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鸡唱五轮。清晨的天光透过纱窗照进了屋内,黑甜一觉的张意驰睁开了双眼,随即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耳边平稳的呼吸。他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这大清早的,着实有?点刺激!
扭头看向依旧熟睡的龙向梅。侧躺着的她长发略显凌乱的铺满了枕头,明亮的双眸此刻隐藏在眼皮之下,同时藏住的还有?她那耀眼的锋芒。温暖的被窝把她的脸捂的微红,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搭在了脸侧。单看她睡着后的乖乖巧巧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清醒时的威武霸气。
巨大的反差,让张意驰忍不住手欠的去戳了戳龙向梅的脸。20岁的年纪,满脸的胶原蛋白。加上他孜孜不倦的摁着擦护肤霜的努力,初遇时那些细碎的裂痕已然不见。指尖划过细腻温软的皮肤,他的呼吸不由加重了几分。
真想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张意驰定了定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往下挪移,刚触碰到柔软的脖颈,忽听窗外一声大喊:“啊——又打起来了!”
这一句宛如石破天惊,张意驰被惊的手指一抖,就落在了龙向梅的锁骨上。龙向梅倏地睁开了眼,看着自己被扯开的一点衣领,以及张意驰掩饰不住的尴尬神?情?,十?分淡定的抓住张意驰的手,用刚清醒时特有的沙哑声音道:“宝,你胆子可以大点的。”
张意驰咽了咽口水:“真的可以么?”
龙向梅灿然一笑:“你说呢?”
这种时候,还能忍住的就不是男人!张意驰一个翻身,把龙向梅压在了身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没经验,你不舒服了一定告诉我。”
“好。”
张意驰的吻顺势落下。可老天似乎故意跟他作对,睡衣的扣子还未解开,木结构的玻璃窗框就被敲的砰砰响,玻璃窗外,是杨翠翠焦急的通风报信声:“梅姐!梅姐!李家人又来讨聘礼了!你快出来看看吧!”
一向好脾气的张意驰差点怒了,他家梅梅又不是村长,李家去杨家讨聘礼,关他们家屁事!!!
龙向梅也是一脸莫名:“翠翠,我已经不是你嫂嫂了,你喊我做么子?”
杨翠翠相当耿直的道:“打起来多热闹,你不用直播吗?快去开直播啊,昨天的米粉子卖了好多呢!我喊你起来赚钱啊!”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龙向梅当即推开张意驰,如灵猴般窜下了床铺,三两下的穿上衣服,蹬蹬蹬的往外冲。张意驰简直一口老血,村里绝壁跟他八字不合!他想立刻带龙向梅回广州豪宅!!!
龙向梅速度飞快,洗漱过后的她冲回屋里抄起手机,又如同野马一样奔向了杨春玲家。百忙之?中,还不忘登陆微博,发了个直播提示。经过昨天七八个小时的乡村撕逼大戏,龙向梅的微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破了一万大关。虽然大清早是流量低谷,依然有活跃的粉丝开始呼朋唤友,接着昨天的大戏下饭。
昨天李家没讨到便宜,恼怒的他们拉来了更多的帮手。十?几号青壮乌泱泱的挤了杨家满院子。而大圆村则是杨家主场,亲友们也火速赶来,以免自家人吃了亏。争执的规模,一开始就跟昨天不可同日而语。
村里派出所的值班人员头皮都要炸了!苗民蛮横,可不是说笑的!前年围攻乡政府往事历历在目,二话不说一整个村的男丁齐齐冲阵可是本地传统!
双方甫一开始叫骂,值班民警就疯狂跟上级打电话。等郁闷的张意驰赶到时,村委的干部们已经齐齐到场,艰难的开始了新一轮的调解。
龙向梅的手机已经架好,正对着网友们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等下他们真打起来,直播间可能会被强制关闭。你们能多看点是点哈!”
被迫赶过来的苏妙云糟心的道:“打群架至于让你看的这么开心吗?”
龙向梅笑呵呵的道:“群架没什么意思,但我一想起是一群狗咬另一群狗,心情?当然棒棒哒!”
网友“春光灿烂”给您砸了个深水鱼.雷。
龙向梅挑挑眉,春光灿烂是杨春玲的小号,她是抵达目的地了?说实话,龙向梅也不知道杨春玲到底准备去哪,但看她还有?心情?在直播间里刷礼物,应该挺安全的。
果然,紧接着一条弹幕飞过。
【没钱,只能砸一个。等赚钱了再给你砸。】
龙向梅常规的道了声谢,没再多说什么,仿佛“春光灿烂”只是直播间里平平无奇的普通网友一样。但既然杨春玲在看直播,她不介意离战场跟近一点,让杨春玲更近距离的观察两家子大傻逼干架。
坐在深圳福田汽车站外啃面包的杨春玲默契的笑出了声,她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廉价的面包,耐心的等着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来接。她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家连锁的美容院,学徒底薪1800,管住不管吃。听着特别的寒碜,可一旦学徒转正,底薪能立刻涨到3500,做的好了每月万儿八千的一点不稀奇。
在漫漫旅途中,杨春玲想了很多。打工妹的路子是五花八门的,她可以进工厂做流水线,也可以去工地煮饭搬砖,还可以去当家政保姆。总之在遍地黄金的深圳,只要肯卖力气,不愁没饭吃。只不过没文化的她们,很难有上升的空间。
于是杨春玲思来想去,选择了美容行业。一来这是门技术,学的好了,将来自己可以独立出去,弄个小门面,甚至在居民楼里,就能实现小成本自主创业;二来美容院有完善升迁体系的同时,也是个人员流动极大的行业。换言之?,只要在一家店坚持的足够久,等老板扩大规模、新店开张时,老员工升上顾问甚至店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打工妹们创造神?话的不多,没文化的确是她们致命的缺陷。但积累足够的财富,回乡盖楼房,却是每天都在发生的。她们或许没有?白领们那样的未来,可赚的未必比白领们少。只是她们往往被家族束缚,被兄弟剥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勤劳的她们,自己创造的财富,足以让她们昂头挺胸的在城市里立足。
彻底斩断枷锁的杨春玲浑身说不出的舒爽,二十?个小时的颠簸都无法影响她此刻畅快的心情?。看着直播间里的鸡飞狗跳,她由衷的感谢起了前公公李祥胜。正是李祥胜的极端行为,轰碎了自己的全部幻想。否则她很可能像无数的姐妹们一样,一点点的忍让,直至被温水煮死。那样的人生,想想都觉得可怕。
苗家自古民风彪悍,吵嚷很快升级为了群殴。以和谐为本的直播间毫不意外的黑了屏。杨春玲神?经兮兮的大笑三声,把面包的包装袋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她立在车站外,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这是与宁静乡村截然不同的喧嚣繁华。传说大城市冷漠无情?,连邻里之?间都形同陌路。
但这里有?无数的工作机会,有?无数可以施展才华的舞台。这里是艰辛到令人压抑的打工场;也是乡村女孩们唯一的、真正属于她们的归途。
手机响起,朋友在马路对面跳着招手。只背着个陈旧迷彩双肩包的杨春玲站起了身。伫立在路边的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杨春玲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走过了斑马线,含笑走向了自己的未来。
黑掉的直播间的另一头。支援的警力很快赶到,两村的村干部也齐聚在一堂,商讨着对策。儿媳们跑路,是近年来基层常遇的难题。因为谁都知道,女方一旦跑路,短则三五年、长则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通常而言,是女方遭遇了严重的家暴或精神折磨,才会不管不顾的远走高飞。但一场流言,杨春玲居然也走了个义无反顾,让两边的村干部都始料未及。杨家坚定的认为杨春玲遭受了虐待,否则她怎么可能娘家夫家一起舍弃?而李家则咬死了只有口角,绝没有动过手。
双方各执一词,弄的调解的村干部焦头烂额。靠在树上看热闹的龙向梅没心没肺的点评:“啧,还是和稀泥那套。2020年了,不管用了啊。”
苏妙云眸光微沉:“根据历年统计,本县女性人口净流出率逐年升高。在这么下去,村里真的要没人了。”
张意驰道:“比起净流出率,性别比更可怖。”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玲玲挺泼辣的。也就是说,连玲玲那样泼辣的女孩子都举步维艰的话,那生女儿还有?什么意义呢?”说着,他垂下了眼,“如果我生活在村里,我也不想生女儿,因为不想自己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受委屈。”
苏妙云苦笑:“你们都可以走,可振兴乡村是我们的使命。人都没了,振兴什么啊。”
龙向梅淡淡的道:“能活活逼死人的地方,不振兴也罢。”
苏妙云没好气的在龙向梅后脑勺拍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你少?给我泼凉水!我不信一点办法没有,你给我等着瞧!”
龙向梅看着苏妙云,倏地笑了:“行!我等着瞧。”离开的人固然是战士,可愿意留下且拼尽全力去改变的人,更让人钦佩。因为总有人无法凭借自己走出藩篱,哪怕强悍如她,当初也是被苏妙云牵着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尽管苏妙云说这是她的职责,但龙向梅依旧感激她的付出。
所?以,龙向梅想,不管她将来是否离开,她也一定要帮着苏妙云留下一点火光,以便于将来可以燎原。很少?有?人真的会厌恶自己的家乡,如果家乡能变好,她想,她也会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