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大的房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空间被充分利用，一张长桌摆在房间的中心，五位身着黑西装的人一字排开端坐在桌后。桌上的叫号器不时闪烁，他们姿态从容，表情熟练，迎来送往一波又一波人。

就很像营业厅里头办业务的前台，路过的青年如是想着。

短暂的一瞥过后，青年收回了视线，在角落里的一台终端前站定。

根据指引他过来的人说，这里是故障死亡中心的问题集中处理处。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先取号，待会再到问询官那边交代他死亡原因和意外发生地点，办理死后临时身份证。

再然后就可以成为系统志愿者，完成指定的任务积累积分，等积分满足条件后，可以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至于任务怎么做，做完怎么活，这种事情对方没说。

青年琢磨，这可能就是是专门画大饼的黑心机构吧。

青年按照终端上的流程录入指纹，提示声响过一声，他的个人信息显示在屏幕上。

性别:男性。

姓名:颜永宁。

年龄:23。

死亡时间:2020.12.31，死因，撞击死。

兴许是设计这台机器的人充分考虑到全年龄段，保障下至三岁小孩，上至百岁老人都能看得清，这字体设置得斗大不说，还同步语音播报，简直是社会性死亡现场——虽然现在人已经死了。

颜永还想扒拉下一页，只见页忽然一花，往下数据都成了乱码，再一刷新，系统直接闪退到了登录页面。

颜永宁:……

很快，一张印着“颜永宁”三个字的号码条从自助终端机里吐出。

几乎同一时间，广播传来新的播报：

请0153号颜永宁到4号柜台前办理非自然死亡业务。

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兄弟，你好了没？轮到我取号了。”

颜永宁错开一个身位让出地方，对方动作流畅，一目十行，但还是翻了一页又一页，跟他一页就死机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你能看这么长？我翻一页就闪退了。”颜永宁好奇地问。

“啊？可能我们来到这里的方式不一样吧，我是让别人帮我拔的管，晕完醒过来我就来到这里了。”那人困惑地挠着头，“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我本来是想给家里人减轻负担的，但说实话，我不想死。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唉，麻烦。”

“嗯，麻烦。”在这点上颜永宁表示赞同。

广播再一次发出提:请153号颜永宁到四号柜台办理非自然死亡业务。

颜永宁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

“广播在叫你吧，你来排几天了？我连续过来三天了都，也不知道得排到什么时候。”

颜永宁:……？

有这种事？

他来到这里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并且他对除了名字以外的东西都一无所知。

颜永宁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打击对方，只好搪塞:“有一段时间了，你再多等会，肯定能排到。”

四号问询官接过153号志愿者的信息凭条已经翻来覆去好一会，实在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且按照先前过号延后的规则，153号的这迟到五分钟就已经够他往后再延迟个几十号了。

但是今天系统有点邪门，他试图执行过号操作的时候竟然被判定没有权限。

大家对系统偶尔出现的bug其实已经见怪不怪，都戏称收益于bug的志愿者是天选之子。

现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分钟。

在这个处理系统工作，一贯是做一休三，即一个月里，只工作一周，其他三周都用来休息自检。

今天是工作周的最后一天，距离他们正常下班时间还剩不到一分钟，错过了今天就意味着还要再等三周才能参加面试，再加上需要重新排号，如果是一般人，毫不夸张地说，错过等半年。

所以这个天选之子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才过来？

四号问询官盯着腕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过，内心松了口气。

系统只受理截止时间之前的业务，看来他今天应该可以正常下班了，感谢153号，这将会是他半年来下班最准时的一天。

“吱呀——”

桌前板凳被拉开的声音与系统的广播播报一同响起。

四号问询官露出有史以来最真诚的微笑。

“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是……”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原定系统开放时间紧急延长一小时，请各位问询官处理好志愿者面试工作。】

【通知再播放一遍……】

四号问询官被惊掉了下巴。

“不好意思，刚才你跟我说了什么？广播太响，没听清。”眼前的青年揉了下耳朵，脸上茫然的表情落在问询官眼里仿佛挑衅。

四号问询官:……

这真是离谱他妈离谱开了门，离谱到家了。

四号问询官强颜欢笑:“没事，我们现在可以开始面试了。”

如果说，刚才系统不同寻常的bug让人摸不着头脑，后面153号的回答则坐实了系统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开后门的离谱行径。

问家庭情况，153说不记得了。

问学习就业经历，153说忘了。

问工作经历，153睁着一双会放电的眼，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四号问询官只得转换话题。

于是四号问询官嘴皮子上下一碰，张口就是一句老生常谈的废话:“小伙子怎么年纪轻轻就想不开呢？”

这回153号终于没有再说不知道了。

他说:“我觉得我没想不开过。”

四号问询官操控电脑，调取出颜永宁死前最后被记录下的影像。

回溯死前记忆这个功能还是新上线不久，各种功能还未完善，影像时间短得只能看见致命一击时发生的情景。

画面中，车轮重重碾过斑马线，几颗樱桃从车底下缓缓翻滚出来。

生怕颜永宁没看清，这段影片被循环播放了足足二十遍。

四号问询官:“怎么样？什么感觉？”

颜永宁搓了搓手说:“不好意思，没看明白。”

四号问询官痛苦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好家伙，一薅一把。

这河里吗？

由于153号极度不配合，四号问询官的没办法再往下展开。

就像去柜台办卡没带身份证，办不了就是办不了。

这里基本上只有濒死前求生欲望特别强烈的灵魂才能被吸引过来，但是153号看上去特平静，没看出曾经想死过，但也看不出来多少想要拥抱新生的念头。

在属于153号的资料表上，四号把能填的信息都填了，实在填不了的就填了未知。

填完后的表格一眼看过去，几乎全是问号。

出于基本的责任，四号问询官再提交之前再找他确认:“资料的完整度影响系统对你的判定，如果完整度过低，你可能没办法通过面试，你现在可以想想还有那些可以补充的。”

颜永宁眼神真诚:“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他把表格又推了回去。

对于他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颜永宁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看到那段只有几秒的视频的时候，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过想要轻生的的念头。

看到那几颗洒落一地的樱桃，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莫名感到了深深的遗憾。

表格很快被扫描进后台。

四号问询官有幸自任职以来，首次看见系统自相矛盾的情况。

153号所有打问号的地方都被画上红色的大叉。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惋惜。

结果下一秒，红色的叉和绿色的圈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在绿色定格。

四号问询官心中直呼牛逼。

【恭喜153号志愿者正式入职！任务权限解锁，请由四号问询官在十二小时内带领前往到指定任务地点执行。】

新一轮广播响彻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四号柜台前面的青年。

青年身形高挑，尤其是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在布料包裹着露出流畅漂亮的线条，就算在人群中，也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可惜他的刘海过于长了一些，遮挡住了眼睛，只看得清下半张脸。皮肤似乎过于苍白了一些，显得两片饱满的唇瓣愈发殷红。

215号，也就是刚才在颜永宁身后取号的少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刚排号就通过了，这是什么绝世欧皇？

颜永宁在万众瞩目下被四号问询官带离了大厅，一路上四号问询官叨叨了不少注意事项，他实在提不起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四号问询官:“一般第一个任务都不会太难，正常发挥基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过。虽然积分不是很多，但是你多做几次，运气好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新手的第一个任务可以特许从18楼的休息区直接传送，但是往后就必须去到任务区才能激活。”

“我有一种直觉，你肯定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出来。正式入职的志愿者系统都会配对一个房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前先告诉我，我尽快帮你购置。”

颜永宁试图回想自己以前的房间的装饰布置，无论怎么努力，终究只能想起一片模糊的残影。他的记忆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膜给包裹住了，兴许只有找到正确的口子，才能将封存的记忆释放出来。

两人走到电梯前，颜永宁主动按下电梯的按钮。他随口问:“如果我没有完成你们所谓的任务，我会有什么惩罚吗？”

“任务的风险我们是没有办法估量的，有很多人都能够通过考验顺利回家，但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种好运，也有一部分志愿者迷失在任务世界里，断掉了联系。”

电梯升空，颜永宁脑袋感到一丝微胀，轻微失重的感觉从脚下传来。

他沉默多时，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终于主动开口问了问题:“为什么我要通过做这些任务回去？”

四号问询官:“只有积累一定的积分才能过得通信证。”

“可是，如果我不想回去呢？”颜永宁抹了把脸，略长的刘海被撩开，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