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的水每隔半柱香便涨一寸,现已没过腰际。
黎纤脸色发白,眼皮耷拉着,神色恹恹。
他怕水,也有些饿,他想吃小点心,想喝甜水汤,还想江逾白同他说话。
可白白还在愣神,根本不睬他。
看着江逾白薄唇紧抿,半字不吐的样子。大鱼贴过去,将湿凉的手指搁在他手心里,试图让他的白白赶紧理理他。
没一会就又将手抽了出去,太凉了,他怕真的会冰到江逾白。
束缚着腿上的锁链已经被他掰断了两根,可惜他肚子憋憋的,没有力气。再歇歇攒点力气就一口气全部掰断,带白白跑出去。
这次不同于上次平白地去拔树,白白定不会生气的。
“抓我们干什么?到底抓我们干什么?”衣袍被水浸湿,箍在在大腿上烦人得紧,容舟几近抓狂:“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名号?”
“就不怕老子掀翻了你们的府邸!”
“叫个屁,叫魂吗?”缁色貂毛袍的修士自门外探头,端着一大碗饭食进来,也开始骂骂咧咧。
这人身材膀大腰圆长相贼眉鼠眼,他声音极大,可站的却极远,生怕容舟把玄寒铁锁甩在自己身上。
“我管你们什么名号。”他道:“在我这里你们的代号就是倒数第四,倒数第三,倒数第二。”
“你就是倒数第四。”修士懒洋洋的:“那个是倒第二,这个倒第三。”
“什么二三四的?”容舟怒极:“你他娘是大桥底下数鸭子的?”
“我们宫里死了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尊上命令我等前来探查。”
“今晨,依据他二人眼球中的最后景象,在神魂消散前,看到的依次是你们几人的脸。”
这修士话说的言简意赅,然而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他们几人受命跟着丘寻越来流月小城的展会探查真相。
谁知这小少主哪是来干活的,分明就是来找乐子的,到了地就只顾盯着池水中央的展台看宝贝,半分查案子的心思也没有。
少主办不好事顶多挨顿责骂,手下的喽啰可就要被拿去祭天。
他们几人便寻来了在此处招募炼丹术士的大长老……。
一想起大长老用手指将眼珠挖出来放在掌心观测赏玩的厂景,这修士就又想吐了。
这碗炒饭是吃不下去了,他恶狠狠将饭筷地掷在地上:“艹!都怪你们,杀人做什么!害得老子吃不下去饭,今晚怎么有力气值夜!”
“……”
容舟此刻也想骂娘,昨夜江逾白匆匆离去后,便有两个驯兽师模样的男人来闹事,硬说客栈里藏有高阶血灵狐,并威胁他们一行人交出此等灵兽。
灵狐?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连只大肥/鸡都没有,上哪给他们整狐狸去!
两句话没说上,几人便动起手来,以于纯为首的麒麟学子甲乙丙丁穿成串地排在一列主张和解。
对骂的时候个个嚣张蛮横,恨不得让对方血溅五步,现在却口口声声地嚷着以和为贵。
沈清浔又曾说过近期在入障,他便将其推至一旁,以一敌二。
那二人与他同境界,且于体型人数上完胜,但灵修,器修在战力上却远不及武修,剑修。
容舟不知默念了几百遍的‘出门在外不可惹是生非,否则就要罚款灵石三千’‘打坏了要赔的’才没有斗个鱼死网破。
而后,那二人见没有丝毫胜算便灰溜溜地盾走。
但他能拍着良心,以自己五十年的赌运来保证他从未下过半分狠招毒手。
那两个败类顶多被打的鼻青脸肿,根本不会留下半点致命的伤,,怎么可能会死。
容舟将目光转向‘倒数第三’黎纤和‘倒数第二’江逾白身上。他忽然想起早上见黎纤时,这小孩的脚踝上裹着好几圈绷带,隐隐约约渗出血珠。
莫非……,莫非是那两蠢货□□熏心,企图对黎纤行不轨,江逾白情急之下,怒下杀手了?
哎,不对,不该如此。
江逾白何时杀过人?无论是面对灵力大盛时的诋毁挑衅,还是修为全失时的嘲讽蔑视。江逾白都从未杀过人,甚至连杀人的念头也没动过。
时时都是三‘不’定律——不解释,不反驳,亦不动怒。
有时甚至还能当个乐子笑笑,好像被骂的不是自己一般。简直是盛世白莲本莲。
以至于,私下里,一众师弟都偷偷叫他‘江莲白’。
江莲白杀人的可能性几乎漪澜大陆物种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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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远山如黛彻底隐于黑暗。
天边云卷云舒,夜风吹过,散做雾霭落入凡尘。
飘忽的神识悠然归窍。江逾白睁眼,眸中逐渐恢复清明。
“倒数第一是谁?”江逾白兀自开口,声音醇厚平稳,似是石子落入平湖,激荡出层层涟漪。
容舟找到了突破口,紧接着附和:“你们抓杀人凶手,不去找倒数第一,找我们有什么用?”
“定是你们主子丘寻越使的坏。”
修士靠在石壁上,回想今晨之事,尽是心酸:“你以为我们没去抓吗?奈何那和尚跑得比北域雪山的长毛狗还快。”
“而且抓你们是大长老下的令。”
“大长老?就是那个老疯子?”
“你胆敢辱骂大长老。”
“有何不敢?你放我出去,我还敢去打他。”容舟信誓旦旦道。
“这里的地牢虽不及我们宫里,但折磨人的刑具也样样不少,信不信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是不是到用晚饭的时辰了?”江逾白再次开口,气氛一瞬间从剑拔弩张跳跃至更尴尬的境地。
其实他也不想打断二人对话,只是他刚才听到大鱼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
又见他眼巴巴地盯着地上的一团脏饭,便下意识地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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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命都快没了,还想着吃饭。”镶嵌着一排盈海泽珠的白靴踏入水牢。额间玉坠舞动摇曳,投射出点点光斑。
珠光宝气的贵少爷与这四方水牢格格不入。
丘寻越甫一进门,便听见了江逾白的这句话,惊得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成狗吃屎。
“你已然不思进取至如此地步了吗?”将一贯的嘲讽挂在脸上,丘寻越又作恍然大悟状:“也对啊,你如今怕是体质甚弱,饿的快也实属正常。”
不思进取同吃不吃饭,吃的多少有什么关系。
江逾白又想开口,便见黎纤扯住自己手腕。
大鱼踮起脚凑向他耳边,小声道:“白白,我不饿。”
清甜的呼吸洒在耳畔,似初春傍晚的阵阵畅风。
江逾白正了正心神道:“撒谎,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没有,那是撑的。”大鱼挺起肚子,认真道:“你看,这里鼓鼓的。”
丘寻越将目光扫向他们俩,最后定格在黎纤的脸上。
好似不经意一般,细眉凤目的青年抬起手指,掠过江,容二人。
他指向黎纤,态度倨傲:“把那个给我带出来。”
顷刻间,原本沉在水牢地下的锁链应声而动,比小儿手臂还粗的链子,如条条水蛇般地缠缚在大鱼的小身子上。
江逾白反应不及,下一刻,黎纤便被拉到丘寻越面前。
几乎是一瞬间,江逾白站起身,想也不想就脱口道:“那两人是我杀的。”
随后,他又一字一句道。
“昨夜,子时,第十三巷,我杀了你们十方无相宫的两个修士。”
容舟瞳孔放大,眼眶微颤,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这厮,这厮竟也会杀人了?
谁能借我几块留音海螺吗?
谁能借我几张传讯玉简吗?
我要昭告归元,哦,是昭告天下,为‘江莲白’正名。
江逾白语速飞快,语气坚定,像是说慢了就会错过什么千载难逢的大宝贝那般。这姿态比四年前琼林大比拿了榜首还要‘神采奕奕’。
闻言,丘寻越眸光陡然冒火,他森然道:
“死了的修士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有利剑划痕,但致命伤却在腹部。”
“他们均是被一掌毙命的。”
“但这两人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金丹后期。”
丘寻越的声音越来越沉,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就算是高境武修都未必做的到一击必杀,更何况你一个尚未结丹的剑修。”
“你如此上杆子地认罪,就是想找我的茬吧!”
“!”
“?”
“……”
这位的臆想症实在是太过于严重。
江逾白有些头疼,他不明白为何丘寻越总是盲目自信。
这边,丘寻越被自己的一番脑补气得几乎失控,他指尖发颤,眸中泛起猩红,好似要立刻拔剑千刀万剐了江逾白。
“是我做的。”铁窗投下的婆娑月影分做几缕打在黎纤泛白的脸上,显得他更加身形单薄,虚弱可怜。
大鱼轻颤的长睫下目光熠熠,他继续道:“是我打死的,不关白白的事。”
周遭顷刻间静谧下来,众人只徒留他那声清灵悦耳的余音——‘不关白白的事’。
黎纤将眼珠转向江逾白,他此刻笑得灵动坦荡,好似在告诉他——‘我一鱼做事一鱼当。’
容舟有些错愕,瞬间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产生也要争抢一番,不抢不是归元人的错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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