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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第八十章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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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早春的微风里,朔站下淮国台城最高的观星台上如此总结着。

台城本就是都城,确切说是其所属的国族最高的建筑群。

人族的每一位国君都会尽可能将自己的台城修得越高越好,并且不允许别人将宫室修得更高,若违背了,杀无?赦。

虽然如今礼崩乐坏,下克上是家常便饭,也很少有臣子会这么做,原因无?它,修一座台城的成本太高。

哪怕是国君的台城也是穷举国之力,一两代人修的,消耗人命无以计数,臣子终究不是国君,没权力让全国所有人拿命去为自己的居所奠基。真那么干了,被掀翻只是时间问题。

这座台城是下淮国前任公族营建,耗费四十年,前后动用民夫超过五十万,其中一多半都成了台城地基。

朔有时都有些好奇,虽然台城易守难攻的堡垒模样住着很有安全感,但想想地基里埋的都是什么....反正朔住着总觉得阴风阵阵,不管戴和怎么邀请都坚持住在外头,只偶尔会来观星台看风景。

以前的时候朔还很有逛街的兴致,但这一年朔深居简出到就差跑进深山当隐士自我隔绝于所有人。

淮水诸国这几年将所有精力都给放在了战争上,忽略了北边邻居们正在闹的大疫。

青州北边是羽族,那是异族,去沃州的通道又?被羽族给切断了,逃难自然就奔着南方同类们建立的方国来了。

人命不值钱,但人力值钱,因而人口就是财富。

南逃的难民十之?七八都沦为了南方贵族和地主们的奴隶,价格低廉到让朔无?言。

她每餐吃的鱼和肉都能换六七个奴隶。

这还只是她的伙食,因为风洲的影响,每餐的食物分量要刚刚好,不会吃不饱,但也不会吃撑。

人族贵族们虽然不像她一餐至少吃一斤肉,但每餐的分量和种类都格外丰富,朔估算过,戴和一餐的伙食大概能换百十名奴隶。

而在诸多贵族中,戴和这已经是很节俭了。

如此廉价的奴隶,可想而知贵族和地主们有多赚,有了更多的人手,自然要开垦更多不用缴税的私田。

最?开始时,的确很赚,大量的荒地被开垦。

问题是,难民逃难除了青州的战乱还因为青州的大疫,这么多人跑过来,总有一两个感染者。

淮水诸国征伐不断,军队到处跑,无?意中满足了疫疾传播的一个重要条件——大规模的人口迁徙。

待诸国反应过来时,淮水已步了青州的后尘。

比青州好点的是青州已经变成了烂泥潭,秩序差不多全盘崩溃了,而淮水因为下淮国这几年疯狂吞并诸国,大半已是下淮国的疆域。戴和应对疫疾需要面对的问题相对青州的诸侯们要少些,压力则相反。

若不能将疫疾控制住,下淮国也不用等王师打?来了,戴氏一族都得成为下克上获罪于天的牺牲,以平民愤。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的速度太快了。

朔都颇为瞠目结舌。

朔将羽族的防疫策略默了出来献于戴和,但能有几分效果却是完全不能保证。

羽族的防疫有着一套完善的体系,当然,人族也有,但几百年来礼崩乐坏,诸侯与公卿大夫征伐不休,人族社会所有资源无?限向战争倾斜,与战争无?关的东西能够分到的社会资源愈发的少。

拨给医疗的钱本就一减再减,还要被层层盘剥....只能说医疗体系现在还没完全废掉,在大城邑里还能看到防疫的医者全靠巫彭殿底子厚。

但当医者委实没什么前途。

没有高贵的血统,学得再好也只能做个小医者,而有高贵的血统,哪怕学得一般,也照样能坐上高位捞油水捞得脑满肠肥。

比前途无?量更可悲的是没有前途,以及,心里不平衡。

没有有活力的新鲜血液注入,哪怕是巫彭殿,医道一途也有几十年没有进步了。

再好的方案也得有丰厚的底子才能落实,显然,人族的底子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而在下淮国与蒲阪翻脸的如今,巫彭殿显然不可能大老远的派人来送死。

当然,它肯派也不一定有人来。

朔可是听说了,昆北大疫的时候,哪位解决了问题的辛侯是靠绑架来获得足够的医者的。

下淮国的贵族们心里显然和朔一般有数,有的将自己最?出色的子嗣和家族积攒的大量财富一起送出了国,有的将自己的所有家眷给送出了国。

也有想一起跑的,但容忍公卿大夫们将家眷给送走已经是戴和的极限,办事的人也跟着跑了的话?,也不用疫疾了,戴和非常乐意提前送人全族下黄泉吃团圆饭,顺便收回几片封地。

朔对此的看法是还不如全按住,不准跑。

毕竟底层的氓隶又不是瞎子,看到上头都将家眷给送走了,怎么可能还抱有信心,而防疫时最忌讳的就是氓隶没信心。

但她也明白,戴和和自己不同。

在王侯贵族中,戴和待民相当仁善,但那不是因为他真心爱民,而是为了邀揽人心。这也没什么,这年头也没几个爱民的君王,哪怕是风洲,说他爱民倒不如他说爱羽族,而平民占据羽族的大部分人口,加之?教育普及的关系,羽族贵族和平民的素质差得没到云泥的程度,因而风洲会努力保护平民的利益。

但戴和爱下淮国是因为他就是下淮国,爱国就是爱自己,他也没有风洲的目光。

风洲不管干什么为了再造羽族王朝的荣光,包括邀揽人心,而戴和,他邀揽人心是为了国君之?位,既然已经成为了国君,自然不需要再像那般用心经营民心。

治国终究是要靠贵族,不是靠氓隶。

做为国君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而且,戴氏发家走的是家族流,下淮国如今的贵族十个至少九个是戴氏与戴氏的支族,全是亲戚,戴和哪怕不高兴这些人将全家给?送走的举动,他又?能做什么?

戴氏无?数小宗能合起来送他上位同样也能将他拉下来。

且,戴和也同样送走了自己的三名子女,虽然他的子女有十几个,但那三个是其中最?优秀的。自己都这么做了,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就算君王可以只要求别人而宽于待己,那也得建立君王对国家有着足够强大的控制力的前提下。

朔是最安生?的,没人任何人离开,自己也没跑,只是不再上街,带手套,带口罩,拒绝与任何人有近距离接触。

面对疫疾,除了小心保护自己不要被感染也没别的良策了。

没办法,虽然疫疾肆虐元洲很多万年,但对于凡人而言,大部分疫疾都没得救,每回疫疾爆发,人能做的极致也不过是保护好没感染的人,等感染的人都死了,疫情自然就过去了。

台城本就建在高地上,高地的高度加上台城自身的地基高度,再加上观星台的高度以及羽族的出色视力,朔可以看清小半个都城的情况,宫城区基本没什么行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就是躲在家里避免感染。

郭城,尤其是西城和南城这两地仍旧人来人往,唯有行人急匆匆的步伐能够证明疫疾还是有影响的,但也仅止于此了。

人还是要生?活的,一天不干活就得饿死的情况下,自我阻隔太不现实。

戴和的做法便是让都城所有没有能力自我隔离的氓隶修筑工事增加都城的防御能力以应未来的战争,提供食物给氓隶让后者不饿死,同时又能将氓隶冀州管理,有感染者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拖出去烧掉避免感染更多人。

但这种做法没法适用于全国,国君对国家的控制力做不到那么强,而且也没那么多粮食。

因而相对而言,这种做法不能说很好,但也有些效果,好过什么都不做。

随着大量的感染者被筛出来烧掉,疫情开始得到控制,所有人都以为要过去了,结果....它又?反复了,且卷土重?来得更加猛烈。

最?开始时以为又是时疫。

城邑有很多人口,谁不要拉撒?街道上屎尿横流是常态,倒生?活垃圾同样是常态,又?是旱厕,青州又?位于南方,气候温暖潮湿,每年季节变换或是雨水频繁的时候都会发生?时疫,都习以为常了。

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时疫,时疫没这么凶猛。

朔的目光在几处昼夜不息的炊烟处停顿了须臾,最?终落在了城中的某处。

在所有医者想跑却跑不掉的时候,唯有一家医馆主动送上了门,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下淮国来开医馆,接待疫病病患,拿病患做实验寻找治病的法子。

如果不是怕被感染,朔很想去瞅瞅谁这么有胆量。

她可以确定那家医馆不是那些不要命的苦行巫医,虽然都很不要命。

朔正准备移开目光,忽的看到了一个风筝落在了屋顶,一个大人爬上了屋顶捡风筝。

虽然医馆里不是医者就是病患,理论上应该没什么人有心情玩风筝,但也保不齐有人心性豁达,苦中作乐的精神强大。

朔的目光却是凝住了,爬屋顶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思?考了须臾,朔自记忆长廊里扒出了对应的身影。

应该不是。

朔觉得自己大抵是看花眼了,那家伙远在生洲呢,隔着一整片东溟大洋。

哪怕他回来了,羽王也不可能允许他跑人族的地盘来。

可是,如果没看花眼呢?

朔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去瞅瞅。

生?命诚可贵,羽王的怒火更可怕。

做为新君跟前的红人,下淮国便没有朔不能去的地方,很快便出了台城寻至医馆前。

医馆大门上方挂着一块书法优美的匾——甘木医馆。

名字有点与众不同,甘木实,不死药也。

甘木的别名即不死木,吃了它的果实据说能长生不死。

从未有人用甘木做医馆名字,但想想也可以,只是,医馆是祛除疾病的地方,都长生不死了,还能生病?

那样的话?,医馆似乎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没医馆起名甘木好像也合理。

名字虽奇了点,字却委实不错。

哪怕朔活了近两千年,书法大家见?过一大把,匾上的字也能排进前三。

形神骨俱全,且无?一不出类拔萃。

朔顿时就对写字的人产生?了好奇,很想见一见?。

脑子里思?考着写字会是何等天人,朔踏进了医馆,一进门便看到了忙碌的青年。

无?它,一众凡人里那生得跟天人似的青年哪怕带着布罩遮住了口鼻也跟在发光似的,尤其是一双清澈如流泉的眸子,格外的引人瞩目。

“云启!”

正哄一个小孩喝药的启惊得手里的药碗差点扔出去。“朔!?”

冲到青年面前的朔看了看同样被惊到了小孩,将药碗塞小孩手里。“小童自己吃药,我和这个大兄有点事聊一下。”

说完便拽着启往里走,启配合的给?她指了方向,很快便至一处没人的游廊下。

“你为什么会出现这里?”朔快气炸了。

启赶紧安抚道:“我担心你,我从生洲回来没看到你,听说你跑到人族了,人族又在闹瘟疫,我就...”

朔完全没被安慰到。“父亲他怎么会同意你来人族?”

不是她说,虽然自己是亲生?的,但在风洲的心里,真正的心肝宝贝从来都不是亲生?子女,而是鬼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启。

朔记得,在启还很小的时候,因为风洲过于关注他,比对亲生?骨肉还关注,引起了兄弟姐妹的不满。她一个不长脑子的弟弟被怂恿去对付朔,差点害朔发生?意外,被风洲罚跪,谁求情都没用。

等到风洲终于松口让人起来的时候那个蠢货的腿差点残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慢慢养好。

初时御医也没把握一定能治好,向禀报风洲的时候,风洲只回了一句:既然死不了,那就没事。

风洲的儿女多,又?有王位的诱惑,没少冲突,只要不影响到羽族,并且闹到明面上影响王族的公众形象,风洲从来都不干涉。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自己的子女发怒,且是大怒,不仅蠢货差点残疾,那些怂恿了他的兄弟姐妹也一个不落的受到了责罚。

那一刻,朔便明白了一件事,于风洲而言,儿女没死可以再生?,唯有启是独一无?二的。

也曾一度怀疑过启是不是风洲的儿子,但一来风洲为人磊落,只要是他生?的,哪怕是自己这种种族状态有异常的他都敢认,没道理不认启。二来,风洲曾经想撮合她和启。

若启在人族有个三长两短,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回青都了。

“我没告诉他,不,我说了的,有留书。”启回答。

朔默默为羽王的心脏承受能力担心了一瞬。“以我之?能,谁出事我都不会出事。”

启点头。“你的事迹我都听说了,被那么多国家通缉,你不怕哪天阴沟里翻船吗?”

朔不以为然。“不怕,大不了我回羽族躲起来,等仇家都老死了再出来溜达。现在的问题是你,我不知道你究竟什么身份,但你觉得,你如果死在人族,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王上会气死。”启回答。

“你既然知道,那明天,不,现在就启程给?我回青都。”朔道,想了想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又?补了一句。“我陪你回去。”

启拒绝。“这里正在发生疫疾,我的医术很好,我想做点什么。”

朔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是啊,但见?死不救不好。”启道。“生?命很珍贵的。”

看着启,朔对自家老父亲佩服万分,怎么把人给养成这个样子的?“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会有什么后果?”

启想了想,道:“我死了,损失是羽族可以承受的。”

朔:“....那也是羽族的损失,你为了人族而损失羽族的利益,会气死很多人的。”

启问:“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羽族的利益受损?”

朔瞧着启清澈如流泉的眸子,坦白道:“担心你。”

虽然不清楚启究竟什么人,但朔不相信个体的生?死能够决定一族的延续,既然不能,自然可以接受。毕竟人生尚且总有意外,何况族群延续,若一点容错能力都没有,那也太差劲了。

启道:“我们算是朋友吗?”

朔点头。“自然。”

启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还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尊重?,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

“尊重?你去死?”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瘟魔无?情也不长眼。”朔不解。“你图什么?”

“于心不忍。”启叹道。

朔觉得风洲让启去做祭司真的很有先见?之?明,这人身上仿佛有一种神性。

启继续道:“若你日后遇到了愿意为之豁出生命的事,我也会支持你的。”

朔无?言。

这祝愿听着跟诅咒似的,但古妖寿可万载,如此漫长的生?命中若没有任何值得豁出生命的事,那也太悲哀了,又?不太好说启是在诅咒了。

纠结了一番,朔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启,但仅限于他活蹦乱跳的时候,若他感染了,她肯定拖他回去找青耕。

启闻言露出了格外爽朗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朔你会支持我。”

朔:“....”不,我这不是支持你。

点头需要纠结很久,后悔却只需要一盏茶。

甘木医馆里有苦行巫医,医馆里的医者和学徒的医术造诣....也就比庸医好点,给?人治病还得翻书。因而没怎么参与决策,而是将决策权都给了医术造诣高的神医们,要什么给?什么,然后跟在神医后头学习。

有优秀的助手配合,有充裕的资源,神医们虽然还是治不了疫疾,却也不是什么一点成绩都没有,至少确定了一件事:疫疾一共三种。

第一种是每年都会发生?一两回的时疫,也是相对来说最?无?害的,每年都发生,活下来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抵抗力。

第二种是从青州传过来的疫疾。

第三种,和第二种很像,但又?有些差异,感觉像是第二种的变异。

根据巫彭殿诸多疫疾记载,感染的人多了,疫疾有一定会可能会发生?变异,变得....更加可怕。

朔瞬间悔青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