗糙表皮被挤得翻出肉红色的内里,像一朵狰狞的花。
正中间是它倒吊的脑袋,那是一颗畸形的肉瘤,上面左突右突地挂着好几个诡异大笑的脑袋,它们的眼睛的位置都只余下眼白,嘴角不停地流出涎水……
“啪嗒!”肉屑混合着腥臭粘腻的黏液滴落。
那怪物动了动,一条粗壮的长着倒刺的触手在空气里慢吞吞地游走着,探察着什么。
叶楚垂下眼皮,忽然叫了声,“池蔚。”
他声音很柔很轻,跟没什么力气似的。
池蔚还在看那段拉丁文,反反复复,闻言也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叶楚:“我们走吧,先出去再说。”
池蔚动作一顿,回头,“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
“滴答……”又是一声。
池蔚下意识地就要抬头。
叶楚疾声,“别看!”
烛火瞬间熄灭,底舱里猝不及防地陷入一片黑暗。
池蔚什么还没来得及看到。黑暗来的如此迅速,他完全来不及反应。手里的烛台还在,池蔚想去摸口袋里的打火机,猝不及防,手腕被人抓住了。
他反手抓住,随即又马上意识到是叶楚,有些尴尬地松开。
叶楚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那力道不大,但池蔚顺着他,后背一下子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叶楚跪坐在他腿间,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池蔚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问,“怎么了?”
但还没等叶楚回答,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空气里海水咸腥的气味越来越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呼吸声潮水般四下涌来,简直像是安了个风箱。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隐约看到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水草一样在眼前一遍遍游走,好几次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都近到咫尺,触手一般的东西几乎擦着叶楚的后脑勺掠过。
池蔚心一沉,按在少年背后的手一用力,把他用力按进了怀里。
“抱歉。”他在他耳边充满歉意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玩意儿?”
少年浑身还在不停地发抖,池蔚一连问了几遍他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整个人被池蔚罩着,池蔚尽可能地将身体贴到墙壁上,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过分亲密。
叶楚脸上还戴着面具,他的头埋在池蔚肩膀上,硬硬的金属外壳隔着布料铬着,池蔚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叶楚迟钝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第一反应是抬起头,跟池蔚保持距离。然而像是捕捉到了两人的动静,那怪物的一条触手敏捷地往这边探了过来,险险地擦着他的头顶过去,缠绕着一个笼子的栏杆卷起来,又往角落里砸过去。
“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异常鲜明。
叶楚这下不动了。
他耳边全是池蔚的心跳声。并不快,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沉稳。距离这样近,他抬起头就能看到男人干净的下颌线条。此时他正镇定地观察着前方,似乎能够透过黑暗看清楚一切危险。
佛挡杀佛,魔挡屠魔。
叶楚忽然小小地松了口气。他微微后撤了一点,然后松开抓住池蔚的手,慢慢摘掉了脸上的面具,然后轻轻地把面具搁到了一边。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脸重新贴到了男人的肩上,两条手臂也伸了出来,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抓紧我。”他附在池蔚耳边说。
池蔚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了一下,刚要推开,却感觉少年整个柔软的身体都贴了过来,不容置疑。
下一秒,不知道叶楚做了什么,只听啪嗒一声,背后原本坚硬的墙壁忽然一松,身体往后倾倒,失重感一下子袭来,后背抵上了一个坚硬的有棱角的东西。
池蔚四下摸索,摸到了一手的粘腻。再摸,才发现是几阶木质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