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房间里,池蔚直起身,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了看。
窗外天色泛着诡异的紫,海天交界处残存着尚未完全消散的雾霭,等待着夜晚的再度来临。
池蔚收回视线,俯身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外套,搭在肩膀上,“她没死。”
“……”
几人对视一眼,杨敏雪拿不准这个死掉的跟池蔚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池蔚这是什么反应,只好违心道,“对……对!老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没有尸体,怎么能说是死了呢。是、是吧?”
李德森打着哈欠,光着的上身只披了一件外套,趿拉着拖鞋站在门口,闻言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得了吧,这么多血,就算当时没死,现在肯定也死透了。”
他顿了顿,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活该!本来就是个兔儿爷,装什么贞节牌坊!这下没得装了吧?”
池蔚下颌动了动,掀起眼皮。
李德森恢复了一夜,本性就有些按捺不住。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苏晴他们?你是新人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只要有人跟他沾染上,就没一个不是死得很惨的……呃!”
他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人一把攥住。
男人手指用力,将他狠狠地往后一推。
“别让我再听到你多BB一句。”池蔚把他按在甲板上,俯身凑在他耳边。他的一个膝盖狠狠抵在男人小腹,威胁似的地往下压。
“不然阉了你。”
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藏在身上的餐刀缓缓滑落,借着衣袖的遮掩在李德森身上磨了磨。
李德森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鲤鱼打挺就想摆脱挟制,然而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明明看上去高挑清瘦,但力气却远比他大得多,以至于他脸都憋红了,还没能挣脱他的钳制。
这个新人是魔鬼吧?
眼看着李德森的脸都发紫了,呼吸也越来越艰难,一旁的尼克赶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停、停下!”他大喊,“现在、不是内、内讧的时候!”
他中文不太好,以至于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杨刚被老婆一推,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拉架。
池蔚本来也打算纠缠下去。他站起来,踹了李德森一脚,在他的痛呼声里擦了擦手,扫视了周围人一眼。
杨敏雪夫妇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气质清冷矜贵,内里竟然是个狠角儿,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发怵。
尼克:“要、要不去找找,看看、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心里也觉得楚柠大概率是死了。他当时进入赌场学习的第一课,就是无论任何时候,失去联系就等于死亡。
但这群新人对于【o】里的神秘力量没有什么具体的认识,倒不如让他们找找看。只有真正认识到这里的恐怖,才能重视起来这场赌局。
他这话刚说出口,几个新人连连附和。他们刚进来就碰到这种事情,自然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一齐看向池蔚。
只见男人收了刀,略一思索,在旁边的桌上轻轻一划。
尼克眼皮轻轻一跳,就见池蔚接着又划了几道直线和几个圆圈。
他凑过去,那竟然是几个舱室的大致位置。
底舱有一半陷在甲板下方,勉强算地下一层,而餐厅在与之相反的方向,也在一层。二层是宿舍与杂物间,三层是船长室。中间有几条线相连接,构成了一个倾斜着的三角形。
“在这个区域里面,所有地方都要找。”池蔚淡淡开口。
他漆黑一片的眼底似乎有什东西在汩汩涌动。
“她没有死。”池蔚深吸了一口气,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那头发不是她的。她头发没那么长。”
众人:“……”
好的,懂了。
是连人家头发多长都知道的关系。
几人结伴出了舱门,开始沿着走廊找人。
尼克身上缠着绷带,颇为同情地看了刚爬起来的狼狈不堪的李德森一眼,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李德森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厌恶道,“滚!”
尼克一身不吭地紧紧跟着池蔚,“滚”走了。
池蔚脚步几乎没停。每路过一扇门他就要伸手去推一推,看看门有没有上锁。
大部分的舱室都房门紧闭,连窗户也没有。池蔚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池蔚渐渐的也有些烦躁。
走廊似乎眨眼间就到了尽头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楚柠的身影。
池蔚沿着扶梯下了楼。
楼下的餐厅依旧和他们上来前一样,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响。
风也是安静的,无声无息。
不对。
池蔚凝神,原本诡异的歌声竟然真的消失了。他凑到窗缝前去看,里面依旧是一片昏暗,凋敝的桌椅,满地滚落的罐头瓶,脏兮兮的布帘垂落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影。
所有水手都消失了。整艘船上又只剩下了他们几个“外乡人”。
池蔚站在那里,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他明明能确定自己早上看到和听到的那些都是真实的而并非自己臆想出的幻觉,所以他才想要回楼上喊其他人一起进入餐厅寻找线索,而现在……
他的思绪有些乱,刚才楚柠床上的那摊鲜血不断在眼前闪现,大脑像是关不掉的故障机器。画面一帧帧在眼前播放,他似乎又听见了那段歌声。
“第一天将打雷闪电,第二天将冰雹纷纷,第三天天亮就将大地震。有罪的人们啊……”
为什么死的是她?难道她有罪?
“小兄弟?小兄弟!”杨刚小心地拍了拍池蔚的肩膀,从他身后冒出来。
“你怎么了?”
“我没事。”池蔚摇摇头,“怎么样?”
杨刚:“我们刚才找了很多地方都没人只剩这个餐厅了,现在我们还进去吗?”
他手里捏着一把扳手,脸上挂着憨笑,指了指那把生锈的铁锁。
池蔚:“……”
他揉了揉眉心,哑声,“开门。”
这是自从赌局启动后唯一的一条线索,他一定要弄明白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
杨刚得令,扬起扳手,正要狠狠砸下——
“停下!别开门!别进去!”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和奔跑的喘息声。
几人看过去,穿白裙子的周筱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呼吸急促。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失魂落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正是严辉。
严辉的T恤和裤子破破烂烂,露出的脖颈和手腕上遍布深紫色的勒痕。
他一边跑,嘴里一边“咕噜咕噜”地涌出大股的鲜血,而他自己好像意识不到一般,嘴里不停喊着“救命!有鬼!”
“有怪物要杀我!救命啊!啊啊啊!”
鲜血洒了一路,周围人无不骇然。
周筱月抓住池蔚的胳膊,仰着头楚楚可怜地指着身形已经开始摇晃的严辉道,“他他他内脏受伤了,这船里有没有药品?”
池蔚蹙眉看过去。只见严辉应该是内脏被碎骨划伤了,生命力正在迅速地从他身上流失,脸色白得像纸。
杨刚和尼克一人驾着他的一侧身体,慢慢地扶他半躺在甲板上。
“怎么回事?”杨敏雪看向周筱月,厉声道。
周筱月咽了口唾沫,却是对着池蔚害怕道,“刚才、刚才严辉非说底舱里有线索,跟着了魔一般……我就跟着他去了,谁知道那底舱里一股怪味儿,我去跑到外面吐。”
“等我回来时,门不知道怎么被关上了,他自己被关在里面,出来时就已经这个样子了……”
“对了!他还一直在喊,说、说……”
杨敏雪:“说什么?”
“说里面有怪物!”
“……”
什么怪物,能把他伤成这样?
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
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度,清晨的冷意渗入骨髓。
池蔚率先打破了寂静:“你没听到什么动静?”
周筱月肯定道:“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池蔚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女孩脸上全是惊慌失措,一双漂亮的杏眼里蕴满了泪水,长长的黑发凌乱地披在身上,白裙子没有沾染一丝污垢,将她衬得像是一枝芬芳的百合。
池蔚看着她,足足过了两三秒,才移开。
“那好。”他说,“我们先去你说的底舱看看。”
混沌里严辉听到池蔚这样说,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喉咙里呛出大量血沫,“救命!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我……咳咳咳咳!救救我!”
杨敏雪蹲在他身边,一把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四肢,“安静点。我是医生,你先别动,我给你检查检查。”
她叹了口气,眼里是明显的不忍。
尼克凑过来,指了指楼上,“那里、有、诊疗室……有、绷带!”
池蔚冲杨氏夫妇扬了扬下巴:“你们留下来照顾他,剩下的人和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这些,他用力闭了闭灼热的眼皮,只觉得无边的寒冷一点点涌来,似乎夜晚并未过去。
莫名其妙的歌声和忽然消失的水手、遭到怪物袭击危在旦夕的严辉、还有楚柠……他虽然不相信她会就这么死去,但理智又在强迫他消化这一事实。
假如说,假如说死亡条件就是落单,那么,间接害死楚柠的就是自己?
他再睁开眼,眼底有些许血丝。
“走。我们去底舱。”
.
这种走私船的底舱往往是面积最大,房间最多的地方。因为要盛放大量的违禁货物,这里修建得格外低矮阴暗。
而周筱月他们当时去的,只是最上面的一间底舱。
此时此刻,她站在散发着恶臭气息的底舱门口,身上一阵阵发寒。
“不是这里……”她喃喃道,“我们当时进去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
池蔚站在她身边,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和神色淡淡。
“昨天晚上你们都没来,所以不知道。这间底舱昨天晚上发生过一些……不那么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我们的一个前队员,死在了里面。”
“……”
“门是坏掉的,那个队员也没有人替他收尸。喏,你看。”男人抽出一只手,随意地往黑洞洞的没有门的底舱里指了指。
“那里地上全是他烂得稀碎的尸体。”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进去底舱,还‘关上了门’呢?”
池蔚语气里明明没有一丝质问的意思,周筱月的不安却一下子到达了极点。
她也混乱了。当时严辉带她过来时这间底舱门明明还是完好的,里面除了一些异味和杂物外压根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她忽然尖叫一声,崩溃地捂着头蹲到了地上。“我没有撒谎!我们当时真的走进了一间封闭的底舱……我没有骗人,我没有……”
“有怪物!一定是怪物搞的鬼!一定!”
池蔚有些倦怠地闭上嘴。
眼前的底舱和昨天他们离开前一摸一样。没有门板的门洞像古稀老人缺了门牙的嘴,风往里面呼呼地灌,却冲不淡那浓稠的黑暗。
里面究竟有什么?
鬼使神差,他朝那间底舱迈了一步。周筱月跌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不停地自言自语。
风越来越大,天边开始出现大块大块的阴云,聚拢着朝他们压下来。
池蔚终于走到了底舱门口。
他抬起脚,刚要迈进去时,周筱月像是忽然清醒了过来,“别进去!别进去你别进去!”
她冲过来,一把搂住池蔚的腰,“里面有怪物!有怪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简直像是梦呓。
池蔚皱着眉掰开她的手,但她用了老力,硬掰可能会伤到她。
池蔚只觉头疼,“没关系。我必须进去看看。”
然而这时,他眼角余光却忽然瞟到了什么。
似乎有一道身影一闪而逝。
池蔚骤然清醒。
他松了扳开周筱月手指的手,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
忽然。
“叔叔。”一道低低的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在风里听起来不那么真切,然而却是的确存在的。
那声音似乎有些愠怒地开口,“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