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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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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你看他嘴巴嘚啵嘚,好像很能说,很油滑,很吃得开,其实,扒开表相看本质,他真的是个老实人。

像春妮领回来的,这个叫王国柱的人,她观察几天,确定了,他真的就是这么个老实人。

至于他为什么喜欢跟人自来熟,这么能说,王国柱这点倒说得清楚:“我家里祖辈都是做生意的,打三岁起,我老豆就让我上柜,不愿意招呼客人,就要挨打。我现在见到生人总爱不停说话,死活管不住嘴,就是让我老豆给憋出来的。”

但如果不是真的为人机灵,话说得再多,不过是更招人厌罢了。这也是王国柱。

要不是丁细有带回来的消息说,那天的确有个外乡人放走了人蛇要运走的姑娘,引得蛇头大怒,追着砍了人一整条街,春妮也不会相信,就是这样一个油滑惹人厌烦的家伙,竟有胆子干出这种事。

至于王国柱怎么把人放走的,随着姚根发和丁细有打听到的细节越来越多,春妮跟他的话两相对照,也捋出了差不多的过程。

如果说在蛇头埠买的水货一般是生活物品,那去到三虎地和骆驼城里,军火,矿产,大烟,女人,人头……只要你敢买,什么货都买得到。当然,去那里做生意,还得做好被人黑吃黑的准备。

王国柱那天三虎地在前屋买袜子,机缘巧合,后院蛇头送来了一批新货。恰好店主跟人谈事走开片刻,他听见箱子里声音不对,趁人不备,往木条箱里塞了片刀片,让她们解开了束缚。

如果他只做到这里,买了袜子赶紧走,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偏偏他买完袜子还留在那,吹牛自己后边有主,还想做大生意,跟店主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废话,等别人发现不对时,箱子里十来个姑娘已经从后门跑得差不多了。

店主大受损失,自然要扣下事发时附近最可疑的人审问。就像王国柱说的那样,被抓就被抓,他死不承认,顶多挨顿打完事。偏偏露了端地,要是跑得慢一点,现在已经被人当街砍死了。

自从春妮那天救了王国柱,他一直躲在她住的酒店里,哪也不敢去。

春妮是不想管闲事,但丁细有说,这几天街面上一直有人在找王国柱,一旦看到他冒头,绝对是乱刀砍死的下场。

如今的港城虽有所发展,跟后世的那个国际大都市还是没得比。车仔绕岛跑一圈,不需要一个钟,找个人也不难。春妮要是不收留他,他不出三天就会被人砍死。

在港岛的□□,有两种人最惹不得,一种是大烟仔,一种就是人蛇了,连军火商都没有这两种人穷凶极恶。毕竟卖军火的只求发财,有一大批军火都是通过此地流向国内市场。说句好听一点的,这个年代卖军火还能支援国内革命。做大烟行,当人贩子的,那是人性都不要了的。尽管英国人没有在港城禁烟,大街上烟馆林立,但说起谁家开了大烟馆,发再多的财,那也是叫人看不起。

到底这人是做了好事,不能看好好一条人命真的死在这。

这人说话讨厌归讨厌,眼色倒是有一些。

那天被王国柱无故连累之后,春妮担心短时间之内再去会被人认出来,不得不暂时停下在骆驼城外围调查的计划,将重心投入到了港城的凉席市场。

八月即将过去,海城的凉席早就过了季节。但港城背靠东南亚,气候炎热,这个时候凉席正卖得。如果能以此为据点,用心经营,也会是个很有潜力的市场。

可惜目前的港岛虽然荒地多,盘踞在三虎地和骆驼城的黑|帮实在凶残,时有路人被抢匪打伤之后夺走所有财物的新闻见诸报端。像港城这样因为交界问题的三不管地带很多,包括城市道路等配套设施也很抬不上盘面,英国人又不愿意管。难怪这时候大部分公司冒着被轰炸的风险,仍是愿意选择迁到双城。

可惜他们工厂成立太晚,这时候通往国统区的路线被封锁得很厉害,双宜交界处又时常被倭军轰炸。至少以他们的本事,是没办法带着机器平安走这么远的。

春妮跟方校长商量之后,只能暂缓到港城开设分公司的计划。

方校长的意思,目前他们连海城的市场都是刚刚才稳定下来,这种时候扩张太快容易出事,还是先用心经营好自家方是正经。

方校长为人一向保守,他会这么想不稀奇。

春妮选择打电话向他征询意见,本身就代表了她对自己先前计划的事有所疑虑。

春妮回想了一下,好像这个时期并不是太紧迫。她依稀记得,倭国人向全世界宣战前,好像还发生过一件什么大事。这件事发生之前,在海城租界做事,大体还是安全的。

玩具厂也好,凉席也好,他们的办厂时间都没超过一年,自己行业内的事都还没摸清,还是先别想这么远了。

跟在温南的流程差不多,春妮早两天到港城各大报馆登了招商广告。广告见诸报端的那天,有不少商人打电话到酒店咨询,还有人问明白地址,当天就跑了过来。

跑得最快的这一批人里,就有先施百货的卖场经理曲经理。

春妮前些天去先施卖场的时候,并没有向他们表明身份。天知道曲经理从报纸上见到这消息,打电话向海城求证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骗子,本想跟海城通告一声,让他们早作防备。结果嘛,他很庆幸自己打了这一通电话。

工厂跟先施合作了两个月,知道有时先施港城卖场会越过海城,直接向他们下订。曲经理虽然没跟春妮说过话,但对于凉席厂有一个才十岁出头的高管这事,他也是清楚的。

因而看见春妮迎出来,虽是头一回见面,并不敢怠慢,拉着她好一通委屈:“顾总工,我们先施不是一向跟你们合作得很好吗?怎么你们这么突然要换卖场?您是觉得我们哪里做得不好?”

春妮不得不先安抚曲经理:“您误会了,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她将学校想开发东南亚市场的打算略说了说,曲经理眼珠子转了转:“做生不如做熟。我们公司在东南亚也有业务,一并不交给我们不是很好?”

这……

春妮笑了笑,道:“这得看公司的决定,我说了又不算。”

曲经理:“……”这位小高管,是从娘胎就开始练的太极吧?

不过,聪明人不需要点得太透。曲经理试探几句,知道他们是想优中选优,找出对工厂最有利的供应商,探明情报后,当即提出了告辞——这个重要情报当然得跟公司赶紧通报了。

春妮忙着招呼曲经理那会儿,王国柱自动自觉地帮忙将其他赶来的人引到酒店会客室里,忙里忙外地招呼。

他原来的那身衣服不能再穿,又不敢回自己住处拿衣物。春妮索性好人做到底,让丁细有带他去买了身新的。

现在他穿着这身板扎新的麻布短打招呼客人,将这些因为等待而有些焦燥的人招呼着坐在一起,倒是有模有样。

见到春妮这个小女孩,那些人本以为自己受了骗。有人嫌弃等待时间过长,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冲王国柱发起了脾气。

但在看到曲经理跟春妮一同走出来时,骂声戛然而止。

“曲经理,你怎么到这来了?”有眼尖的人已经认了出来。

别看曲经理在春妮面前好说好话,那是因为他们的产品过硬,但面对这些下游小商人,曲经理架子还是端得很足的。

见曲经理应酬那些人,春妮用眼神向王国柱使了个眼色。后者走过来,小声跟春妮道:“小顾姐,我看这里头有几个人不大对,你注意一下。”

王国柱家里以前开客店,别看他长得讨打,在识人方面有些能耐。

曲经理来这一趟,反而侧面为春妮正了名,为她的招商之举少了许多麻烦。

港城商人的实力跟温南比,自然又是高出不止一杆。

这一日,怡兴车行给春妮传话,说改装车的车把有点不合用,需要定制一个新的,等新车把做完,又要往后延三五天。

来之前怡兴车行已经给春妮明言,她这是相当于要新做一种车型出来,制造过程中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延长交货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让车行那边只管放心制作,千万不能因为赶工反而做出次品。

确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春妮索性放出风去,说打算在酒店里开个招商会,各方人士有意者均可以来参会畅议。

这个年代,能够稳妥赚钱的正当行业太少了!

春妮也没想到,消息一经传出,全港有些财力的商人几乎都是蜂涌而来。

她不得不又临时设置了诸多条件,譬如,与会人士必须提供在外商银行至少价值十万美元的黄金本票或等额资产证明,资产是否等额,由厂方判定。再譬如,与会者需要从事过相关行业,等等等等。各种条件限制下来,最后确定的名单中,来参会的人还是超过了两百名宾客。

春妮看着名单上面的名字,有很多在战前都是有名有姓的商界名流。即使有酒店方面借人借房,这场招商会最后居然办成了一个中大型酒会。

这么多人,即使她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一个人全程招待下来。只能跟上回一样,将王国柱拎出来帮她打杂。

港城的黑|社会跟商界是两回事,王国柱是羊城人,来港城避难的商人中,羊城人占了一多半,他倒能跟人搭上话。再乔装一番,倒是帮了不少忙。

不过招商会麻烦归麻烦,她借机也认识了不少人,像她头疼的物流问题,这次也得到了解决。

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完,东南亚的代理商敲定,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底。

春妮从这些杂事中脱身出来前,怡兴车行的改装也到了尾声。

趁还在港城的最后两天,春妮找来丁细有和姚根发,让他们陪着自己再去了一次蛇头埠。

临到出发回家,她也该为自己的小金库打算打算了。

春妮之前货比过三家,知道这里买什么最划算。她在金牙发的店铺里采购了一批奶粉和洋酒,正在跟他结帐的时候,店铺邻街的那一边突然响起了极大的喧哗声。

金牙发立刻打发人出去看:“大眼仔,你出去看看,那些人在吵乜。”

片刻后,大眼仔回来笑道:“老大,冇咩大事啦。是欧洲那边,德国人打了个什么国家,波什么的?下边学生仔在大惊小怪搞笑。”

春妮手一顿:“波兰?”

“咦,小阿姐你懂得不少嘛。就是波兰,好像说波兰部队打了德国人的电台,德国人出兵报复他们来着,你知道那个国家?”

“听说过。”春妮掐了掐虎口,力使自己镇定:“发哥,我再问你买多点东西,可不可以更优惠?”

“那要看你买咩喽。”金牙发吐了口烟圈:“要买咩?”

要买什么?

春妮的目光在货架上反复徘徊:欧洲要乱起来了,该买什么物资是又不占地方,又保值,自己还用得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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