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青涩、朦胧感、理性未满，国中时代的少年少女早已度过了无话不说的童真时代。在这个人生阶段，有些话总想要放在嘴里嚼着、不吞不吐，非要等到口香糖似的没了味儿，吐掉也故作大度才算好一般。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细腻心事晾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总觉得……很不堪。

——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啊。

黑发少年隐隐感觉后颈发痒，大抵是刚刚未梳理好的碎发垂落，在搔动吧。

于是乎，他合情合理从绵软的禁锢里抽出手指，挠了挠脖子，问：“还教吗？”

“教的，这就来。”田所惠忽然抬手，拧上水龙头。她笑得静悄悄，端起锅子转身，轻轻将冷却了的面团倒在案板上。

啪啪——

“这是教具，接下来要仔细观察哦，杰。”

先是拍了两下，蓝发的她随后小小口吸气，彷佛在准备什么奇怪的仪式。

夏油杰目不转睛望着斜前方一片，也不知道是看她，还是在看她的手。反正二者也没差，笼罩在昏黄斜阳下，都模模糊糊。

“看好了。”

田所惠最后扭头强调一次，飞跃的影子跳了个胡旋舞。

说完，她不等少年回复，径自驱动咒力、附着于双手之上。倏地，萤火虫似的辉光顺着柔软细腻的十指浸入到案板上的圆润面团中；揉搓、搅拌，乍看上去都是最朴素的家政料理法，可少女的细腕每顺时针回旋一次，那份萤火便加强一分；不多时，本为乳白的面团竟透骨生香，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这一幕，不由让夏油杰吃惊得瞪大眼睛。他从未想过，惠的【热情招待】竟不是对已有成品时实进行咒力灌输，术式秘诀竟在日常的料理过程中！

下一秒，他又恍悟，捧场鼓掌：“战略性加强了啊，惠酱。如果能事前准备更多……”

“很遗憾，那点我还做不到哦。”

少女弯弯眼，摆手，打断了他的异想天开。

定睛一看，夏油杰才发现，回过头的她竟是狼狈异常：汗水不知觉间打透了额前的刘海儿，光是站在那儿，女孩儿就是一脸疲色，连解说也变得小小声，好似说话都使她不堪重负。

“很累吗？”

“是的，就像跑了个三千米，大概。”

无厘头对话只有两句。

接下来，少女用手用力拍拍脸颊，振作了不少，正色说：

“首先，与特制的咒具不同，普通物品是极其难以承载咒力的。”

这一点夏油杰心知肚明：如果万事万物都可输咒力、化咒具，那么干脆大家都拿着制式枪/支、砰砰砰就成。建制化热武的威力，早有历史为其背书。但显然，咒术师们目前还没这种骚操作。

诚如惠之所说，业界对她持有的“热情招待”普遍评价不高，这并不单单源自于术式的实用价值。事实上，仅论其能赋予非咒具以咒力这一点，该术式还是挺抓人眼球的。真正挡在惠面前的，是她的咒力总量、术式持久度与咒力转化率均相对偏低的问题。迄今为止，她的极限是单次制造500g的水果软糖——如若放着不管，二十四小时内糖果内的咒力就会流失殆尽。用某位大前辈的话来讲，这就是‘打杂都嫌贫弱’的水平。

“万幸的是，我的术式可以通过反复联系，提高水平。”蓝发少女熟练切割下几块软糖胚子，猫似地招招手，示意夏油杰上前，近距离观察。

后者顺从挪几步来到橱柜边，俯身贴近案板，轻嗅后不吝赞美之词：“很香啊，明明是半成品。”

“其实已经可以吃了哦，因为有咒力驱动，这种水果糖与真实料理还是有区别的。”她边耐心等待他捏起糖块丢进嘴里咀嚼，边笑眯眯解释，“这就是我的修炼法，我猜直毘人前辈指的就是这个吧，【咒力训练】。”

终于说到感兴趣的点子上，夏油杰直起腰，反问道：“那是什么？”

“咒力来源于负面情绪，一般而言，咒术师都需要锻炼那种利用微小负面情绪提取咒力的才能。”瞥了一眼天才同伴，蓝毛小姐叹气，轻轻晃动脑袋，“但杰的话，其实从未苦恼过如何提取咒力的问题吧？你是特别的类型，咒力先天充足到惊人。相应的，精细操作就会变差——举个更直观的例子，你目前去使役咒灵发动特别的术式，偶尔也会失控吧？”

这倒是真的，要不然上次他们也不会那么狼狈了。

少年若有所思，见状，惠便继续解说任务。

“——如果是询问我的修炼法，大概就是利用术式反复进行咒力灌输。效果可以很简单地通过最终完成的合格产品量、咒力的回复周期、术式失效前持续时间来判断。”

“类似于【爬树】和【踩水】修行吗？”男子国中生脑袋一转，兴趣盎然。

这类比让田所惠一时困窘。她不大懂所谓的‘爬树踩水’指什么，猜测其大概是某些男生关注的话题，只能支支吾吾、又是点头又是摆手。这可爱的模样却逗得夏油杰哈哈大笑，眼泪都从眼角争先恐后沁出来，误让田所惠觉得自己是不是搞出了什么惊天糗事儿。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我了解、我了解……因为惠酱是失格巫女嘛~”边摆手、边捂肚子，电线杆少年斜倚着冰箱，嘻嘻哈哈从脑海深处翻出个早前腻了的老梗，“但惠酱你最近太有常识的样子，反而让我忘掉你的人设了哈哈哈哈！”

“喂，说清楚，到底哪里好笑了嘛！喂！”一无所知进入到被嘲的环节，茫茫然的惠连捶少年肩膀，追着问。这番虽然力道不大，但却充分表露出人类对出糗的恐怖。

“抱歉、噗哈哈哈哈，这种一本正经询问的样子反而更——”

热热闹闹追打，赶在惠真的抓狂前，夏油杰险险踩下刹车、用正事儿带回了跑偏的话题节奏：“喂，惠。也就是说，老爷子想让我进行的，其实就是精细化咒力运用的修炼？”

“啊？啊，没错。”还没转换过来，她勉勉强强站直身体，答得磕磕绊绊，“我的话就是咒力灌输，杰你——”

“当然是咒灵使役啦，全方位的。”他抢白，答得天经地义、不假思索。

——完全没明白啊，这家伙。

田所惠没忍住扶额，她哀叹着一巴掌拍在对方宽阔的脊背上，啪的一声。

“那不是完全不需要我的练习么，杰。妄你平常总能说得头头是道啊！”

“欸？不是么？”

“做得到的话，你就不需要进行特训了。”少女叹气，干脆推着夏油杰的腰，一步步将人挤到灶台前，“你就重复我的操作就成。”

“真的假的？”

这次，夏油杰真的是将信将疑：毕竟，田所惠才刚说过普通素材与咒力一般相性不佳，那他这么干，不是白费力气么？

“笨蛋！你是蓄电池，它是接触不良的显示屏，我才是电视主机啊！”金色的星辰亮晶晶悦动在昏暗的室内，一闪一闪，活力十足。“你就老实加油，最后的步骤我来即可。”

这么一拖一训练下去，很快，两个人都会大幅进步。不过最主要的受益人，还是夏油杰就是了。虽然禅院直毘人乍看上去是个嗜酒又迷写真的臭老头、老不羞，但实际上他心里明镜：你看，这训练方式给的，就简直不能再契合！

“嗨、嗨~”

想清楚了前后，夏油杰苦笑不已。他扫了一圈瓶瓶罐罐，眉头不用皱都看得出现在很烦恼。毕竟，他对变强很感兴趣，但料理嘛，就——

“严肃警告，我这里杜绝浪费哦！”从这番小动作里嗅到不详的味道，田所惠立刻警觉竖耳，双臂交叉比了个大大的X，“你的成果我只需尝一块儿，剩下的还要自己解决哦。”

“拜托了，惠酱，我没经验的。”夏油杰意欲讨价还价，他主动弯下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平视着女孩儿的眼睛、超真诚拜托，“不能直接快进到揉面的部分吗？”

“你的快进就是我的劳动啊，杰。”惠温温柔柔拍拍他的肩膀，神态和答复完全就是‘货不对板’的代表，“所以，我拒绝哦。”

于是，少年只能哀鸣一声，耷拉着脑袋转身，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煮夫体验……

*

——那是一张漫不经心的少年的面孔。

明明在隆冬雪里，却还是夏服打扮。那人就大剌剌靠坐在缘侧和庭院的交界处，半仰头，眼神空洞。

“喂，小鬼，来这里作什么。”不感兴趣地抬了下眼皮，少年无可无不可地问。

小小只女孩，缩在不合身的和服里，边哈气取暖，边怯怯答：“我，我在等爸爸。”

“是嘛？无聊的回答。”

“抱、抱歉……”

初次来到陌生的环境，骤然遭遇他人批评，迷路的小鬼头心神大乱，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见到这幕，罪魁祸首丝毫不羞愧，还大爷似的赖在原地，颐指气使：“喂，小鬼，我饿了。”

“欸？大哥哥，你……”

“主屋那边给你糖了对吧？拿过来。”

……

“——奇怪，怎么忽然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啊？”

翻身便窥见室外清冷的月色，大脑尚未清醒过来的少女茫茫然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