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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桃四【船】[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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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被浓稠雾气隔绝在甲板上的苏晴,池蔚站在刚刚被他踹碎门板的舱门口,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周围的诡异。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维持着不久前的姿势,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眼前的场景。

血,漫天都是鲜血。

滚烫的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开始凝固,流淌在地上紫得发黑。

内脏像是被绞肉机粉碎了一般,肉末下雨般洒了一地,混杂着粪便的恶臭。一截肠子“啪嗒”一声掉到了距离男人半步远的地方,还冒着雾腾腾的热气,只要他再往前踏出一步就会踩到。

船舱里没有开灯,只有甲板上昏黄的光顽强地穿过厚重的雾气从他身侧打进来,勉强照亮了屋里的情形。

池蔚轻轻闭上眼,再睁开。

眼前噩梦般惨烈而令人作呕的场景依旧没有消失。

不是梦。

所以说,刚刚就在那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朝他走过来的瞬间,他的身体被从内到外被炸成了一朵血肉烟花,这一切都是真的。

昏暗的船舱低矮逼仄,活像中世纪用来埋葬一些黑死病人的墓穴。空气潮湿而腐朽,被血腥气给浸透了。角落里堆积着杂物,另一边影影绰绰显现出两道人影。

一个中年男人嘴里“啊啊”地叫着,似乎是被吓得有些疯癫了。

他顶着一头枯黄稀疏的头发,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穿着一件血糊次啦的白汗衫,裤子死蛇一般踩在脚底下,还没来得及被提上,肮脏丑陋的生殖.器就那么暴露在空气里。

他的瞳孔是混浊的蓝色,白眼球上布满血丝,颧骨很高,鼻梁也十分粗壮,混血的特征一看便让人明了。这个应该是苏晴口中的双胞胎之一,只是不知道刚才炸成花的那位是他的哥哥还是弟弟。

而他身边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停颤抖着,像只受惊了的小动物。

池蔚强忍住腥臭味,挑着没有尸体碎块的地方朝那边走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小孩的模样。

看样子的确是个未成年。

这孩子的裤子已经快要被扒掉了,但被她用来紧紧包裹住自己的那件外套则很明显是属于某所高中——也有可能是初中的校服。蓝白的经典配色,沾染了地板上的油污跟血迹。

池蔚来到少女身边,脚步声似乎一下子把她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了。她恐惧地拼命向后缩了缩身体,几乎要将自己挤进墙缝里。嘶哑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了,只能溢出惊恐的呜咽。

“别怕。”

池蔚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他只好努力忽视掉周围令人不适的环境,回想起当初他拍电影时是怎么跟小演员沟通的,奈何想了半天只记得自己带妆吓哭过几个小演员的经历,半点有用的也没有。

他揉了揉眉心,在那孩子跟前半蹲下来,没敢离得太近。

“没事了。”他轻声说,“不要害怕。我们先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他又重复了几遍,眼前的人才慢慢停止了瑟缩。或许是他说话的语气跟之前那些男人截然不同,少女从臂弯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池蔚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长长地抽了口气。

怪不得在赌局里就被人觊觎……长了这样一张脸,除非天生富贵有人庇护,否则到哪里都会是祸水。

这孩子生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泪水宛如浮动的碎冰,睫毛被打湿后拧成一绺一绺,带着种让人不敢轻易碰触的脆弱感。

她的脸上有几道明显的指痕,从脖颈到锁骨处嫩白的皮肤上也是青青紫紫,像是遭受了不可言说的虐待。

她仰起脸看着池蔚,不吭声,半晌后朝男人伸出手。

池蔚把她拉起来。

少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整个人都朝池蔚怀里缩了缩。

像是没骨头一样。

当真是娇柔无比。

缩在角落里还不明显,只觉得是瘦瘦小小的一团,站起来倒是还挺高,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池蔚被她靠着的手臂有些发麻,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这个感觉只是稍纵即逝。池蔚牵着她从舱门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立刻抬起头有些怪异地看了池蔚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她眨了眨眼,一颗浑圆的泪珠滚了下来,漂亮的瞳仁被洗刷得明亮又清澈。

池蔚十分绅士地隔着她的校服布料抓着她纤细的手腕,眯着眼低头看路,用脚尖把那截大肠踢到一边,才听到她答话,声音又低又软。

“楚柠。”她说。说完嗓子还不舒服地咳了咳。应该是刚才伤到了喉咙,所以现在说话嘶哑得厉害,带着男女不辨的中性感。

“我叫楚柠。”她顿了顿,似乎十分有礼貌,字咬的很清楚,“叔叔。”

叔、叔叔?

池蔚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倒进那堆残肢断臂里。

他今年也才二十六岁,哪里到被人喊叔叔的年纪?

池蔚一脸抑郁,但少女无辜地和他对视,目露迷惑。池蔚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叔叔就叔叔。

涨辈分了呢还。

.

池蔚是个新手。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掩饰过,也轻易就能被人看出来。

但刚才那样惊悚又突兀的场景,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也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他却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起码现在看起来仍旧很淡定。

这是极其难得的。

就拿那不知为何幸存下来的双胞胎之一、这个叫做李德森的中年混混来说。他也算得上个有经验的老人,进过两三次赌局,不能说次次毫发无损,但也都顺利出来了。

他那个死掉的倒霉兄弟跟他一样,自认为不会跟那些愚蠢得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新人一样,谁知道竟然阴沟里翻船!

在亲眼目睹那场诡异而蹊跷的爆炸时,李德森只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就已经被硬生生挤出了体外。

在那之后足足十几分钟,他的耳朵里塞满了刺耳的噪音,混杂着沙哑撕裂的惨叫,宛如一只被掐指咽喉的公鸡濒死的鸣叫。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正是他自己。

船舱里已经没有人了,连外面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安静得可怖。他一个人坐在一地腥臭的血肉间,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啊”了一声,然后死命捂住嘴,忍住嗓子眼的干呕,从地上跪坐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

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呆!谁知道那种事情还会不会上演第二遍!

外面昏黄的灯光摇曳,远处的雾气融进了深沉的夜色当中。

他冲到甲板上,大口喘气。

这艘船虽然年份久远,但总体面积不小,高高低低的舱室排列在走廊旁。他一眼瞥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储物室门口,手里捏着根铁丝之类的东西,俯下身对准锁眼往里面插。

“……”

李德森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自称“新人”来坏他们好事的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只是无意义地拖动脚步往那边走了两步,后背却被人拍了拍。

“你们刚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德森打了个激灵,回头对上女人惊疑的目光。

他像个木偶一般僵立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我不知道。”

“我记不起来了……”

“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清,他就死了……”

苏晴打断他,“死在哪儿?”

“门口。”李德森咽了口唾沫,说:“离门口不到两三米的距离……爆炸了。”

苏晴皱了皱眉。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也还算镇定。这两天里也死过一些人,只不过大多是因为忍受不了这里的环境而陷入绝望后自杀的,或者是在风暴中失足跌入海中的,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离奇却血腥的死法。

苏晴看他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觉得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决定换个对象。当时在现场的又不止是他一个。

她越过李德森,抬脚朝不远处的男人走去。

背后李德森还站在原地,雾气迅速磨平了他佝偻身材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是座不会动的雕像。

苏晴没再穿她那双高跟鞋。刚才她摔倒在甲板上时就已经把鞋子给脱掉丢到一边去了。

池蔚正半跪在储物室门口。

刚才的爆炸中各种肉沫血块四处飞溅,他站的很近,但身上倒没有沾上多少污渍,只有衬衫下摆上有一小块,被他沿着边缘撕掉了。皮带上方不规则的衬衫布料勾勒出干净清爽的肌肉线条。

苏晴在他背后停住:“你干什么?”

“找地方,睡觉。”池蔚头也不抬,语气平淡。

苏晴觉得不可思议:“你还能睡着?”

“为什么不?”池蔚冷淡道,“晚上气温会很低,没有棉被我担心冻死在里面……顺便一提。”

他终于抬起头,冷着脸,瞳色幽深,“这场赌局会开在北冰洋吗?”

“……”苏晴无话可说。

她缩了缩脖子,的确。周围的温度正在极速下降,雾气已经在空气里凝成了悬浮的冰霜。可能已经接近零下了吧。

不过池蔚这反应也有点太大了。这么怕冷,身体素质真的好吗?

她把困惑按捺下去,撩起裙子蹲在池蔚身边,一边看他开锁一边低声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有什么东西动手了。”池蔚:“但速度太快,我们谁也没有看清楚。”

苏晴只觉得毛骨悚然。

有什么东西蛰伏在船舱里,在他们身边,眨眼间将一整个人绞成了粉末。

只是这样想着,就已经足够叫人寒毛倒竖了。

苏晴声音有些不稳:“你怎么知道?”

“没有骨头。”

“咔哒”一声,池蔚终于打开了那把锁,站起身。

“地上的碎末里没有骨头。”他伸手推开门,一股呛鼻的辛辣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他一边皱着眉头,用手微微挡住脸,一边说。

“我猜那玩意儿……应该挺喜欢啃骨头。”

“……”

储物室很黑,只有尽头一个小窗子,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因为雾气重还是单纯因为许久没有被清洗过,什么也看不清楚。

池蔚在周围大致扫了一眼,走到立柜旁,伸手拉开柜门。

“……赌局里每个人在进入时都会有自己的线索。”

苏晴走到他身边,捏着柜子一角低声说,“在赌局里没有时间限制,但会随机出现推动情节发展的线索,触发死亡条件就会被吞噬,就像刚才那人一样。”

“在进入赌局时所有人抽取的卡牌——就是黑桃四——都会消失。但这个空间里还会存留唯一一个,也就是关系到最后胜负的那张牌。它的背后写的是出去的条件,只要完成了就可以了。但一般情况下会有终极boss守在那张牌附近,不会被我们轻易拿到的。”

“……”池蔚终于动作一停,审视着她。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苏晴挤出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关爱新人是我们一贯的传统。”

“哦?”池蔚挑挑眉。

他不再说话,从柜子里取出两条被子,低头嗅了嗅,打算把味道稍微轻点的那条待会儿留给楚柠,剩下的自己用。

但出乎意料的是或许是角落里那些大罐大罐的香料起了点作用,被子的霉味并不很重,甚至还带了点清幽的香气,极度舒缓了紧张的神经。

苏晴打定主意要跟这个新人搞好关系,忍不住再次开口,“刚刚那个小孩呢?”

池蔚之前在娱乐圈也混了有些日子,人情冷暖再没有比他更透彻了,苏晴在爆炸前后不同的态度是个人都能想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他也不在意,“她在房间里等着。”

少女乖巧柔弱,毫无缚鸡之力,因为之前的经历而格外喜欢黏人,但却极其有分寸,不开口要求什么,池蔚说怎样就怎样。

池蔚安抚完她之后把她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自己下来准备找点东西。

“那人你还是小心点。”苏晴斟酌道,“看上去小白兔一样,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她话还没说完,“吱嘎”一声轻响打断了她。池蔚合上柜门,力道不轻不重。

与此同时,苏晴忽然觉得后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毛毛的。她额角渗出一滴汗,脖颈僵硬得像块木头。数了三下,她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这间储藏室里靠近门口的地方压根就没有窗户,门也虚掩着,外面雾气茫茫。

苏晴:“……”

那边池蔚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拿了被子,又翻箱倒柜找了些日用品,然后才出去。

苏晴咬了咬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储物室。

池蔚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

苏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落到不远处通往二楼的台阶上。

原本应该呆在宿舍里的少女正赤着脚,身上裹着条之前池蔚给她找的毯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黑发柔顺,眉目楚楚,美得像幅画。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池蔚,在落后一步的苏晴脸上一顿,随即转开。

但就是那不到半秒的注视里却满是不可错辨的恶意,让苏晴一瞬间想起了某种栖息在丛林中的野生动物——他看着自己竟像是在看跟他抢夺猎物的对手一般,眸光锐利如刃。

那种感觉再次升起,苏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