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医馆的老大夫常寿昨个夜里可是忙坏了。
本来因为没有生意准备早早歇下的老医修还未焐热被窝就让‘哐哐’地砸门声叫了起来。
破木门本就‘风雨飘摇’许多年,这下子更是差点就呜呼哀哉。
砸门的男子汗湿衣衫,双目赤红。犹如幽冥魂都爬出来的往生鬼魅。
怀里抱着的那个却懵懵懂懂好似没事人一样。
常寿眯着三白眼楞是怔怔了半天才分辨出哪个是受了伤的。
“把这个给他喝了。”常寿端给江逾白一碗黑水汤药。顺便飞速地将此人打量了一番。
昨日还满身怒气的人今早就成了清新俊逸的翩翩公子。男人将小塌上伤了脚的那个揽进怀里,一勺一勺地伺候着喂药,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娴熟
流月小城的建筑物虽说不至于是上雨旁风的土阶茅屋,但照比南境里的几座小城着实是寒碜了不只一星半点。
江逾白翻遍整个小城也只是寻到这一家像模像样的医馆。
说是像模像样,也不过就是比旁的几处医馆多了个七破八补,糊吧烂啃的布幡子。
捕兽夹上面不但有迷毒还有那几个驯兽烙下的追踪血印,江逾白对解毒不通,对血印也只是略知一二。但也知道这两样东西没一个好对付的。
好在这位常医修的手法娴熟利落,要不然……
江逾白盯着黎纤脚踝上堆叠的麻布,旁边是好几个小罐子具有止痛功效的枫香脂。小火炉上的汤药味儿熏得人眼睛涩。
“放心,这小子没事的。最起码九成把握治好他。”常寿拍着胸脯保证:“我的医术远胜过大批医修。”
顿了顿又道:“包括太和谷的那帮子废物。”
“那帮废物还想来流月小城拍卖,也不看看自己炼出来的东西值几块灵石。”
医馆毕竟有些难以言状的晦气,和义庄,寿材店也就隔着个道行高明的医修。
东街西巷的邻居也没有来找他胡侃拉呱的,平日里找他治病的人要么凶神恶煞暴脾气,要么疼得直流泪珠子没空理人。好不容易遇见个没有不耐烦自己的年轻人,他两句话说完,便再也停不下来。
“……”
“……”
“归元山的常曲你知道吧?那是我师弟,我们两个在太和谷的时候就被称作谷内双壁。”
“不过,他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现如今我二人走了,剩下的长老弟子都上不得台面。”
“那你二人为何要出走?”江逾白哄睡了黎纤,把常寿拉到外堂,顺便很给面子的接过话头。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家门风不正!正统的炼丹术还没搞透彻,竟想着歪门邪道!”
常寿边卷烟草边背过身去小声嘀咕:“上杆子地勾结十方无相宫,同那不要脸丘老贼沆瀣一气地做那些个不上道的勾当。披着正统修仙的皮,净干那连魔修都觉着上不来台面的事。我和师弟再不叛逃恐怕就得跟他们当奴隶使唤了。”
“虽说大道三千,但是修仙就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来,哪有人能一步登天!吃几颗进补的灵丹,喝几碗凝神的汤药就能进阶了,简直天方夜谭,不可理喻!”
常寿越说越来劲,江逾白开始觉得他是不是认错亲了,他这慷慨陈词的模样与明心峰阮欺长老如出一辙。
“那些个邪丹对提升修为有个屁用,揠苗助长罢了。”
“别说吃进补丹了,就算天赐根骨,气运之子也不见得有用,归元剑派的那个江逾白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般卓越的天资,无上的气运,就连吐纳喘气都会进阶,最后还不是泯然众人了。”
连喘气都会进阶,这话硬生生地逼着江逾白笑了出来:“前辈怎地知道?你趴他房梁了?”
“那倒没有。”常寿突然被打断,难免有些下不来台,便急着早早收尾,他道:“总之,我就是不愿他们同流合污。”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过得挺好。”他扯起老烟嗓兴奋道:“每隔三月啊,我都能赚一大笔灵石!”
这并不让江逾白感到意外,拍卖会一结束必定有人心怀嫉妒愤懑,欲伤人夺宝。甚至有些人可能直接空手套白狼,将拍到好物的人杀死后,分文不出地拿走全部物件。
“年轻人,我跟你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出门在外得小心着。”常寿叮嘱完,又话锋一转:“昨个就有个端端正正的青衫小伙子从我这买了几瓶灵狐血,扔给我一袋子灵石,眼都没眨一下,也不知这个小子用来做什么?”
闻言,江逾白脸色微变,蹙眉片刻后,骤然起身,冲常寿道:“麻烦前辈帮我照顾好他,我片刻后就回来。”
常寿以为年轻人江逾白是不爱听他唠叨了,谁知半个烟圈未吐出来,便见他又折了回来。
“劳烦先辈去买一斤甜豆乳。”停顿片刻后,江逾白又道:“要刚煮好的。”
“买那么多干吗?洗澡?”常寿道。
江逾白不答,只撂下几颗高阶灵石:“再加几个糖心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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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映出沈清浔临窗而立的身影,缥缈而落寞。
古泠竹玉萧被他匀称白皙的手指捏住。
萧音含蓄委婉,又凄清幽怆,恰似鸟类哀鸣啼叫。
古萧一曲终了,沈清浔将手掌抚上萧身。摩挲良久后,他扯开嘴角,露出残忍的笑:也不知北域的驯兽师们会将那个漂亮俗物带去哪里?
房内的气流突然凝固,灵压自门缝处缓缓渗至四周,江逾白推门而入。
不顾沈清浔惊疑的眼神,江逾白直接落座,他自怀中拿出两个白瓷瓶,猛地掷在紫檀木桌上。
瓷瓶碎作好几片,浓厚的血腥味渗入空气。
沈清浔先是眉头紧皱,半刻后就又恢复原样:“逾白,这是何物?”他语调平和,不急不缓。面上是和气又良善的模样。
“跑堂小二说北域的人都住在距此地二十里的城东酒肆里。”
“驿馆大门外有六合符阵的残印,此阵一不能通灵,二不能封印。”
“但在阵头阵尾的灵幡上涂抹灵兽的血,便可用来吸引部分高阶灵兽。当然……还可以干扰驯兽师的罗盘。”
“那阵阵心处对应的就是我昨晚住的玄字第五房。”
他的这些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沈清浔几乎是每听上一句,脸色白几分。
江逾白将眼神放空,语气无甚悲喜愤怒:“这阵还是年少时我教给你的。你却用来害人?”
他扫过对面人泛白的指节:寒声道:“这不妥。”
沈清浔不再说话,忽地吐出一口血,哽噎道:“昨夜,我与众师弟只是想引一些凶兽来炼丹,无心招惹了那些驯兽师,是我的疏忽,是我的不好。你怪也是应当,但是你怎可疑我害人?”
他音声颤抖,神情无辜,好似遭了天大的误会一般。
江逾白不想再与他对峙争论,默然片刻后,自掌心燃起一簇火苗,当着他的面把瓷片焚烧殆尽。
江逾白回长寿医馆时,天已经大亮,进门就看见黎纤盘腿坐在藤椅上,将糖心饼子掰成数个小块,扔进装了用大海碗盛着的甜豆乳里。
常寿到底是听了江逾白的,提了满满一大桶豆乳回来。然,现已被黎纤喝得只剩这一碗。
“这个留给白白。”黎纤掰完了饼子把碗推给江逾白。
江逾白接过碗,并未动筷子。他严肃郑重道:“夜间,不,应该说是每天的日落月升之后,你是不是就会感觉丹田紫府有气流上涌。”
怕他不懂‘紫府’所在,他坐到黎纤旁边,抬手附在黎纤腰腹处。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鱼的肚皮温热柔嫩。
赶走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江逾白正色道:“这里便是紫府。”
他方才的那番话本来自己也不太确定,昨夜他找到黎纤之时,便觉他周遭萦绕着团团气流,类似灵气却又更加纯澈浩荡,那时他太着急,便没有细致查探,只能感知到那是不同于人所修灵力的另外一种力量体系。
这让他疑惑又担心,便在黎纤睡着后,翻出真仙的饲鱼手札。
江逾白万般感谢自己曾在明心峰念过两年书,筛选信息的能耐炉火纯青,但凡带有一点感情色彩的语句都他急速掠过,手札上记载上古大妖乃是吸收月华为己修炼。每月十五,便是月桂最亮之时,是月华最盛之际,那时也是妖力大涨的好机会,但若疏导不好极有可能导致妖发狂甚至爆体。
白云苍狗,时过境迁,修真界灵气不复纯净,但日月与天地同生同寿,日月精华亘古不变。
黎纤尚未同他度过月圆之夜,江逾白不知道黎纤会如何,更无法预测他体内力量是否会暴涨到无人控制的地步。所以,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下了要黎纤开始修炼的心思。
“没有。”黎纤垂下脑袋,掩去脸上神情:“我没有任何感觉的。”
“真的没有?”江逾白又在他腰腹处用力地摸了摸:“一点也没有?”
黎纤被他抓得痒,捂着肚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江逾白不死心地继续抓他:“你在感受感受。”
“哎呦,哎呦,我的天!”刚进屋的常寿偏过头:“两个小伙子怎地那般不害臊。”
“你这小道侣都伤城这样了。你还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