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来了六个客人。这六人是季启明在外结交的朋友,虽然没有桃园结盟,但是彼此之间情分深厚,这次季启明有事想求,哪怕会兵败身死,他们也慷慨赴约。七人坐在花厅内。
一派愁云。
“天师就这么?死了吗,我心里不安,似乎哪里疏漏,”一个高冠华衣的男子说道,“首先二皇子的青龙庇护牌,确实可能出自天师之?手,但我不敢相信短短几日就能波及上百万人性命,这法术威力如此之大,天师说给就给,说会就会吗,其次,按照那个说法,天师以物换物,他又怎么会身死,总不可能受二皇子波及而累命,想来天师也不是如此愚钝之?人,再者,天师临死前的手里拿着玉笏,这东西是传讯法器,应该是旸谷里某个大人物送信……”
说到这儿。
他叹息。
“风雨欲来啊。”
季启明握着扶手,眉头紧皱,这时他抬头看向跨入花厅的四弟,问道:“你二哥呢,怎么没回来?”
“二哥回黍下学宫去了。”
季楚狂似乎说了事实?,却叫季启明一阵唏嘘,他想到二弟和父亲的事情,眉头一黯,沉声:“算了……他不愿意回来,就不回来吧。”
又让季楚狂把事情详细说来,从跟二皇子见面,到下药,到以物易物,再到传授青龙法术,越说季启明眉头皱得越高,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抬头看看季楚狂,小小的身板——他以前是个身无三?两骨的乞丐,命如皮薄,就算得?了爵位和家产,养了三?个月也没有丰盈起来,还是干瘦的像把枯草,只一双眼睛黑黝黝,散发神光。
他挥手对季楚狂说:“你去休息吧,最近你也跟着操劳了。”
季楚狂应诺。
倒是那个高冠华衣的男子盯着瘦小的背影。
问季启明。
“我觉得?不对。所?有二皇子和天师的情报都是从这人口中说出,他若是隐瞒……”
说着,声音渐小了下去。
季楚狂还不到腰高。真是小小一个豆子,面对大人能囫囵个说清楚话就已经了不得?,就算有隐瞒……去怀疑个孩子,哈,他疯了吗!
说罢摇头。
这件事按下不提。
又对季启明说:“我们还没问过你二弟,我看他颇有些神奇法术,说不定他插手没有告诉我们,也未可知。”
“确实。我再去问问。”
……
“和我什么?关系。”
黍下学宫里。宫门这场大战短短时间内如海啸一样波及了整个一念城,就连黍下学宫这样偏僻的地方,也垂落好多雨帘一样的细丝。
学宫的博士命令学生不准出门,免得?招惹灾祸。
清风也被关在屋子里。他心惊胆战呆了一整天,看见季槐梦跨进院子,跟个小蹦豆似的往他身上一跳,缠着要听点外面的事情。
“我看见了!那天晚上黑色怪物来吃你,你把他打跑了!”
清风仿佛与有荣焉。
“那是什么?法术?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不是法术。”季槐梦脱下湿淋淋的衣服,剩下一个白色里衣,他恍然想起身后还跟了个冯笃思,问她,“不介意吧?”
冯笃思羞涩摇头,接着又一愣,这不是还穿着里衣吗,她羞涩个什么?劲,于是把头一抬:“没事,我去哪儿住,平日要做些什么??”
清风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转,朝着季槐梦说悄悄话:“这是你讨的小——”话没说完叫季槐梦敲了一下脑袋,指着他:“乱想。”又说,“我替老师教导你,今晚我和你一间房。”
转头告诉冯笃思:“你住左间。”
左间原是他的住处。
他带冯笃思回来又不是为奴为婢,只是借个地方给冯笃思睡觉,剩下的吃饭穿衣和赚钱,都要她自己来。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
不是仆人不是朋友,说起来只是在三皇子身边见过几面,又借她谋划了一番——不过如此。
“你做你的。”
“我做我的。”
“如果想要读书写字清风可以帮忙。”
“剩下的,你自己来。”
——陌生的、不相干的室友。
可以这样说。
冯笃思一阵恍惚。她有意识以来的生命里充斥了控制,仿佛所?有人都想要在她的灵魂上横插一脚,支配她可怜、稀薄的人生。她第一次获得?了完全的自由,竟然觉得?天地空茫一片。她回到左间的屋子,坐在对着窗的椅子上,看着青竹上攀附的水汽。
心想。
她自由了。
右厢房。
“就一张床,”清风掰着指头算,“我也不欺负你,一三?五我睡,二四六你睡,周日我们划拳猜掌。怎么样。”
季槐梦轻笑。
他把清风往床前一推:“你睡吧,我不用。”
清风大惊:“不会吧,你准备吊根绳子,睡上面吗!”
“……”
“还是你会想。”季槐梦道,“我已经引气入体,没有什么?睡意。”
“怪不得?!”清风大惊,前几天他还偷偷开窗看见季槐梦那间连夜亮灯,心道——好个学贼!哪想到对方的身体硬件丢他三?个朱雀大街那么长!输了,输了,清风心中大叹,这是输在起跑线上啊。
想他还盘算着先季槐梦一步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没戏了,呜呼哀哉,后人叹兮……
清风正想着。
季槐梦已经拖开一把椅子坐上,他日日没事,习惯了这样入定,只半梦半醒之?间,将将神游太虚,听到耳边说:“槐梦师兄……”
侧头一看。
清风拿着一本书来不耻下问。
“我还没问明白呢。不是说占星术没法攻击只能观测吗,你是怎么赶走怪物的?”
季槐梦沉吟。
“那不是法术。那是占星术。”
黍下学宫二十四门课,门门都以引气入体为根基,因为只有引气入体,才能神游太虚,才能把握住世间最玄妙的一种力量“炁”。想要修炼法术,就要明白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在最基础朴素的认知里,代表金属的金,万物生发的木,生命之源的水,温暖炽热的火和承载一切的土,这五种东西构成了世界的形态。
但世界并非完全巧合和偶然,并不是把这五种元素放进箱子里碰碰撞撞,就能长出森林和草原,海洋和山川。能催发这五种元素的东西,就是“炁”。
炁在太虚中。
所?以修炼者不断修行,入定,神游,想要进入太虚。一些“灵感”“天资”高超的修炼者进入了太虚,他们混混沌沌,蒙蒙昧昧,不知山下左右,不分东西南北,只用“一阵顿悟”“灵感大开”来形容神游太虚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忽然就会感受到了“炁”,会操控“炁”。
这些修炼者用“玄妙”来概括一切。
他们去了太虚,却又不知所以然。
“但是占星术一样。”
季槐梦摩挲手指。
“它是,让你看见太虚。”太虚形如宇宙但又非宇宙,它更像是一种没有规律,常识颠倒的地方,一念可神游千里,上一秒远在天边的东西下一秒可近在咫尺。它比宇宙更苍茫遥远,比星辰更无序难解。周老师流传下的那本《七星定位》,不是观测整个宇宙,而是运行这门功法就能找到代表一念城的“虫”之?光团。
光团“虫”代表一念城,它仿佛活着一样呼吸、胀缩,发出不能被人耳捕捉的信号。《七星定位》就像一个解码器,它捕捉到信号之后,就能将人的心神拉入“虫”团之内。
比如其他学科,占星术更像是一个观测者。
哪怕“屏蔽天机”,也不过短暂隔绝这个人和“世界”联系,如同斩断婴儿和母亲之间关联的脐带,让人痛不欲生,但无杀伤。
他无法用占星术杀人。
清风恍然:“那些五行法术不是占星术带来的吗……就是,又是火,又是水,特别光亮的……”
季槐梦含蓄:“我抽空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