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
昌明帝这次办的阵势很大,也因为太后年事已高,所以更加重视她的每个寿辰。
裴纾这日休假,不当值。
换了身青色衣衫的常服,束发冠一顶幞头,面容苍白隽秀,眉骨间总带着股忧郁,安静的站在那等着父亲过来找她,远远地看倒真像个无双的公子。
“阿钰。”裴即白叫她。
裴纾习惯了别人叫她裴钰,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父亲走过来她眼角带了丝喜,小跑过去,“父亲!”
裴即白也是许久没见到女儿了,担心她在宫里是否习惯。
“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她点头,“还认识了个朋友呢!”
她口中所说的朋友自然是杜青松。
裴即白笑容僵了一下,然后提醒,“那也是不要走得太近,你不是你哥哥,他若是进宫,我必定是要让他结交人脉的。可是纾纾,你的情况……”
“女儿明白的。”
他拍了拍女儿的背,和声道,“就知道纾纾最听话了。走吧!进去。”
裴纾脸上的笑淡了些,方才初见父亲的欣喜好像也所剩无几了。
甫一跨进宫槛,裴即白同僚见着他便立刻上来寒暄。
裴即白不想她被过多的人认识,使了个眼色,便让裴纾先走了。
裴纾看了眼在一堆人中周旋父亲,这么长时间不见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不行,她只好无奈的背身离开了。
循着林荫走,找了处还算安静的地方。
她自打进宫还没有好好的逛过一次回皇宫,每日都是心惊胆战的两点一线,不敢出半点差错。
今才得见,便觉着皇宫的景儿真的很好!
蓝天碧水,空气里都飘着丛花的香气。
黑色的靴子踩在碎石子路上,忽然一顿。
不远处迎面来了波姑娘们,穿的花枝招展的。
裴纾赶紧转了个身,换个方向走。
谁知,心虚的时候偏生点背。
她刚走上拱桥,就见前方又来了波三五成群,御花园赏花的姑娘们。衣着华贵鲜艳,为首的被人簇拥着,想是其中定有公主郡主什么的贵人在。
她低着头,迅速背身要往别处逃窜。
“站住!”
裴纾一怔,不知道喊得是不是自己,或许是在喊哪个宫人吧!她脚步未停。
“前面那个穿青衣裳的奴才,本郡主喊你你是装聋还是怎么的!”女子秀眉一横,声调也跟着升高,不悦道,“你哪个宫的,这么没规矩,主子叫唤也不听?”
裴纾停下须臾,那群贵族小姐已然来到近前。
“如盈,看穿着,不像个奴才啊!”
“我管他。”难道还能有她这个皇上亲封的郡主尊贵不成?
她们路过御花园,走的有些口渴,偏瞧不见一个宫人在,都去了御景园宴会上伺候。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谢如盈使唤道,“你去拿些茶水点心来,放在那边的望月亭里,本郡主要用!”
她哪里知道该去哪拿她要的茶水点心,总不能去宴会上偷吧!
“我不是奴才。”裴纾转身神色冷淡的道,“下官是谏书楼的史馆修撰,偶然路过此处,叨扰各位了,下官这就走。”
谢如盈心里掂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面容冷漠清隽的男子的官职。
好像……也不是很高啊?
不就区区一小官吗?
立刻硬气了,“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容貌娇美,骨子里带着倨傲,穿着华服,像只高傲的孔雀,媚眼打量着裴纾。
没等裴纾开口,她便自顾自地显摆道,“我是郡主,皇上亲封的如盈郡主!”
“我爹爹是当朝右丞相!我家祖上可是配享太庙尊荣的!”
就这么一会儿,谢如盈把自家家底揭了个穿。
“难道本郡主指使你个区区的谏书楼小官端茶倒水还不成了?”
裴纾好脾气的道,“只是我不知道该去哪给郡主拿点心。”
谢如盈噎了下,没成想找了个笨奴才。
“既然你在谏书楼,那你认不认识沈维州?”谢如盈身后一娇小可人的女子忽然问。
“我与沈兄是同僚。”
那女子看起来活泼可爱,脾气亲和,比谢如盈要好太多了。
“如盈,你放过他吧!他和我哥是同僚哎!”
谢如盈倒是很给那姑娘面子,瘪瘪嘴道,“那行吧……”
她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沈维州是我亲哥,我叫沈诺,以后在谏书楼还请你多替我看顾着点我那傻哥哥。”
裴纾点点头,“姑娘言重了。”
沈诺歪着头甜笑问裴纾,“还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
“在下,谏书楼裴钰。”
不知道她这名字是触及到了什么忌讳,只见谢如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就连微笑着的沈诺也没了笑容,怯怯的看向谢如盈。
谢如盈秀眉微挑,“裴即白的儿子?”
“是。”裴纾颔首。
谢如盈冷笑,“原来你就是那个刚进宫就不得消停的整日参太子哥哥的坏话,害得他每日都在勤政殿罚跪的裴钰!”
这么长时间了,她可算是找到正主了!
裴钰神色一僵。
太子哥哥?
这熟悉的称呼。
前段时间,他们在欢喜楼听到隔壁女子亲昵的叫姬夙太子哥哥,那位扬称要砍她脑袋的未来的太子妃,该不会就是谢如盈吧!
“你到底和太子哥哥有什么深仇大恨,要那样害他!”
谢如盈上前揪住她衣领,“说!你是不是容妃那边的人,帮着他们来害太子哥哥的!”
裴纾无语,垂眸看着她攥着自己衣领的纤纤玉手,心想这位郡主未免太过粗鲁好斗了。
容妃……又是哪位?
“下官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裴纾冷静的道,“下官与太子殿下之前是有一些误会,不过现在都解开了。下官再也没有参本太子殿下的劣行。”
“……”
谢如盈气的眼睛都瞪圆了,“你敢说我的太子哥哥不好?还劣行?”
沈诺上前道,“如盈你先放手,大庭广众的多失礼啊!”
裴纾心里默默点头。
心里却疑惑,京城的姑娘都如谢如盈这般张狂的吗?
谢如盈果然听沈诺的话,不甘心的撒开了手。
裴纾被她推搡的退了几步,勉强稳住,默默的收拾了下衣襟。
谢如盈看着裴纾咬牙切齿的道,“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说太子哥哥半点不好,否则,本郡主砍了你。”
“下官明白。”裴纾忍气吞声的道。
“真是窝囊,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谢如盈还在喋喋不休的骂,“长得就像个楚馆的小倌,就你这样也配进宫当差?”
裴纾低着头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
父亲还在宫里,她不能惹事,让父亲脸上蒙羞。
……
她迫切的希望有个人能来解他的困境。脑海里,不由得响起姬夙的话。
姬夙。
你不是说了以后要给我撑腰的吗?
“不愧是从地方小门小户里教养出来的,就是没教养,嘴巴碎!眼睛还瞎,我太子哥哥谪仙似的人竟被你在折子说成那样!”
沈诺蹙起好看的眉头,拽着谢如盈袖子道,“别说了如盈,走吧!”
谢如盈狠狠的瞪了裴纾一言,才肯罢休。
沈诺十分歉意的看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裴纾,心中愧疚。都怪她多嘴,否则谢如盈也不会知道他就是裴钰,继而找他的麻烦。
路过裴纾身边时,谢如盈仍嘴停不住的低声咒骂,“裴家的人个个都没骨气,就知道背后污蔑人,讨某些小人的欢心。裴钰,也怪不得你妹妹死得早。因为啊,你们家做事不积德啊!”
“你说什么!”斜刺里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质问。
裴纾抬眸,静静的望向谢如盈,面若霜色,“郡主可以骂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家人。”
谢如盈不肯罢休,越说越过分。实在是触及到裴纾底线了,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辱骂自己的家人。
“我父亲为官刚正,母亲管家有方,贤良大度。我裴家初来京城,可曾得罪过你,郡主何必咄咄逼人不肯放过我。”裴纾冷声道,“太子都没有怪罪过我,郡主是否管的太宽了?”
“未来的太子妃吗?”裴纾想起什么,唇畔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谢郡主也不要太早以太子妃的身份自居了,若最后那个位置上的人不是你,该多难堪啊……”
裴纾一口气说完,觉着心中的气舒坦了不少。
活了十四年她方才知道,原来,怼人是件这么爽的事啊!
只见谢如盈小脸都气白了,正当裴纾转身离开的时候,谢如盈沉默的猛冲上去,在背后使劲推了裴纾一把。
裴纾被猛地一推,脑子也未反应的及,便一下摔在石栏处,拦腰折下了桥。
沈诺大惊,“如盈!”她急忙跑到石栏旁往下看。
谢如盈脸色发白,憋着气呼呼的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裴钰,是你逼我的!
裴纾只觉着一瞬间头脚失重,接着周身便被冰凉的湖水包围,身子软绵绵的坠下去。
拱桥下的渠道连接着圆月湖,四季水量旺盛。沈诺看着人迟迟没有露头,心里渐渐慌了,“来人!来人!救人啊!”
谢如盈身后跟着的那些个弱不禁风的贵女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四处逃窜。宫人都被派去了御景园伺候,哪里还有什么人?
一时间,只剩她俩。
谢如盈冷笑,“没有人。”
“谁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