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今宵不学无术,到处横行霸道,但该学的本事并没落下。老爹和哥哥出门早,没有教过他什么,但凭着一腔毅力,到处偷师学艺,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杂乱无章,不过在汴京城内打纨绔还是够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鼠目寸光,坐井观天,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说别人,就是跟他的哥哥爹爹比,那也是比不过的。
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执着,不想输给亲爹座下的将军徐连策。
徐连策能混到成为他爹的左膀右臂,肯定要混很多年了吧。他爹都已经不再年轻,那徐连策,一定也不再年轻了。
或许战场上,徐连策比他经验丰富,但这比体力的事情,一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拼得过一个年轻人?
燕今宵越想越觉得自信,他攥了攥拳头,让上臂的肌肉更加结实突出。
徐连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一边秀肌肉,一边贬低“老头徐连策”,一时没说话。
燕今宵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能力,于是猛然手攥成拳,一拳就招呼道旁边的歪脖柳树上,那柳树杆被他一拳打得震颤,柳叶也跟着乱肆飞舞,几片叶子掉下来,落到燕今宵头上。
燕今宵浑不在意,看向徐连策,一脸求夸的表情:“怎么样?”
徐连策:“……”
徐连策走上去,将他脑袋上的两片叶子拿下来,淡声道:“燕帅治军严谨,他手里出来的人打仗灭敌,听从军令。他受了燕帅的嘱托回来管教你,便就只会管教你一人,不会牵连别人。”
燕今宵不服气:“你又没见过他,怎么这么笃定?你是不知道,那老头特别爱显摆,好面子得很,头一天回京面圣,就是驾着他家的那辆骚气到不行的银杉木马车去的。这么样一个人,要是知道我偷偷卸过他轮子,肯定会找我麻烦的,可他又打不过我,那就一定会找你麻烦。”
燕今宵不知是哪里来的气性,非要在这个问题上较真,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他的心里印象,认为那徐连策就一定是个打不过他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却不知道,其实他才是那个最最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个小肚鸡肠的小流氓在背后说起别人的坏话一筐接一筐的,丝毫不脸红羞臊。
其实徐连策心里完全明白,燕今宵对徐老头的排斥,完全是源自于云敬对他说的那句话:“燕帅让我家将军回来管教你。”他亲爹离家多年只言片语的家书都不带回来,却要一个他素未谋面的人来管教他,他哪里能服气?
他这暗戳戳地针对徐连策,其实不过是小孩子想要通过这种笨办法,来发泄对亲爹的不满罢了。
徐连策心里心知肚明他的怨气从何而来,心里觉得好笑极了,没忍住,伸出手来掐了掐他那气鼓鼓的奶膘:“想知道他能不能打得过你,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燕今宵冷哼:“不见,他想管我,就得他来找我,汴京城这么大,我若让他找着我,我跟他姓!”
燕今宵说着话的时候,多少是有点嘴硬的成分在里面,内心里,他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渴望看看这个在苍云郡一刃血千里的杀神将军。——嘴上呈口舌之快那是他嘴贱,私心里他比谁都清楚,他爹燕帅手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浑水摸鱼之辈?
他想见徐连策。
想看看他爹手里的雄兵生成怎样一副虎背熊腰气势磅礴的杀神模样。更想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点爹爹的影子。
他还想要打败徐连策,他想向爹爹证明,他不是不学无术的流氓纨绔,他也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想跟在爹爹身边,做一番事业。
他想打败徐连策,告诉爹爹,他能行。
可是他爹只把他当孩子。
往来家书那么多,没有一封是给他的。
他爹对他的了解,都只是道听途说,甚至可能是在皇帝舅舅的往来书信中的只言片语,又或者是嫂嫂跟哥哥往来情书中的佐餐配料。
就连他不能出城的命令,都是他爹爹千里传书回京都,特意交代皇帝舅舅干的。
爹爹不在跟前多年,手伸得可长。
实在太欺负人了。
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绪一时半会儿他根本难以理清,烦得燕今宵狠狠踢了一脚柳树庄。
燕今宵的情绪变化,一丝一厘徐连策都瞧在眼里,心里也不知生出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些心疼,再想一想苍云郡如今的情况和燕今宵如今的处境,徐连策觉得实在没有管教燕今宵的必要,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
“不要说这些负气的话,你不想见他,那就不见,至于你卸了人家轮子的事情……他不是还不知道么?只要他不知道,便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也不会找我的麻烦。”
燕今宵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之前卸轮子的时候,他们俩跑得飞快,并没有被抓到半点把柄,于是燕今宵的腰杆又挺直了一些,颇有些不要脸地理直气壮起来了。
“阿舒说得对,他又不知道谁干得,就算他日后知道了,那我就跟他打一架,我一定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腰杆挺起来后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就这么被阿舒给劝服了?
嘴巴动了动,最后揪一把稻草扭捏道:“那徐老头……的别院,别不是个破落地儿吧?太寒酸的地方,我可不舍得让你住。”
徐连策道:“徐连策是什么人呢,他家可是富可敌国,他的院子怎么可能残破,你想太多了。”
这院子在奉天楼往后两条街的相思巷里,原本就是徐连策在汴京城的落脚之地,这次回来之所以没有立即到别院去住,原因无他,空置太久积灰了,加上他本以为回来不会多久就又要回苍云郡,所以就没让人收拾出来。
不过自打见了皇上,皇上有意将他留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便叫人开始收拾了,今日若是过去住,仓促是仓促了一些,无伤大雅。
燕今宵心里天人交战了老半天,最终扭扭捏捏地一退再退:“那我得亲眼看看才行。若是那院子比不得奉天楼里徐老头的房间舒服,你就不能去住。”
“嗯,听你的。”徐连策好脾气地应。
徐连策将那两片叶子扔进护城河中,眸光清淡地看着那两片叶子在无波无澜的护城河中慢慢飘远,晨曦早露早就不见了踪影,河边柳树上偶有几声鸣蝉,听来觉得宁静悠远,不由得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却觉得连那微微拂过面容的清风都带着轻微香气。
这大好的春光啊。
徐连策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浸入河水,微微凉意透过皮肤渗入骨血,瞬间让人清醒。他睁开眼睛,看着手心里掬起的水里倒映着自己的脸,隐约还有身后站着的燕今宵,不由得哂笑了起来。
身边跟了这么个惹事闯祸的小街霸,他在京中这段时日,怕是没那个闲情体会大好春光的。
徐连策心里想的那些,燕今宵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张临水照面的俊脸恬静清雅,只这样看着就有一种能让人浮躁的心静下来似的,舒坦极了。
阿舒可真好啊,长得好看,性子又这么乖顺,不管自己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简直就是他命中的天仙配,既然如此,他想住那徐老头家的别院,那就随他去吧。
燕今宵暗戳戳地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不是在向现实低头,而是因为阿舒愿意,他便宠着。
嗯,就是这样。
这么一想,燕今宵心底的不快乐散去了许多,整个人又重新要眉飞色舞起来了。
便就这时,云敬骑着马过来了,远远看见自家爷在护城河边洗手,他高兴地挥手大叫“三爷”,同时下意识地夹了下马腹,便让马匹在闹市上奔跑起来,
一个半大顽童突然冲了出来,一边嚷嚷着要吃糖葫芦一边远远甩开了管带他的老妪,在路上没长眼似的跑得飞快,直直就往云敬那冲过去,云敬本就没能控制好那马,这下被吓得更慌了神了,不由自主地勒住马缰,
那马儿受了惊吓抬起前蹄,极尽嘶鸣中就要将那小孩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