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冷,夏日太热,春日是最重要的春种时间,而且春季的气候总是反复,忽冷忽热,因而出远门最合适的季节其实是秋季。
单纯的带着军队出远门,辛筝从来都不需要考虑季节问题,春季与秋季是农事?最重要的时节,哪怕这些年通过望舒收集到了不少新的农作物,播种不再局限于春季,但春种仍旧是非常重要的时间。农作物种类再多,其中做为主食的也仍是粟麦。
为了收获更多的粮食,春种秋收的时候军队也是要下地的,虽然哪怕要下地,每天的训练也还是要达标,但标准还是放低了的。因而军事?训练的大头在最热的夏季与最冷的冬季,夏日与冬日长途拉练是很寻常的事?。
军队对夏日与冬日很习惯,但氓庶们,而迁都也并非贵族和官吏自己带着家眷收拾收拾抬腿就能走的事?。
很多旧都富户也会?跟着走,都城是政治中心,在都城生活,机遇总要多一些。
一直以来迁都,国君们都让氓庶们自己迁徙,但那样会有不少人死在路上,辛筝不能接受,便安排了官吏对所有想一起去新都的氓庶进行组织。
官吏与家眷,富户与需要搬迁的工坊、想去新都寻找机遇的普通人....哪怕不算辛筝带的军队,整个队伍都超过两万人。
辛筝大为惊奇,因着是官吏组织和安排沿途食宿医药,因而迁徙需要按人头缴一笔钱做为份子钱,毕竟要迁徙的是氓庶,国库不可能为他们的迁徙掏钱。
怎么有这么?多人拿得出份子钱?
辛国这么?富庶吗?
她怎么没发现?
对于辛筝的惊奇,一同用朝食的元问:“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国家现在有多少人口?”
“我知道,九百五十万左右。”辛筝回答。
玉国曾经的人口据说超过两百万,但蜚疫加旱灾水患蝗灾,以及战争,亡国的时候只剩下一百多万了。
玉国的人口加上这两年增长的人口,要不了多久人口就该突破一千万大关了。
“虽然大部分辛人都是赤贫,但总有一些人攒钱攒得勤快,再用手头上的钱钱生钱。都城是一个国家的中心,有钱的氓庶为了子孙的发展都会向都城迁徙,自古以来,每个国家的国都的氓庶都是生活水平最高,家境最富裕的。”元道。
辛筝想说我也没觉得国都的人口有多富裕,大部分都还没解决温饱问题。
元咬了一口白糕。“你是不是忘了你这几年发动了多少战争?”
就辛筝打仗的频率,国内没有出现大面积的饥/荒着实是个奇迹,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大部分人只是饱一顿饥一顿,饿不死,且有成?为官吏改变阶级的机会,国/人暴动早重演了。
“都城三十余万人口,将近十五分之一的人口迁徙。”辛筝颇为无语。“这也太急了。”
“你若不提供官方迁徙服务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辛筝茫然的看着元。
元解释道:“迁徙的风险很大,民间自发的迁徙,往往十不存一,但官方组织且提供沿途的服务,风险会很低,那些有意向迁徙的人原本可能想过段时间再走,也会?出于安全的考量争取赶上你这班车。”
合着还是我自找的。
辛筝想了想,发现自己无法反悔,不仅仅因为信誉问题,也因为她不可能看着人口无意义的浪费掉。
不过这样一来,原本准备先迁都再出兵救穷桑国的计划也只能改变。
将这么?多人给带到条邑的时候穷桑国那边黄花菜都该凉了。
辛筝在与党敏讨价还价得到穷桑国割让一半登丰之地做为酬劳的承诺后答应出兵救穷桑侯。
出动的兵力太多,穷桑侯与党氏会不安心,姐妹俩商量了一番,最终敲定了援兵的兵力:三万。
敲定了兵力,党敏问辛筝:“小妹可会出征?”
一般来说大的战事?国君都要亲自出征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是将领造反,那国君就悲剧了,保险起见,军队自然掌控在自己手里最安全。若哪个国君不出征却安然坐在王座上,只可能是被权臣架空了,军队在权臣的手里,为了防止国君争权,自然要让国君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路线。
辛筝是例外?,分散兵权,每个军团都有自己的将军,非战事?非国君授命,任何将军都无权指挥其它将军,哪怕是战事?,哪怕要听做为主将那人的军令,各将军的地位仍旧是平等的。若主将的军令不是奔着国君定下的目标去的,主将一定会?悲剧。
通过这种方式,实权仍旧在她手里,走出了新的路线:打仗是将军的事?,孤是国君,孤只负责治国和提供后勤保障。
辛筝疑惑的看着党敏。
党敏道:“虽然你现在这样没出什么?问题,但一国之君的身上没有任何军功,总归有些危险。”
乱世尚武,有军功傍身的国君总是比没有军功傍身的国君要稳固一些。
辛筝看着党敏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貌,眼神有须臾的晦暗难明:“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以后或许会看情?况亲征,但当下迁都在即,我着实抽不出身。”
见辛筝明白,党敏便没再说什么?。“那小妹欲以何人为将?”
“象。”
党敏面露古怪之色,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这人才被穷桑国给击败过。
“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辛筝解释道。
象出发得很快,辛筝出兵的诏令和虎符前脚到云水北岸的军营,象后脚便带着三万大军渡过了云水,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击他,不仅没有人阻击,曾经的对手还为他提供了渡河的舟楫与渡河后的粮草。
象出兵后辛筝也跟着开始了迁都。
数万人的迁徙,沿途需要消耗的物资就是大问题,因而自去岁起便开始从辛原各地收集物资。为防万一,辛筝还向其它国家来的大商贾下了大笔的粮食布帛等物资订单,迁都之前那些粮食和布帛也陆续到位。
随着迁徙队伍的到来,沿途仓库一一打开,其中海量的物资都被取了出来,也没人留意取出来的物资,从各地征调而来的物资远远高于实际消耗。
人过千,人山人海。
人过万,每天消耗的物资便只是单纯的数字,天文数字很大,但也因为太大了,导致人在看到时很难有什么?感觉。
何况底下的官吏知道的只是当天属于自己负责的那部分人的消耗,总的消耗量只有少数人知道。
仲秋中旬出发,抵达条邑时已是暮秋的下旬,条邑虽比辛原偏南,却也大雪纷飞。
所幸迁徙的人口有不少已经在条邑购置屋舍,哪怕没购置屋舍的,官府也安排好了城中的空屋子让氓庶租赁,允许分期付钱。实在拮据也还有民宅供选择,家里有空房子的条邑氓庶很愿意在冬日时多一笔进项。
也不用担心这些人还不起钱,很多工坊跟着迁来了新都。
不同于农耕的季节性,工坊的生产是不分季节的,哪怕是最热的夏季与最冷的冬季,工坊都照样开工。
冬日土地歇息,人们只能窝在家里纯粹的消耗粮食,但工坊提供了新的选择:只要有手有脚,冬季也可以有收益。
哪怕不想去工坊,也可以在家织毛衣。
十多年前从北方荒原带回来的寒羊已繁衍壮大,每年都能产大量的羊毛,但寒羊不太适应南边的气候,在用寒羊与本地羊培育出更适应本地气候的长毛羊之前南方都没法养寒羊。
但御寒的冬衣是冬季的刚需,皮草棉絮太贵,芦苇干草太不保暖,毛衣哪怕从北边运到南边去,价格也比皮草棉絮便宜。
有买就有卖。
辛筝组织了专门的商队往来最基层的乡里,售卖盐铁新型农具,农耕、草药种植辨识炮制、牲畜养殖等方面的技术书籍,一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也会?挨家挨户收购当地的特产,粮食、布、毛衣、丝线、家畜、鸡鸭鹅蛋、草药等物。
北方的商队购买最多的便是毛衣。
房租并不是问题。
即便是冬季之后,辛律的土地政策是地随人走,人的户籍换了,旧户籍地的土地会被收回,但新户籍地也会?重新分配土地。
条原地广人稀,大片的荒地待开垦,对外来人口落户可以说来者不拒。
饶是如此,辛筝也一直忙到仲冬之月的月初才得以喘口气,用朝食时胃口都好了许多,在吃一道炖羊排时看到菜盆里红彤彤的辣角,蓦然想起自己忘了今岁的开门红。
辛筝猛的一拍食案。“难怪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迁都这样的大事,若无鲜血衬托,太不吉利了。”
一同用朝食的元与安澜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这哪门子的喜庆的意思,皆确定了并非自己记错常识。
元道:“我记得,见血是不吉吧?”
虽然最近这些年才得到躯体,但祂一直有通过巫女们的眼睛了解人族的社会风俗。
辛筝问:“在人族,红色是不是吉祥喜庆的颜色?”
元点头。
燧人尚火,祂还是炎帝时用的图腾、旗帜和标志都沿用燧人氏,一色的赤红,不知怎么的,发展到后来,红在人族便成了吉祥喜庆的颜色。
“人血是不是红的?”辛筝问。
大概明白辛筝想表达什么?的元道:“这不一样。”
“这一样。”辛筝道。“人血的红可比染料的红更鲜艳热烈。”
元无力扶额:“你的三观审美谁教的?”
“我自己领悟的。”辛筝笑道。“你不觉得心情?暴躁的时候,看到鲜血的红色感觉很安定很放松吗?”
元诡异的沉默了。
望舒:“元你?”
元忙解释:“我当年只在神智濒临崩溃时有这样,神智正常的时候我的审美很正常,一点都不喜欢看人血。”辛侯的扭曲审美跟祂没关系。
安澜好奇:“你为什么?会?神智濒临崩溃?”
“时时刻刻与人切磋,太累了,累到极致就想疯掉。”元随口回道,看着辛筝。“兕子的话?,我估摸是因为她以前身边所有人都想害她,别人死了,她自然安心。”慢慢的审美就扭曲了。
辛筝没有否认。“你们说这回杀多少合适?岁初元日都过去一个月了,做为弥补,怎么也要去比去岁添两成?。”
哪怕辛筝不会?乱杀人,望舒也还是忍不住道:“你暂时消停点吧,别忘了穷桑国在等着你灭,让大家好好过个冬,要杀人也等南方战事?结束。不然前面在打仗,你在后方杀人,不利稳定。走慢点,稳一点。”
就算技术高超也没必要有事?没事悬崖起舞,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
辛筝道:“我没有你们的寿命。”
“你可以找师姐帮忙。”
“永生的代价是什么??”辛筝问。
元随口道:“拥有无尽的时间。”
“那不就是失去时间吗?”辛筝笑。“若和你们一样了,我将失去现在的动力。我所追求的,所做的,都基于我是一个朝生暮死的普通人,以有涯追逐无涯。若长生了,便是以无涯追逐无涯,但在无涯之前,我追求的,我所做的,我所拥有的,我所珍视的,毫无意义。”
元仍旧笑吟吟的,浅茶色的眸子却酝酿着风暴。
察觉到元情?绪不太对的望舒瞬间踢掉元接管身体,浅茶色眸里酝酿的风暴戛然而止。“我们换个话?题吧,吃饭的时候不要聊这种没什么?用处的话?题。”
辛筝配合的问:“行啊,那聊聊穷桑国吧,最新的战报传回来了。”
在饭桌上谈正事与刺激元之间,望舒瞬间有了答案。“战况如何?”
“大胜。”辛筝笑说。“穷桑侯与浮国的十五万联军,斩首五万,俘九万,穷桑槲在乱军中被一名二等卒所杀,头颅成?了那名军卒的个人一等功和她所属那一伍的集体一等功。那名二等卒出身氓庶,我准备将此事登上邸报,好好宣扬一番。”
望舒愣了下,发现辛筝有和盗趾一样的特质。
贵族在战场哪怕是战死也得死在有身份的人手里,如此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通俗点的说法就是,低贱者不配杀死高贵者,哪怕是在战场上。
礼崩乐坏之前,战场上相遇,下位者遇到敌国的国君甚至要礼让,温情脉脉。
哪怕是礼崩乐坏后,这种风气也仍有残留,只有贵族才能杀死贵族。
盗趾就不,他偏要让最低贱的奴隶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贵族。
辛筝虽然没像盗趾一般让一大堆奴隶冲着贵族每人捅一刀,却也不遑多让。
单挑?
个人武力?
那是什么?玩意?
群殴才是王道,完全不给贵族在战场上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机会。
死得不符合身份,死后还要被宣扬。
望舒道:“干得好,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与穷桑国翻脸?”
“等象将战俘给训练好。”辛筝说。“俘虏的九万战俘全部被收编,正在进行改造和训练。”
望舒差点呛着。“九万青壮人口,穷桑国怎会答应?”
“我让人告诉他们,只要给我人口,我便不要他们承诺给我的一半登丰之地。只要土地还在,人口总能繁衍回来的。”辛筝道。
“可这里是兖州,不是冀州。”
冀州底层最尖锐的人地矛盾是人多地少,兖州却是相反,地多人少,这也使得兖州很多国家打仗的目的还停留在冀州诸国的几百年前:抢人口。
冀州已经过了缺人的时期,人口不重要,土地最重要,用人口换土地很寻常,但在兖州,无先例。
“他们不给又能如何?难道要与我开战?”辛筝反问。
望舒瞬间懂了。“可这样的话?象统率的军队便超过十万了,他们怎会容许象留在穷桑国境内?”
“自然是不想的,但冬日天寒地冻,大雪封路,总不能赶人吧?”辛筝笑道。
望舒无话?可说,倒是安澜尝试的提出问题:“大军粮草谁出?”
“虽然我很想让穷桑国全部出,但他们死都不肯,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一半穷桑国一半。”辛筝叹道。“幸好大雪封路之前我让人给象送去了五百万两铢钱、一百万三铢钱、三十万四铢钱,拿着钱找那些囤粮多的富户,与家里有点余粮的穷桑氓庶挨家挨户采购,足够过冬了。”
安澜咬着箸思考了好一会?。“为什么?是给钱不是运输粮草?还要挨家挨户的购买?”
辛筝捏了捏安澜的脸颊。“崽崽问了个好问题,自然是为了让穷桑国的氓隶们充分认识到辛国的军队是一支仁义之师,我们买东西付钱,不烧不杀不抢,不仅不扰民,还会?帮氓隶们干活。”
安澜问:“穷桑国的军队是什么?样的?”
“军队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如此卖命,氓隶自然也要给予回报。比如军卒买东西理所当然不用付钱,睡几个民女民男是氓隶的荣幸。”
安澜想了想,又问:“他们可会为这种不同帮辛人灭自己的国?”
“少部分不怕死的人会,大部分因为怕死不会?。”
“那你图什么??”
“图他们对穷桑国的统治者更加不满,图他们在两国交战时出工不出力,甚至袖手旁观,图他们在我接管穷桑国时积极配合我,减少我接管穷桑国的成?本。”辛筝回答。“再过半个月我会?启程去穷桑国,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
安澜想去,但也没忘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你去打仗可以带着我吗?”
“我不是去打仗的,军队还是象指挥,我不会?干预。”辛筝道。“我只是去接管穷桑国,顺便了一桩心事?。”
“那我去。”安澜道。
“那就一起去。”辛筝看向望舒。
望舒道:“我会?看顾好国都。”
辛筝闻言点头。“我相信你。”
这段时间望舒也证明了她有一定的管理能力,只要人事问题别太复杂。
“谢谢。”望舒有点感动。
心情?平复下来后望舒问:“兕子你真的不打算要军功吗?”
“我不适合指挥作战。”辛筝道。
望舒与安澜俱是不解。
辛筝解释道:“我没有节操也没有下限,让我指挥军队,战争一定会?被我变成?比谁更没节操更没下限的比赛。”
“战争难道有节操下限?”望舒懵然的问。
“战争需要下限。”辛筝道。“战争是国家统治和发展的手段,不是目的,而手段需要底线,没有底线的手段哪怕能达到目的,也只是暂时的,无法长久。”
望舒道:“可你治国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治理国家的手段有一部分是摆在台面下的。”辛筝道。“只要我没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摆到台面上那就没有问题,而不能摆上台面便无形约束了我。”
望舒没法说辛筝的想法不对,辛筝的自白太有自知之明了,便道:“那你也可以不干预别人,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样我有什么?功劳?功劳都是别人的,我若捞了便是贪别人的军功。”辛筝摇头。
望舒疑惑:“一直以来不都如此?”
在礼崩乐坏,下克上成?为常态之前大部分国君经常亲征,有军功,但真的所有国君都有军事?才华吗?
答案自然是否的。
“我不想沿用旧制,弊端太大了。”辛筝摇头。“若底下人的军功可以理所当然的被上位者拿走,久而久之,会?失去积极性,出工不出力都是轻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反正没有军功也不影响我的权力。”
作者有话要说:有想过要不要写辛筝战功赫赫,所向披靡,但往回瞅了瞅辛筝参与过指挥的战争,她就没正儿八经的跟人在战场上决胜过,能在战场之外决胜负绝不留到战场上。突然改人设感觉不太好,就算了,而写成全能的话,那也太苏了,虽然本身就已经很苏了,但还是想合理一点,没有什么都会的全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