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天色是一片深沉的暗。从远处升腾起来的雾气已经开始朝着他们逐渐蔓延,衬得墨蓝的海水愈发得黑。
雪白的浪花也消失了,只有偶尔从船身上传来的颠簸才能显示出这艘船仍旧在漫步目的地漂泊着。
风里充斥着一股咸腥气,被雾气打湿后愈发浓烈逼人。站在船舷边简直要将人呛死。
“你说,这船是要飘到哪儿?”
伴随着高跟鞋敲击着木质甲板的声音,身段妖娆的女人从笼罩着整艘船的薄薄的雾气里走出来,扭着腰肢从男人身边经过,伏在船舷边,指间夹着一根烟,低头深深吸了口。
她只穿了件极其紧身的深红色吊带长裙,高开叉里探出一双雪白修长的美腿,脚上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潮湿的海风撩起她烫的大波浪,在优美的脊背上撒了一大把。
即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眼前这幅场景也称得上美艳。然而男人的视线却并未在她身上做丝毫停留。
他依旧站在船舷边,目光淡淡地眺望着远处已经完全模糊了的浓稠雾气和更远处隐隐约约的青黑暮色。
“不知道。”半晌后他说,“谁知道呢?”
“你不怕?”女人闻言似乎是十分新奇,转过头打量着他。
眼前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浑身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领口处别了一只银色的精巧胸针,似乎是只爱德华兔。
虽然如此,倘若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出这人身上衣物的布料跟剪裁的工艺都是顶好的,单价可能抵得上一个普通的工薪族半年的薪水。
看起来像是个富二代。
女人的目光从上挑的眼角漏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男人的脸,当即心下一动。
这人生的实在是太好了。宽肩窄腰,眉目俊朗,五官上挑不出任何瑕疵,当下流行的奶油小生的精致和传统意义上男人的英挺都能在他的五官中找到契合点。
他的黑发微长,因为被雾气打湿了的缘故稍显凌乱。几缕墨黑的发黏在额头上,再加上男人皮肤很白,唇色微淡,瞳孔颜色又极深,色彩对比极其鲜明,这样看过去,竟然带着一种要把人吸进去的、诡异的性感。
这样的长相原本应该十分阴柔,但不知为何男人身上的气质却与之截然相反,带着种如出鞘利剑般的硬朗,完美中和了过分漂亮的五官带来的负面作用。
假如是在外面,这样高质量的男人身边想必一定聚拢了不少的爱慕者和追求者吧。苏晴这样想。
这可惜,现在是在船上。那些隐匿在暗处的、非人非鬼的怪物……可不会因为食物长得过于清秀美丽而下不了嘴。
女人红唇轻轻一挑,随即转过身,只剩一条手臂搭在栏杆上,雪白的酥.胸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朝男人伸出手,笑盈盈道,“认识一下?我叫苏晴。”
男人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视线转过来,半晌也勾唇一笑,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握。
“池蔚。”
他一笑,脸上那种冰封的感觉就淡了许多,显出一点斯文来。
苏晴:“你看上去像是新人——怎么?头一回来?”
池蔚点点头,“头一回。”
“知道规则么?”
“知道——”池蔚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许吧。”
“也许?”女人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在这里,脑子不清楚的人,死得越早。”
池蔚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神情。
苏晴把烟从嘴里里拿出来,夹在手上,不答反问,“你是因为什么才进的赌局?”
池蔚:“因为什么?”
苏晴:“对。一般来说,每一场赌局开盘前都会精心挑选参与战斗的人员,不是自己报名的人根本就摸不到入口——所以你是为何而来?钱?还是权力?”
她再次打量了男人一眼,似乎也觉得好笑,“不像啊。”
池蔚淡淡道,“我不知道。”
苏晴显然不信,但她这些年也见过跟男人一样有所隐瞒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抖掉烟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抽中同一张牌的人才会被分配到同一个世界,点数与空间闯关难度有一定关系,但至今还没被人发现其中关窍。杀死这里所有的怪物,使我……们成为这片区域里唯一的生命体,就能获胜。”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撩起裙摆,从右腿小腿上的黑色绑带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手里转了转,然后朝一旁的扶梯上走去,似乎是要去顶楼的船长室。
池蔚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空气里那股呛人的味道似乎随着雾气的浓重而愈发难以忍受。
池蔚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海上夜晚的气温着实不高,刺骨的湿寒已经开始入侵体内。
他环顾四周,甲板上空空荡荡,巨大的船帆已经被沤得破破烂烂,边缘泛黄。脚下的甲板已经腐朽了,踩上去吱嘎作响。
不远处的船舱看上去狭小.逼仄,低矮的窗户上蒙着沾满灰尘的油布,风掀起一角,露出窗棂上挂着的高高低低的不知道属于什么生物的几块骨骸。
再往那边看,是几个棕色的瓦罐,瓶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封口泥巴。
这种十九世纪就已经被淘汰掉了的单桅船,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支撑,压根就难以在深海航行。
他想起自己当时抽的那张牌,目光沉沉。
那是一张【黑桃四】,翻过来背面有三个字。
【笑面人】
池蔚深吸了口气,把手插进裤兜里,决定先四处看看,最好能找到什么防身的东西。在陌生的环境下他谁也不相信。
然而这时他的耳尖忽然一动,从风里捕捉到了什么声响。
“砰”地一声,是从船舱里发出的。
池蔚:“……”里面有人?
他刚朝那边走了一步,忽然头顶一亮,单桅船上悬挂着的灯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洒了下来,不算很亮,但也勉强驱散了暗沉的暮色。
那个叫苏晴的女人从梯.子上款款走下来,手臂间夹着一个笔记本,看上去像是战利品。刚才的灯应该也是她弄亮的。
池蔚下颌微扬,目光从那本封皮破旧的笔记本上不着痕迹地滑走。
“一场赌局,大概有多少人?”
苏晴似乎因为有所发现而心情不错:“不一定。”
她怪异地笑了笑,“有的看起来是人的玩意儿,切开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池蔚挑眉。
苏晴:“你是想知道咱们这艘船上有多少人?”
池蔚:“对。”
“我比你早到两天。”苏晴扳着手指,“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俩,还剩五个,加上你六个。”
“六个?”
那其他人都去哪儿了?自从他进来就只见到了甲板上的苏晴。
“六个。你、我。”苏晴:“船员宿舍有躺着个伤员,有两个男的去检查底舱了,是对双胞胎。”
“除此之外……”女人顿了顿,视线转到不远处静悄悄的船舱里。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亮灯,死寂如坟。
刚才那里发出的动静仿佛是错觉。
“还有一个未成年。”几秒钟后,她轻声说。
未成年?
池蔚第一反应是——这个游戏居然没有年龄限制?
他的目光跟着女人一起望回了船舱,随后就又听见“咚”地一声,似乎是什么柜子之类的东西被撞到了,紧接着是衣料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中间夹杂着某些奇怪的声响,好像是有人被捂着嘴巴、只能勉强发出的喘息与呜咽,听起来还很稚嫩。
池蔚凝神听了片刻,脸色一变。他转向女人,瞳孔压缩成一线——
“你刚才说那两个人……是去干什么了?”
男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此刻却压的很低,显得跟天色一般阴沉。
苏晴不知为何,在触及到男人的眼神时竟然微微哆嗦了一下。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按理说她作为一个“老人”,经历了近十场战斗,对于任何恐惧已经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然而就在刚刚,她居然还会在那瞬间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过分的锋利,简直要从眼窝里直直捅到人心,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悚然。
是幻觉吗?
她按捺住自己,重新抽出一根新的烟,“咔嚓”一声点燃,放在嘴边,故作镇定,面不改色地推翻了自己才说出口没多久的说辞。
“可能是去检查底舱了,但也不一定——谁清楚呢,跟他们不熟,都是自个顾自个。”
好一个自个顾自个,倒是摘得干干净净。
“啊……”这时又一声短促而无力的呻.吟响起,小猫一样,像是爪子在每个人的心头挠了一下,听上去无助又娇柔,然后马上又被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给堵了回去。
这时候要是再不明白里面在发生什么的话池蔚就是真傻了。
船外风雨飘摇,雾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池蔚的手指搭在船边的栅栏,指节发白。心底隐隐约约有那么几分恶心感升腾起来。
早年还在娱乐圈里时什么腌臜的事儿都见过,按理说这些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但联系到现在的情形……
男人眉心微皱,没有说话,大步朝船舱里走去。
经过身边时,似乎是看出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强烈厌恶,女人轻声道,“别过去。”
《规则》第三条,赌.场内部不受任何法律道德规范的制约。
只要保证自己不会被怪物吞噬,做出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包括杀人。
“那些都是亡命徒。”苏晴在背后冲他说,貌若关心的语气里却又掺杂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惹了他们,可能你连船都下不了。”
池蔚不置可否。他腿长步大,几步就迈到了船舱边,下了几阶楼梯,在舱门口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窸窸窣窣的动静停了片刻,不耐烦的男声响起,带着欲.火攻心的焦躁,尖利极了,“谁啊?”
另一个估计以为是苏晴,冷哼开口,“臭娘们敢来管老子的事儿?活得不耐烦了?”
池蔚敲门的手一顿,然后提高声音,“我是来的新人。想来见见各位,一起商讨一下出去的办法。”
“等老子有空再说!现在给我滚!”
池蔚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既然这样。”他叹了口气,似乎极其不愿意,但被逼无奈不得不动手一般,弯下腰慢慢地、一层层细致地挽起裤脚。
“那就没办法了。”
苏晴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船舱里的人估计以为外面的人已经被吓跑了,动作又开始放肆起来。
因为距离近,所以这次池蔚能清晰地听到里面被捂住嘴的小孩发出的痛苦绝望的哭泣,带着受伤小兽一般的哀嚎。
池蔚手指一紧,终于整理好了裤脚,掀起眼皮,直起腰,半秒钟都没有犹豫,抬脚干脆利落地踹了出去。
“轰隆”一声,木门完全被踹碎。
苏晴睁大了眼,目光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粘在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上。
“我这辈子。”池蔚收回腿,看着完全塌陷下去,破碎成了一堆木屑的门,和里面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不堪入目的景象,冷冷地补上后半句。
“最讨厌别人叫我滚。”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每个字却像是从冰块里凿除出来的一般,寒凉彻骨。
这男人真有种。这是苏晴的第一个想法,然而第二个想法就是——他完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十分了解屋里那两个施暴者的身份。
那是一对德裔双胞胎,德意志跟华人的混血,生的身强体壮,一身腱子肉,为人凶狠蛮横,着实不算好惹的货色。
或许下一个场景就是这人被揍得四体投地不省人事了吧。她这样想。不,说不定会更糟糕。这人长的这么好看,那对双胞胎又好这一口,说不定会对他做更过分的事情……那可还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可惜了,已经很久没见过资历这么好的新人了。
她后退一步,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往后退了退,防止被战事波及。
那边果然传来暴怒的骂声,双胞胎之一困住自己的猎物,另一个已经朝门口长身玉立不闪不躲、姿态如同挑衅般的男人扑了过去。
苏晴阖上了眼。然而下一秒——
“噗嗤!”
一声轻微的响声,像是在不知名的深处某根引线被轻轻扯断。
然后——
“砰!”
发生了什么?
船身剧烈摇晃着,苏晴狼狈地跌坐在甲板上,大脑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一片空白。
眼前血红一片,连雾气似乎也变成了血的颜色,她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浓郁的血海中。忽然加重的雾气完全遮挡了眼前的场景,就连不远处的船舱也看不到了。
苏晴觉得自己头发上好像挂了个什么东西,黏哒哒的,海星一般生着几根血淋淋的触角。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行动起来。
她从头发上捏起这个温热的、质感还算柔软的玩意儿,放在眼前足足看了十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是人的半个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