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自己是个不红还非酋的恐怖片演员,倒不如做个无业游民来的爽利。
池蔚这样想。不然要怎么样?
“我是个演恐怖片的?”
演恐怖片的穿进了真实的死亡逃杀里,实在是过于讽刺。谁不知道恐怖片的本质就是装神弄鬼呢。
“……”杨敏雪被他认真严肃不似作伪的神情给镇住了,想质疑又说不出,只好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等出去后大姐给你介绍工作……长得这么好去当什么模特什么模特明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吗?”
池蔚:“谢谢。”
他并不打算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杨敏雪识趣地住了嘴,左右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哎,既然那个男的说听见苏晴去了船长室,那这里面总得有些什么线索吧?”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暴雨一下子更大了。
单薄的船身狠狠摇晃了两下,铺天盖地的浪涛声和雨水撞击甲板的声响几乎将两人的交谈声完全淹没。
池蔚只看见杨敏雪兴奋地张嘴说了些什么,然后目光落到他手里的伞上。
池蔚:“……”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杨敏雪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了伞,一步迈进了雨幕。
“走啊,愣着干啥。”女人站在那,一只手圈在嘴边,冲他喊,“幸亏有这把伞,不然可真就麻烦了。”
她话刚说完,“咦?”了一声,住了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还有散在肩膀上的枯黄干燥的头发。
一滴、两滴、三滴……
雨水源源不断地沿着那个她没有发现的破洞淌下,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就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这伞是坏的。”杨敏雪说,“我们赶快过去,不然会被淋湿。”
已经晚了。
池蔚抿了抿唇,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拿过那把伞,往上举了举。两人一块从雨幕里穿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船长室前。
虽然他们走的已经算快,这把伞的空间也还算大,但池蔚的肩膀还是被打湿了一块,深色的水渍横亘在外套上,格外显眼。
淋了雨会怎么样?池蔚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根据楚柠说的那句话留了个心眼而已。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呢?或许只是容易着凉感冒呢。
池蔚敛了心神,把伞收起,放在墙角,环视四周。
船长室面积不算大,仅仅跟宿舍差不多大小,空气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窗户相比起来其他的房间已经算大的了,可能是为了让船长更方便地观察海面的情况。窗边靠墙搁着一张宽大的木桌,雨水沿着腐朽的窗槽淌在上面。
另一侧墙边摆着一张单人床,床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垫子,上面盖着一层被单。破旧的褪色条纹被单上落满了灰尘,微微突起,很明显下面有什么东西。
“咦?这是什么?”杨敏雪睁大了眼睛,发现新大陆一般跑了过来,伸手捏住那被单一脚,刚要掀开,手腕却忽然被按住了。
那手温度很低,冰块一样,她被吓了一跳,刚要尖叫,就看到池蔚深邃锋利的侧脸轮廓。
“别乱碰。”池蔚摇摇头,简单道,“我来。”
太阳穴突突地跳,血液在汩汩流动,不祥的预感自从刚才从雨幕中穿过就一直没有停歇。
池蔚一点点缓慢地揭开了那层被单。
先露出来的是一截森白的趾骨,紧接着是小腿骨、大腿骨,然后是髋骨、肋骨。
因为过于潮湿的天气和过于久远的岁月,骨架已经被氧化了,表面变得坑坑洼洼,腐蚀发黄。
最后露出来的是一只骷髅头。
这是一具完整的骸骨。
骨架上还套着一身破旧泛黄的制服。几枚生了绿锈的徽章凌乱地掉落在骨架之间,别针上还挂着几块破碎的布料。
杨敏雪捂着嘴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到了墙角,不停地倒气,整个房间里都是她的倒气声,看来吓得不轻。
池蔚倒没什么。他之前拍恐怖片,里面用到的一些道具有的比这骸骨要更为恐怖血腥,他都已经习惯了。于是他只是短暂地闭了闭眼,就又重新打量起了那副骨架。
骨架不算小,可以推测出死者生前应当身材高大。骨盆呈漏斗型,下口狭窄,耻骨角度小,是典型的男性特征。奇怪的是这具骸骨的所有骨头的表面都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即便是隔着布料摸上去也能感觉到。池蔚凑近了看,只见每一根上面都留着细细密密的齿痕、像是被什么动物仔仔细细地啃噬过一般。
池蔚瞬间就想起了不久前杨敏雪告诉他的。严辉的背后上也有被什么东西咬过的齿痕,难道袭击他的东西也曾出现在船长室过?船长的尸体就是被它啃食干净的?那么这艘船上的人呢?难道都是死于那个怪物之手?
不对!严辉身上的伤口不深,这具骸骨看上去也没有在死亡之前挣扎过的迹象,所以这玩意应该不是害死所有水手的罪魁祸首。
池蔚有种预感,要想真正找到那张决定胜负的【黑桃四】并离开这里,将几百年前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查清楚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他的目光在那具骨架四周来回搜寻了一遍,从骨渣间捏起一块布料,看清楚了上面绣着的一行字母。
苏格曼。应该就是这艘船船长的姓氏。
雨水敲击着顶棚,哗啦啦地顺着房檐往下淌。
池蔚松开手指,被单落下,重新盖住了那具骸骨。他将目光挪开,打量起来那张书桌。
这时角落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池蔚以为是杨敏雪,条件反射地转头,却见角落里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那女人的身影。
池蔚:“……”她又去哪儿了?
这时又是“咔嚓”一声,池蔚的目光定格,只见那里安放着一个窄小的衣柜,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池蔚看过去时又是一声“咔嚓”,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柜门像被一只手牵引着一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向外打开了。
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雨幕遮挡了几乎所有的光线,只余下灰白的光影在地上匍匐着,模模糊糊,勾勒出柜门打开的角度。
这酷似恐怖片的场景让池蔚一瞬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只不过这次只剩他一个人,周围没有其他演员、没有导演和编剧,隔了几米远的地方也不再是白炽灯光下的正常世界。
他静静地看着那扇柜门。
柜门一直开到三分之二,不动了,似乎是彻底卡住了。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
池蔚往前小心地走了一步。
忽然,一只青白的小手突兀地出现在了柜门边缘。刺耳的婴儿啼哭一般的尖叫霎时间充斥耳膜,一声高过一声。
池蔚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凝神看过去。
那手极其的小又极其的瘦,简直像某种褪了毛的类猿生物,细小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抠着木质柜门的边缘,深深地陷了进去,畸形的五指在柜门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然后慢慢松开,蠕动着向周围摸索。
池蔚甚至听到了指甲刮挠声,清晰而尖锐。
周围的光线似乎更加暗了。
而随着它那摸索的动作,池蔚终于看到了那只手后边的一小截同样青白色的手臂,再往下的部分隐没在了黑暗中。
那手像个什么独立的生物一般在空气里摸索了一阵,慢慢地往外爬。
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然后是一颗圆形的、相比两只手和手臂来说有些过大的头颅,光溜溜的头皮上悬挂着几根稀疏的稻草般的头发。
紧接着从黑暗里浮现出来的是细瘦的脖颈,脊柱弯曲的、比头的直径还要更小的身体。
最后出来的是一双五六岁孩子般细瘦的腿,奇长的指甲闪烁着类似于蛇类生物般粼粼的冷光。
那东西发出一声奇异的、类似于婴儿啼哭一般的声响,从衣柜里爬了下来贴着地板一点点挪动。
池蔚后退一步,右手插进裤袋里,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挺疼的,所以应该不是梦。
那东西贴着地面爬行,身体摩擦过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池蔚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但大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掌心渗出的冷汗被他不动声色地抹在了袖口,那柄一直隐藏起来的匕首慢慢滑落,刀刃反射出一线森然冷光。
那小怪物爬的越来越近,身后留下一滩透明粘腻的印记,一股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海水潮湿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距离池蔚站着的地方只有不到两米时,它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一般,忽然抬起了它那硕大的脑袋,直直地看向池蔚,阴森森地咧嘴一笑。
池蔚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刚才从衣柜里爬出来时那东西一直是低垂着脑袋,脸几乎贴在地面上被两只伸在前面的手臂拖着,所以池蔚不知道它有着什么样的五官,但现在它忽然抬起脸,还正对着他,因而受到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
那简直不能称得上一张属于人,或者是曾经属于过人类的脸。
眼皮已经被磨烂了,眼球裸露在眼眶之外,紫红色的血管组织黏连在蒙着灰翳的眼珠上。鼻子只剩下两个硕大的朝天黑洞,下面的一张嘴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嘴角怪异地向后拉扯着,一直撕裂到了耳根,根本就无法闭合,一口细密的牙齿参差不齐,呈三角形。
这样的一张脸乍一看上去像是那种被推到聚光灯下的小丑,被油彩糊满了的面容无论何时都呈现出一种疯狂大笑的表情,滑稽而诡异。
几乎是在看清楚这张脸的瞬间,池蔚想起了他的那张牌。
【笑面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池蔚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奇闻异事,据说几百年前,马戏团刚刚兴起时,一些马戏团为了吸引客源,常常重金购买一些天生残疾的儿童加以训练,使其成为能够上台表演的演员。
这些残疾儿童会在训练中忍受着永无止境的虐待,被关押被囚.禁,忍受鞭刑,待遇甚至比不上动物。而在这背后,还有更为阴私的营生,那就是走私儿童犯。
他们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贩卖儿童为劳工,借此牟利,后来新的商机出现,于是那些经由他们之手的儿童都从健康完整的孩童变成了残疾人。
掰断手脚塞进罐子里、用开水烫掉身上的皮来制造“人熊”……而最广为流传的,就是在一些还未长成的孩童脸上,用烧红的刀子割开嘴角,塑造出“永恒的微笑”。
嘴角被反复地划开,一直开到耳根处,然后用未消毒的针线封上。嘴唇被割开,往外翻,同样缝到下巴上,使得露出的嘴巴扩大到最大的程度。眼梢吊起,露出眼珠,整张脸滑稽又可笑,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忍俊不禁。
这就是“笑面人”的来源。
同时因为其手术有着改变容貌的特点,被指定接受这一手术的小孩有很多都曾身家优渥、生活幸福,甚至很可能是权贵之子,不过是其父母家族在政治斗争中落于劣势,孩子便沦为惨烈的牺牲品。
池蔚明白了。
他再次想起来那首在今天早上响起的音乐。“洗刷罪行”难道说指的就是这个?
那被刻上了“永恒微笑”的小鬼抬着头,和池蔚静静地对视着。
池蔚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匕首尖端对准了那小鬼的脖颈,不敢有丝毫懈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仿佛静止了一般,那小鬼停在了池蔚跟前,一动不动。
一滴汗水从额角缓缓滑落。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从那小鬼口中发出,它没发现池蔚,缓慢地调转了身体,继续按照原来的轨迹往船长骸骨躺着的那家单人床爬去。
不多时,那边就再次响起来啃噬骨头的声响。不用看就知道那小鬼正抱着船长死去几百年的白骨,用尖利细密的牙齿仔细地啃咬着。
多么刻骨的仇恨,日日夜夜,反反复复的撕咬,依旧不曾消退分毫。
“咔嚓”“咔嚓”的声音夹杂着婴儿啼哭声,不绝于耳。池蔚不敢在这里过多停留。
他谨慎地一步步慢慢地往门口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靠窗的书桌下好像有个东西。他俯身捡起,是一本写满了潦草花体字的航海日志。来不及翻看,把它胡乱地塞进了裤兜里。
走到门口几乎耗尽了池蔚这辈子的耐心,走到门口时池蔚终究是忍不住回头。
“笑面人”伏在骸骨身上啃噬得不亦乐乎,一张嘴狠狠地咬住了骷髅的下巴,嘴角咧到了耳根。
而他明明记得那头骨的一开始的位置是正对着天花板的,但这时再看过去,不知何时那骷髅头的位置竟然微微地向外偏移了过来。
那对漆黑的空洞直直地对着门口,仿佛那死去几百年的亡魂还驻守在里面,此时正透过那具腐朽的躯壳怨毒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