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绣看着自己精心描绘的大作就这么毁于一旦,本想开口责难黎纤几句,但见他这般幼弱稚软的模样,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你……有没有烫伤啊?”
他攥住黎纤的手腕子,欲查看一番。
黎纤手腕清瘦,手指莹润,除却覆盖在掌心处的数道红痂,就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
“这是怎么弄得?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花绣几乎破音,太乙学宫也不乏欺软怕硬之人,她认定小软货黎纤必定是被欺负了。
江逾白忽地伸出手将黎纤的两只小爪子包裹在掌中;“他没事的,是剥核桃时划伤的,过几天就好了。”
语毕,他又冲黎纤道:“你去门口等着我,我去给你打包几样小食,路上带着吃。”
花绣这一吼叫引了好几拨人过来看热闹,此刻,饭堂内人多眼杂,保不准就有研究过上古大妖的修士,江逾白只得先支开黎纤。
黎纤七拐八拐甫一到门口,便见几个麒麟学子聚堆地窃窃私语。
在江逾白名字被提起之时,他便停了下来,竖起两只耳朵认认真真地听。
“我们一群金丹期的修士,竟要一个炼气期的江逾白带着去取剑,未免太过于掉价。”
“那有什么办法,去找夫子帮忙只会更加丢脸。”
“去过断空灵器冢的年轻修士屈指可数,总不能找丘寒音那个母老虎吧。”
“跟着江逾白也足够丢脸,他……”
黎纤扒开人群站到最里面,朗声道:“那为何要找他?”
“既然看不起他,那为何还要找他?”
懵懂单纯的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的脸,几个修士的脸再也挂不住,其中最是高达健壮的那个气急败坏道:“哪冒出来的蠢货,你管得着吗?”
语毕便要将他推搡出去,哪知面前的小不点像只鱼一样灵活,噌地一下便躲了过去,男人硬邦邦的拳头便砸在了对面同窗的脸上。
“你们在做什么,都不想取剑了吗?”沈清浔随江逾白出来之时便见这样一幅景象,登时觉得这帮蠢货丢了他的脸:“江道友,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无妨,咱们出发吧。”江逾白面上无甚表情,可心底早已泛起一片涟漪。
他的鱼不是温软怯弱的,是灵动狡黠的,这个认知让江逾白讶异又惊喜。
*
断空崖顶,数只寒鸦盘桓,哀鸣声不断。
沈清寻停下脚步,回身冲众人道:“断空灵器冢内煞气颇重,还有数不尽凶猛异兽,恶鬼邪灵,大家切记小心行事。”
话音刚落,众人便自觉地为江逾白让出一条路。
就是这样奇怪,他们不大看得起江逾白,但却没人想顶替江逾白打头阵。
江逾白祭出无妄后,搂住黎纤便直奔崖底而去。
剑吟之声清明和雅,周遍远闻,有空山梵呗之感。惊得灵器冢内飞禽四散,水中鱼虾倏尔远逝,也震得容舟头脑清明了不少。
见此光景,众弟子越发觉得无妄真是如吉光片羽一般的稀世珍宝。若能……
容舟没错过这些个伪君子眼中的艳羡和嫉妒,当即沉下声道:“那把剑上的阴煞之气重的很,是江逾白用自己的血压制住的。”
“而且那剑也与他认了主,所以,别不要脸地觊觎别人的东西。”
“冢内的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应有尽有,大家尽可以凭本事去拿。”沈清浔随声附和道:“莫要动什么歪心思。”
江逾白看着灵器冢上方的修士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得往下跳,忙把黎纤拉到一边,迅速地掏出纳戒中的一根穿着数个小铃铛红绳,将红绳的一端系在黎纤的手指上,又将红绳的尾端绕在自己手腕上。
“不准弄掉了,前面的树林里烟雾浓重,会令人视野朦胧模糊,我怕你走丢了。”
黎纤曲起被绕得密密匝匝的手指,仰头凑向江逾白耳旁神神秘秘道:“我可以闻出来的。”
看不到你,但是我能闻出来,不会跟丢你。
江逾白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可我不行,我闻不出来。所以我还是得绑着你。”
潮林内,树木蔼蔼,枝干纵横交错遮天蔽日。
一片草木葱茏之处,几点流萤上下飞舞,霎时,就成了败草残花继而灰飞烟灭。
江逾白闭了闭眼,循着潺潺的流水声往丛林深处行去。其余人也纷纷收起花花肠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林间小路,迂回曲折,狭窄逼仄,一行人行了小半日才见出口。林中虽阴深可怖,可此地却碧空如洗,惠风和畅,灵气充沛浓厚。
越往前,视野越开阔,霎时,一座座琼楼玉宇突兀地横亘于众人眼前。
“这些亭台楼阁的位置与天间星子相对,呈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状。”江逾白抬手指向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间小屋:“而那座小楼对应的是东方亢龙,里面的灵器都是最上品。”
小阁楼形小破落,与檐上高悬的朱红匾额格格不入,上面刻着的‘镜花水月’四个字也格外炫目灼眼。
众人见此,全都屏住呼吸,期待着江逾白的长篇大论,传授给他们挑剑的阅历及经验,然而江逾白只是言简意赅道:“进去之后,拿自己第一眼就喜欢的。”
他这做派令沈清浔哭笑不得,他委婉道:“逾白,在挑选灵剑时,你就没有什么可行的经验告诉大家吗?”
“没有,无妄是自己找上我的。”江逾白悠悠道。
这句话轻飘飘的,然而落入众人耳中却犹如惊雷急雨。
无妄不同于山海,山海剑被供奉在岑家祖祠万年,一直受后人祭拜朝奉。常年吸收日之精人之魄,渐渐有灵,炼精化炁成一代神兵。但无妄乃是上古洪荒时期便存在的名剑,是名副其实的天珍地宝。自绝地天通后,剑身灵气虽被逐渐稀释,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此剑本身就陵劲淬砺,仍旧令众家修士趋之若鹜。
想拿和有本事拿是两码事,千百年来,去断空灵器冢取此剑之人络绎不绝,然大都是无功而返,不是找错了剑就是找到了拿不走。
逐渐,无妄剑已成了众人眼中的只可瞻仰不可亵渎的高岭之剑,十年前江逾白取到无妄时,他们只以为那是整个归元山的功劳,必定是岑书妍爱子心切,倾尽整个门派的人力物力给江逾白求来的。但就在刚刚,他们亲耳听见这把剑的现任主人用那样轻描淡写,不以为然的态度说出‘这把剑时自己找上门的’。
这些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们,他们的祖辈父辈都曾使劲浑身解数地争夺过这把绝世利剑,可这把剑却选了一个十岁稚童。
何其古怪诡异,何其可笑滑稽。
见众修士脸上颜色各异,容舟朝着江逾白竖起了大拇指。
这孙子真是好本事,总能不经意地就给自己拉仇恨。
江逾白用口型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容舟;“……”
红日高挂,天边锦霞越发绚丽稠艳,众学子收起心中愤懑嗟叹逐一进入那间小阁楼。
待众人走后,江逾白低头对黎纤道:“你想不想要一把剑?”
“不想,我想吃点心。”黎纤懒洋洋道。
江逾白寻个干净的地,拉着黎纤坐了下来,又从纳戒中取出早上装进去的花生瓜子给黎纤剥着吃。
江逾白咔嚓咔嚓地剥,黎纤吧嗒吧嗒地吃,半晌后,黎纤想起江逾白给他的小镜子,忙伸手向怀中摸去。
他小心地举起小铜镜,镜中之人眉眼精致,肌肤莹润。细细打量一番后,黎纤将小脸皱成了包子,冲江逾白道:“我没有白白好看。”
江逾白从他手中抽走古铜镜,弹了下他的耳朵尖,低声道:“妄自菲薄。”
瓜子皮堆成了一座小山,阁楼里仍是没有一人出来,挂在腰际的无妄发出‘铮铮’的剑鸣声,江逾白按住躁动的玄剑,抬眼向树林望去。
林内,风起云布,浓雾袅袅,几乎是一瞬间便可蔓延至眼前。
江逾白拉起黎纤,把刚扒好的几粒花生放入他手中,对上那双澄澈的琥珀眸子:“黎纤,你进屋去,吃完这几粒花生我就过来了。”
不等他说完,黎纤抬手就将一把花生全倒入了嘴巴里,两颊被塞得鼓鼓的,他攥紧江逾白的袖子含混道:“我吃没了!”
见此,江逾白不再撵他,只是轻轻捧起他的脸,万般郑重道:“待会儿,无论做什么了美梦都要记得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