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了廉价石料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因为车轮和马蹄的蹂躏而产生的裂纹，看来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来打理这条道路了，如果这条是乡间小道就算了，但令人不解的是，它明明是通往不远处要塞的唯一道路，却没有设立任何一处驿站，四周不是农田就是崎岖的山脉。

而且若要从要塞运兵到边境或是从边境传信到要塞的话，道路的质量会直接影响到行军速度，就凭这一点就应该让要塞指挥官相当重视才是，然而，除了一天前火急火燎地经过黑骑士等人身边的马车以外，要塞之外再无活物，连路边的农田都是半荒废状态，只有很靠近要塞的一小块区域才有人照料的样子。

尽管道路看起来相当差劲，但是要塞的工事建的还算齐全，城墙建的相当高耸坚固，在此之上还有面朝四个方向的了望塔，了望塔的周围是略矮一些的箭塔，就黑骑士他们所能目视到的，正面城墙就有六座箭塔，箭塔里的士兵远远望见黑骑士一行人后，臭着一张脸向要塞内的方向打了什么指示，过了一会，要塞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只够一人通过的开口，一名士兵全副武装从开口出现，却不再出来半步，大老远就对黑骑士喊话。

“请问骑士大人是哪位将军的手下？”

“不，您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希雅代替黑骑士回答。

“旅人？”士兵再次打量了一下他们，“你身后那位，铠甲看起来相当昂贵的样子，不是贵族也是个有名气的冒险者吧？怎么可能只是个旅人？”

“啊，这幅铠甲是一位冒险者大人赠与我们的，为了答谢我们对他的救命之恩。”希雅立刻编了个借口。

“一般人会送这么昂贵的铠甲吗？”士兵还是不肯放松警惕。

“事实上，那位冒险者大人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再工作了，所以……”希雅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一下。

士兵面露狐疑的神色，似乎是在心中猜测希雅所说的冒险者经历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能露出真面目来吗，我实在不能放任一个不能摘下头盔的家伙进城。”士兵并不深究理由，只是将要求告诉黑骑士。

正当希雅思考该如何编造理由时，一阵马蹄声在众人身后响起，一个蓬松头发还带着满脸倦意的男子骑着马以惊人的速度接近，然后在超过黑骑士后勒马急停，低头对黑骑士说：“抱歉，我赶时间，能不能先让我进城？作为答谢，我可以免去你们的入城税。”

还要入城税吗？希雅不动声色地想，但还是代替黑骑士回答男子：“是，您请。”

男子轻声道谢，然后顺便观察了黑骑士三人，然而他在看到玉的一瞬间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是被她的精致脸庞吸引了，而将视线转向希雅时，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嘴角也微微上扬。

希雅偷偷以获胜的眼神看向玉，玉则是毫不客气地回瞪她。

看来对方是在希雅这沦陷了。

但男子还是回过神，尴尬地挠了挠头，而后转向士兵：“事情就是这样，能让我补给一下吗，我赶时间。”

“是，勇者大人，但是您身后几位……我还没见过那位黑色铠甲的战士的脸，为了要塞的安全考虑，我不能放他们进去。”士兵诚惶诚恐地回答。

“唔……我都为他们做担保了，却不让对方进城，这可不太好，也许人家有难言之隐呢……”被士兵称为勇者的男子喃喃自语以后，思索了一下，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对士兵说道：“就放他们进去吧，但是派些人盯住他们，如果有动静就向我报告，敢做坏事的话就我来亲自出马，怎么样？”

“这……也不是不行……”

“那就结了，我想你们也不反对吧？”勇者转向希雅。

“是，劳您费心了。”

“那我这就让他们打开城门。”士兵这么回答后转身进入要塞内，随后听见铁链条相互摩擦的声音，大门被开启到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过的宽度。

“那，有缘再见啦。”勇者向希雅打了个招呼后，骑着马奔进城内。

勇者的背影远离后，城门两侧出现了几位士兵，他们似乎打算在不影响黑骑士一行人的前提下进行监视，真是一群优秀尽责的士兵。

“黑骑士大人，我们也走吧。”希雅出声呼唤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黑骑士。

——

要塞内远比在外面看起来宽广，也许有同样是要塞都市的弗拉德同等水平的规模，该有的店面一应俱全，不管是旅社还是饭馆，连武具店也有，道路看起来也相当干净整洁的样子，远处的较为大气的建筑物应该就是要塞指挥官的住处吧，周围的房屋离它都有一定的距离。

然而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别说街道，连店铺都是处于营业却没人的状态，摆在店铺外的商品有些杂乱，看起来像是想收起来却来不及的样子，身后的士兵也尽可能隐藏起身形，给人一种鬼城的感觉。

但是仔细一看的话，还是能发现有些多层建筑的上层，窗子被微微打开，好几双好奇的眼睛从窗子的缝隙观察着黑骑士他们。

希雅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家大门紧闭的旅店的门前，敲了下门后问道：“请问一下，我们想借宿，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请问一下，有人吗？”希雅再次敲了敲门，但是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希雅困惑地歪了下头，看了眼黑骑士后走向旁侧的武器店的铺前：“请问一下，哪里有旅店可以投宿吗？”

店铺深处明显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但还是没有人应答。

“那个……”希雅准备再次出声时被一个粗暴的声音制止了。

“别装了！快去别处！”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从店的后门探出半个身子厉声说，随后像是感觉这样的回应还不够一样，跑出来将武器店双开的门狠狠关上，连摆在外面展示的武器都没有收拾。

巨大的声响让希雅不得不往下意识地后退开，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到黑骑士身边。

“抱歉，黑骑士大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里面的居民好像不愿意跟我们交流。”希雅低着头低声说道。

“应该是看到你这家伙所以不想让你留宿吧，真是的，别拖累主人和我啊。”玉一如往常地挖苦道。

“那你去试试嘛，只会耍嘴皮子。”希雅生气地回嘴。

“哼，那是你这奴隶干的事，我才不管。”

正当希雅想继续回应时，却闭上嘴眯了下眼睛，看向两人身后某处。

“怎么，终于承认了？”玉叉起手。

希雅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转向黑骑士：“黑骑士大人，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位老妇人在看着我们？”

听见这句话，两人回过头，顺着希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位头发斑白的年老女性躲在半掩的门后观察着他们，似乎是三人一起望向她让她吓了一跳，所以将门关的更小了一些，但是她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缓缓将门再次扩大一点，伸出手勾了勾示意三人过去。

“打扰了。”希雅率先走进老妇人的房子，并打了声招呼，黑骑士和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屋子罕见地相当大，让人担心老妇人一个人住的话打扫会不会很辛苦，然而靠从在墙角的农具和狩猎用的弓箭的尺寸看来，似乎是男性的，这表示了屋子里很可能还住着其他人，可能是与老妇人一起生活的她的丈夫或者她的孩子吧。

老妇人看见客人来了以后，紧张地用看起来很老旧的抹布擦了擦茶色的桌子，而在打算用同一块布擦拭待客用的椅子时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解下脖子上那块看起来很干净，也是她身上最值钱的围巾，仔仔细细地将椅子擦干净，尽管它并不脏。

“不，不用做到这种程度的……”希雅有点慌乱，握住老妇人的手阻止她。

“可是……像我这样脏的屋子会让骑士大人感到不悦的……”老妇人紧张地望向黑骑士，也许是他保持静默的态度让老妇人以为他生气了吧。

“没事的，黑骑士大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希雅安慰老妇人。

“喂，你怎么自说自话啊，我还没……”玉的话语被希雅强硬地打断：“当然，黑骑士大人身旁的那位可爱的小姐也不会生气的。”

“……哼。”玉扭过头。

“这样啊……”老妇人看起来放松了一点，因而嘴角松弛了一些，在准备将围巾重新围上脖子时，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凳子上，重新面对三人。

“让骑士大人看到这么失礼的一幕实在罪该万死。”老妇人如此谢罪。

“无妨。”黑骑士罕见地回复了她的谢罪。

“老奶奶，请问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希雅用亲切的口气问道。

“……是……老身冒犯，想请问骑士大人和二位小姐是属于哪位将军的阵营呢？”老妇人战战兢兢地提问。

“阵营？”玉小声嘟囔了一句。

“如果是切斯曼大人手下的骑士大人的话，还请替老身那不孝子美言几句。”

看来农具属于她的儿子。

“很遗憾，我们不……”希雅的否定被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的老妇人打断。

“那难道说，各位大人是怀特大人的手下吗？请接受老身的不情之请，将吾儿及其妻子带回来吧，为此要老身付出何种代价都愿意！”

老妇人跪下后将额头抵住地板。玉有点被老妇人的气势吓到似的后退了一点，黑骑士似乎也很困惑。

希雅慌慌张张地将老妇人扶起：“不，老奶奶，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刚到这个国家的旅人。”

老妇人迷茫地看了一下黑骑士他们，又看了眼希雅：“不是？但是……那位看起来很高贵的骑士大人……”

虽然希雅不想让老妇人接受残酷的现实，但也不能让误会继续下去：“他是我的主人，并不是什么人手下的骑士。”

然后无视了一边大吵大闹着“是我的主人！”的玉。

老妇人站在原地嘴巴微张，却没有任何话语，希雅只能在她旁侧等待痛骂的话语或是被赶出门。

“这样啊……”结果传来的却是听起来让人痛心的失望的语气，“真是抱歉呐，让你们看到了这么可笑的一幕。”老妇人苦笑了一下，连笑容都很勉强，虚弱的样子似乎没有希雅扶着就会立刻摔倒一样。

“你们是旅人对吧，因为这个国家的一些原因，所以人们对那位高贵的骑士大人不是很欢迎，但是这不是他们的错，希望各位能原谅他们，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代替他们向你们道歉。”老妇人恢复了原本和蔼的表情和语气。

“不，没关系的。”希雅微笑着说。

“真是抱歉，如果不嫌弃的话，各位可以暂住我的家中，反正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住。”老妇人深呼吸了一下再次调整了心情以后说。

“那就麻烦了。”这次是黑骑士回答。

“可以问一下您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吗？”希雅在黑骑士之后问道。

“不，不用在意，旅途中饿了吧？我去为各位准备洗漱用的热水和饭菜。”老妇人回以微笑，转身走向类似厨房的房间。

压抑着感情一定很辛苦吧。希雅只能看着老妇人有些悲伤的背影，自己却没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

太阳很快就倦怠了，在洒出最后的血色光芒后沉入地平线。

老妇人在做好准备后端出来的，是以黑面包和温热的菜汤以及一些水果为主题的晚宴，除了黑骑士以外的人都享受了一顿平凡却足以饱腹的晚餐，玉则似乎是对甜味食物没有抵抗力，边吃着水果边以“区区人类不错嘛”、“我认同你”之类容易令人误会的话称赞老妇人，希雅不得不为玉的话语和无须进食的黑骑士向老妇人解释，好在对方很快就理解了，也省了希雅不少功夫。

“总觉得，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呢……”老妇人微笑着小声自言自语。

用餐时的气氛一旦活跃起来，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就在玉成功解决掉不知第几次端上餐桌的水果时，夜巡民兵的哨声也适时响起，宣告着夜晚的到来。

“餐具就由我来收拾吧，小姑娘和骑士大人就先去休息吧，二楼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虽然只有一间房，但是我可以让出我的房间，各位意下如何？”老妇人如此问道。

“一间就够。”接受到希雅询问视线的黑骑士如此回答。

“好的，那么各位晚安。”老妇人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将盘子叠在一起带进厨房，似乎是打算分批清洗。

“黑骑士大人要睡在哪里呢？”希雅问黑骑士。

“主人才不像你们这些懒惰的家伙一样嗜睡呢。”玉说道。

“我无须休息，你去睡吧，我去城里看看。”黑骑士也这样说明了。

“那你呢？”希雅问玉。

“主人去哪我就去哪，而且我能从主人那摄取魔力，所以不会累哦。”玉像是在对黑骑士说似的挺起胸膛，露出“我厉害吧？”这样的表情，仔细一看，不知道她何时解除了漂浮的姿态。

“那就好。”黑骑士却只是淡淡回应，打开门向外走去。

希雅听话地目送黑骑士的离开后，打算去帮老妇人的忙，却被对方温柔地拒绝了。

又或许，老妇人只是不想让自己难堪的一面给其他人看见吧。

难拒盛情的希雅登上二楼，似乎是因为有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让她产生了些微的安心感。

老妇人相当贴心地将清洗餐具的音量放得很低，躺在不算柔软但有些大的床上的希雅渐渐合上眼皮，盖上厚厚的被子后，积攒至今的疲劳一下子袭来，是从斯堪维还是从弗拉德开始的呢？已经很久没睡过像样的觉了，几乎都是浅浅的睡眠后被叫醒应付各种事态，而黑骑士还不停地行进，似乎根本没顾虑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类这件事。

“真是的，如果能再温柔点就好了呐……”希雅在睡意袭击她而因此意识涣散的时候说出的这句话，随后沉沉睡去。

——

黑骑士散步在城内的大道上，夜巡的民兵已经走远，火光变得很小，似乎偌大的一个城中只有他们是巡逻的一样。

而事实上就是如此。

夜晚的风有些微凉意，但这对黑骑士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月光温柔的照着两人。

“呐，主人。”玉向前方的人搭话。

黑骑士放慢脚步，示意她继续。

“为什么主人要留下那个毫无用处的人类呢？”

“我也不知道。”黑骑士短暂思考了一下以后回答。

“主人只要有我就够了啊，那种奴隶丢掉不就好了？”玉有些生气。

“带着也没有影响。”

“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

玉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再这样让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继续存在下去的话，黑骑士就会摆脱自己的控制，不，会偏离他应该前进的道路。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应该要准备些对策了。

直接抹杀对方有可能引起自己主人的不满，所以要用更稳妥的办法玉暗暗盘算着。

“继续的话？”

“没什么，明显是我比那个女人比较有用吧，所以……”

“说的也是呢。”黑骑士似乎回答得有些随便。

“真是的，主人！好好听人家说话啦！”玉鼓起脸。

“在听。”黑骑士回应。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您……”

“你也听听。”黑骑士说的话的含义有点模糊不清。

玉随即安静下来，用耳朵听见了什么在这寂静的夜里不和谐的声音后，发动了强化型中的探索系魔法。

“警戒。”

本无需咏唱的玉说出魔法的名字只是为了告知黑骑士自己正在做什么。

看不见的微波在两人耳边扩散开来。

然后不和谐的声音在两人的耳中变得清晰。

“难怪觉得让人不悦，原来是因为这个啊。”玉的表情变得冰冷。

“这低鸣是——”

黑骑士说出了不和谐声音的正体。

“堕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