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秋殿偏殿正厅。
一行人站着候了许久了。尔璇有事求人,茶水也未曾坐下饮过,身子亦是站的笔直的在厅上等着。正站得足尖发麻双眼飘忽之时,便见乐谙拢了大氅,一众宫婢拥着朝正厅来了。
这第一眼映入眼中的样子,在脑中便就记上了半辈子。
乐谙今日着了一身正红衣裙,艳色加身,柔意满眼,外罩着的一袭大氅,芙蓉色合上艳红,恰似含苞花蕊,到了吐露芬芳之时刻。
她悠悠行走之间,脊背挺直,后背发丝垂着缓缓而动。眼角那处的点点幽红媚色,十足的惹人。如此裹在大氅当中又真真是个白玉团子似的娃娃。
乐谙坐定,尔璇却是一双眼睛看得痴了去。
她待着半晌未有出声,呆呆瞧着。
不多时,幸雨在一旁已开始提醒了她,“贵人?贵人?我家殿下到了......”
有何种事情,便可开始说了。还呆呆愣着做什么。
乐谙顺着幸雨的视线瞧过去,对上瞧着她许久的那双眼儿。这般淡淡似微风秋水的眸子里,有了她的身子影子,闪着好看的光,美得很。
是个水乡子里磨出来的婉婉美人儿。
如此,倒是消去了些前头的心躁,心尖柔了几分。
尔璇这会儿被岑芝扯了一把,掐着了自个儿的皮肉,疼的脑门一紧,可算是回过了神。
收了在乐谙身上的眼睛回来,尔璇快快的一福身子,见了礼。
“妾身尔氏,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乐谙虽一早便自行坐在主座上,只因这自己是这偏殿的主人,而非别的。心头也并未觉着尔璇该对自己行这一礼。
她这小殿下的名头是妖帝陛下予的,只有个名头的东西,可不比妃子们的位置高。也不想在她们面前显摆些什么。
乐谙一笑,慢道:“贵人不必如此,坐罢。来人,撤了旧茶罢,换新的。”
撤茶换新,算作重新正视于她,还了方才一礼。
......
尔璇坐于左侧上座,后上幸微上了一盏香茶。她算是执起杯盏,作势抿上了一口,“多谢殿下。”
礼数做尽了,便足显出客套异常,皆觉不爽。
乐谙恰是身上出了汗的,上身衣物有些汗湿的贴着后背,前头被风吹了,身子微微发冷起来。如此这般,自然很是不舒服。
依照尚嬷嬷的话讲,如此下去怕是要受凉的。一想那苦味儿药汁,便觉者要命。
“贵人来此何事,直说便好。”乐谙说完,便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位的模样衣着。
心头可谓再次认清楚了这位的身份,是妖帝的妃子。
妖帝的妃子,便都作仇敌视之。
“您若没有什么事,单纯只是好奇,才来响秋殿瞧瞧本殿。那也瞧过了,便早些回罢。”
......
尔璇稍稍缓和心思的当口,听到了上座这番话,复又波涛汹涌起来。一瞬的又站起身子,急道:“不是殿下,尔璇前来并非好奇,也并非,并非刻意要扰了殿下的清净。是有一事,大着胆子想求殿下一回。”
乐谙淡眉一挑。果真是有事才会来寻她的,不过如此也好,开门见山的比偷偷摸摸试探来得爽快。
“说罢,什么事。本殿若能答应你的,便可考虑。”
尔璇心底有些许的犹豫,不过亦是明白这是唯一机会,起码也得将事情说出来,才对得起心头诸多起伏,来这里一趟。
“殿下可知妾身有一妹妹,名为尔冬?先前也曾在响秋殿当过差,伺候过殿下的。”
这话一问,却是让乐谙神色一凛。
尔冬这名字,她听过的。
不就是那个挨了板子也要爬出响秋殿的婢子么。如此说来,她那位言语中要投奔照顾的家姐,就是眼前这位了。
乐谙后问了句,“你与她当真是姐妹么?”
血缘这事还真是奇妙的很,兄弟姐妹一如掌中五指,长短不一良莠不齐。她们倒是半点儿相似之处也没有。
“罢了,是本殿多言了。你便也说说,她出了何事,须得你求到这儿来。”
......
一番因果故事说下来,尔璇这话语间亦存了吞吐之意。她那位妹妹做出的事情,皆是自己种下的因果,如今得了这果子,乃事咎由自取实是与人无尤。
“家妹虽是,虽是行为不端,但乡安郡阁那位为免太过了些,还请殿下帮着求求陛下,同那位说上一说。救家妹一次。”说完,跪下叩首。
乐谙这一听便觉得烦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规矩,分明是她先招惹的是非,吃了亏,却还要亲人这般低声下气的求人。
“既是你家妹妹的错,还在这里说什么呢。”
幸微知了主子的心思,旋了一圈在嘴边求情的话,又堵在口中了。
主子家这般说的话,倒也说得没说。
正厅这般陡然静了,尔璇那头不知如何言语,紧着绞着自个儿衣衫的袖子。
上座这位比她瞧的更加清楚明白。
“殿下,当真不愿帮妾身么?”
......
“啧。”
怎的如此蠢笨。
“不是不愿帮你,本殿是不愿管她。”
乐谙暗自腹诽了一阵儿,又同她说道:“一个鼻婢子,曾在往日你最为迷惘困惑之时给你添了堵,即便是挨了板子也要逃开你身边。她有朝一日作出些事情了,你会愿意帮她?”
是不会的。
下头之人还是不语。乐谙朝一旁递了个眼神,站起了身子。
幸微这会子便道:“殿下,可去沐浴了。待会子该受凉了,又得去请王宫医。”
幸雨接了话茬儿,“贵人回罢,殿下早些时候修习术法,该是乏了。”
如此,赶她走了。
*
晚间,妖帝照往常一样过来寻她。
偏殿外檐下,几盏灯笼高高挂着,婢子见妖帝来了,行了礼也便下去了。
小殿下如今不小了,脸皮子薄,妖帝略加调笑,便会羞红了满脸。顾忌着面子,妖帝来后,小殿下便有人看顾照料了,婢子们也可退下一旁,不扰二人。
珠帘屏风后的影子还是纤细。他推门进去,隔着它物静看了一会子。
盈盈烛火伴佳人,珠帘一如水雾,隔一东一西,望之。还是心许之象,开怀之乐。
珠帘后那人犹疑着开了口:“阿修?怎么不进来?”
扶修一朝反应,才是发觉自己进门,连门都还未带上。从从容容带上了那门,便去同她说笑,“怎的就知晓是朕了?”
乐谙于屏风之后笑笑,“可不是嘛,陛下的脚步声我可是记在心间了。”
这双耳朵,以自己师父的话来说呢,就是上天赠予的好东西,往后一定是有用处的。好好保护好好用着就是了,不必多想其他。
现今每日这个时候,用来听听他的脚步声也是好的。
......
扶修过了珠帘,也便见着了乐谙。
同昨日不同,乐谙今日的衣物未解,正立在书桌案前胡乱画着一幅花鸟。外披一件厚实大氅,裹了小身子。
他这一瞧便觉着不对了,皱起川字深眉,问:“谙谙可是受凉了?”
一问出口又觉着自己愚蠢的很,若不是受凉了,在殿中裹着个厚皮大氅做什么。
“是朕多话了。可有喝药,现在身子可有好些?”
这话引了乐谙一阵笑,放下笔墨,同他走得近一些。“阿修啊,想得可真多。”咫尺之间,踮起脚,而后掐了他的下巴。
“是有些受凉,不过还用不上喝药。崔姨正替我去煮暖身子的姜茶了,想来一会儿便好了。”
挣脱了一只小手,他倒是扬起下巴来,去握了她一只手,不许她再碰了。
想着先前闻倧报过来了一些事儿,又心起了些歉疚。响秋殿守卫不严又怕她不好,守卫太严又怕拘着了她。这个度,也是左右都难把握。
往后还得重新再想个法子。
于是,放低了声音问她:“今日可是让人扰着你了?”
青璃郡阁那位,看来是丝毫未将他所说的话放下心上。上一次就敢平白的去千机殿拜见,如今,还敢闯这响秋殿。
小丫头今日怕是受了委屈的,闷在心头定是不爽快了。
得先行道歉才是。
“是朕的不是,让那人扰着了你。那人胆子也是大了些,朕分明让闻倧去传过一次话,怎知她半点儿也没听见去。过几日,朕空些了,便亲自去一趟,再好好同她说道!”
乐谙又拦了他。
翻了他的手掌过来,指尖在他掌心画了几个大圆圈。乱了他几道思绪,乐谙却又笑道:“算不上扰,她是有难事了。不过那件事情,她太过吃亏了,我便没松口帮她。”
接着转了几圈指尖,松了托着大掌的手,贴他又近了些,“陛下与乡安郡阁那位熟一些是不是,嗯?”
扶修:“嗯,是。”
“那烦劳陛下去同那位说上一说,放过那个叫尔冬的,再给些好处给她罢。那个尔冬,我要了。”
将她放出宫去,给些银钱打发了也就是了。这宫里,哪里是合适她那样性子的人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