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气氛就变得有点奇怪，萧明熠盯着不知道已经呆多久，而且貌似好像还要继续呆下去的楚鸿远，给晋喜使了个眼色，晋喜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这鸿远将军从把陛下从太医署那边带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了。

“陛下，该喝药了。”

怕再被楚鸿远端走尝味道，萧明熠这安胎药喝得非常快，喝完药把空碗给了晋喜，瞅着楚鸿远还是没什么动作，轻咳一声，就打算催他：“楚卿若是无事，就先回府吧，时辰也不早了。”

楚鸿远看着空空的药碗，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无意识摸着小腹，这孩子在他肚子里已经三个多月了，萧明熠不知道若是寻常的妇人怀胎该是什么样的，但他这儿要是不脱衣服的话，小腹的隆起几乎看不见，太医一句胀气就能搪塞过去，再往后的日子就不好熬了，这孩子会越来越大，不过也还好，只要再撑三个多月，等入了秋冬的季节，裹上厚衣服兴许还能再藏上一段日子，再之后呢？萧明熠的思绪有点发散，太医说，一旦孩子长大了七个多月，就得开始做准备了，到那时候，萧明熠甚至都想好了，再过几个月，等楚鸿远娶了妻就把他派到边境去，随便让他在边境待上个两三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也就尘埃落定了。

“陛下！”楚鸿远提高了声调：“这个王太医不行，臣提议，从宫外再找名医。”

萧明熠摆摆手，懒得跟他再说这个，今天被楚鸿远拽着匆匆走的那一段路，肚子里的皇儿都不愿意了，楚鸿远真的是一点儿眼色都不懂：“行了，朕的身体自己有数，爱卿不用多管。”

皇帝都说了这话，再说那就是逾矩了，可偏偏楚鸿远就是听不得！

今天那太医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小皇帝今天才多大？弱冠的少年郎，怎么就不治之症了？他什么意思，短则七八个月，长则两三年，到时会怎样？楚鸿远想都不敢想，脑仁突突地疼：“这事儿，你必须听我的，我会回去安安排人手，网罗天下名医，陛下的病，一定能治好！”

萧明熠本来是不耐烦的。

首先，他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虽然肚子里的崽崽不|太|安|生，但并没有什么问题，现在是遭罪了一点儿，等把这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没那么复杂。其次嘛，他主要还是被楚鸿远惊了一下，差点露馅让萧明熠心有余悸，这会儿也顾不上想别的。

但是看着楚鸿远的脸色，萧明熠忽然有了主意，他望着楚鸿远，话说的也非常干脆：“爱卿是怕我死了吗？有什么可怕的，我反正是你培养的一枚棋子而已，就算没了我，皇室子弟里，你也能找到更合适的继位人选，更不用说、爱卿也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小九了，我与你已经离心，我若死了，于你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幸事吗？”

他话音才落下，楚鸿远就摔了桌上的茶杯，碎片四溅，萧明熠望着脚下的碎瓷片，忽然一笑：“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怎么实话都不让说了吗？”

“你可着朝中上上下下随便问问，哪个人不是这么想的？”萧明熠看着楚鸿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点儿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说：“就算你我幼年是有那么点情谊在，我当你哥哥一般，可爱卿也该知道，皇室子孙，为了这皇位连自己的骨肉亲情都不顾的，更何况你又不是我哥。你扶我上位，又手握重权，你说我能容你吗？我若是死了，也就算了，我要是不死，你以为我能就这么放过你？楚卿呀，狡兔死走狗烹，当年老师教的时候，不是你给我解释的吗？怎么现在就忘了？”

楚鸿远冷冷看着小皇帝：“陛下当真是这么想的？”

萧明熠满脸不在乎：“不当真，还能当假吗？”说着这样的话，却是在偷偷打量着楚鸿远，就见大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了，于是，小皇帝有点高兴，至于为什么，大概就是、他终于又见到了楚鸿远对他的不忍心。

一度萧明熠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楚鸿远对他的不忍心了，从前对他百般依从的远哥哥，离他越来越远，两个人越来越疏离，最后哪怕萧明熠假装生病，都不能把楚鸿远骗进宫，他做了皇帝，这深宫里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没有，那个昔日曾为他许下诺言的人，终于还是离他而去。

萧明熠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越是堵着这样一口气，心里就越难受，就越想跟楚鸿远对着干，他承认是走了很多的弯路，可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期盼的，哪怕是弯路，他也愿意多走走。

可现在，萧明熠不想再存那一丝的期盼了，既然不可能，那就不可能吧，他放不下也没关系，日后总还有皇儿做个依托，至于楚鸿远，他是肱骨之臣，萧明熠不会动他，萧明熠也相信楚鸿远没有那个异心，他要真想坐这皇位，当初就不会率百万大军拥他为帝了。

总之就是那句话，犯不着。

以后，他也犯不着了，萧明熠默默叹了口气。

“若当真这么想，那为什么迟迟不收我兵权？”楚鸿远眼中的漩涡越来越深，深到萧明熠差点在里面迷失了自己，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你以为我不想吗？将军未免太高看我了，收你兵权？你愿意你手下那些将士愿意吗？我还想给自己留个全尸呢！”

这话萧明熠也不是说假的，楚鸿远手里的兵权轻易收不得，收了他的兵权，那不是逼着这人造反吗，就算楚鸿远答应，跟他混的那些将士能容忍吗？萧明熠不是傻的，他是皇帝，又不御驾亲征，那兵权当然要放在能令他放心的人手里。

至于谁能让他放心，满朝上下，唯有楚鸿远。

别看他气楚鸿远气得不行，小事儿上没少跟楚鸿远对着干，可在大事上萧明熠不糊涂，楚家世代忠良，在军中也极有威信，这就是楚鸿远当初为什么能拥立他为帝的原因，楚鸿远有这个能力，他能统帅六军，将士们也服他，兵权都楚鸿远的手里，将士安心，百姓安心，边境也安稳，萧明熠当然也安心。

他傻了，才会去收楚鸿远的兵权，然后给自己找麻烦，兵权收回来之后呢？总要有人去统率这些兵马吧，萧明熠能自己去吗？他当然不能，除了楚鸿远他还能再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吗？他也找不到，所以他不会！

“呵，是吗？陛下菲薄自己了。”楚鸿远起身，踢开了面前一片碎瓷片，又问道：“那敢问陛下，在这个时候，非要给我选个皇室女子为妻又是什么意思？”

萧明熠有点不太镇定了，他愿意亲手给楚鸿远选妻吗？

那画像是他自己一笔一墨亲自照着画师送来的画像又临摹的！那一笔一墨，他画的时候，心里就没流血吗？楚鸿远是他奢望的人，他求而不得，存着一丝的私心，就想着指一个皇家的女子给他，甚至，萧明熠还想从画像里找找，看看哪个人跟自己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便为她多美化几分，想着楚鸿远也许就看中了呢？

见萧明熠不说话，楚鸿远目光更冷：“陛下忌我位高权重，可偏偏在你、”楚鸿远不愿意说那几个字，他也说不出口，如果萧明熠在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给他选了一位皇室的女子为妻，那意味着什么，楚鸿远不愿意去想：“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娶了皇室女子，诞下子嗣之后，这江山这天下，就再也不姓萧！”

他误会了。

萧明熠有点想笑，怪不得楚鸿远的脸色这么难看呢。萧明熠其实对楚鸿远还是有点了解的，他这人，素来就是这样的，别人送到手里的东西，他是不屑一顾的，想要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取。楚鸿远这是误会自己在给他铺路了，他误会自己时日无多，怕是以后死了，这江山没人管，所以给他楚鸿远铺路，所以才让他娶皇室女子的。

原来是这样呀，怪不得脸色那么难看。

“这天下，只能姓萧，将军请回吧。”萧明熠不想跟他在这儿牛头不对马嘴地胡说：“朕没那么大度，给你铺路，要是真的时日不多了，自然是在宗室里择优传位，至于你，没那个闲心管你，不过是想着这些年，耽误了将军的终身大事，略作弥补罢了，将军不要多想，皇室女子你没有喜欢的，朕也没逼你不是。好了，朕乏了，将军也回吧。”

正要走呢，就被楚鸿远上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小九，你会好好活着的，我不允许，你必须好好活着！”

一句话，忽然就触动了萧明熠的心弦，那心上跟针扎一样的疼，越来越疼，疼到萧明熠的情绪有点控制不住，他仰头，让眼里的热意退下去，要去挣脱楚鸿远的手：“你不允许？人要死，你不允许就有用吗？再说了，谁跟你说我要死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吗？将军什么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当着朕的面就你说这个，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活腻了是吗？放手！”

“小九，我会找到名医，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一句话抽干了萧明熠所有的力气，楚鸿远走了，大殿里空荡荡的，萧明熠茫然四顾忽然就问晋喜：“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还不许朕死，说的那么霸道，他不该盼着朕死吗？”

“呸呸呸，陛下莫再说这话了，小主子听见了不好。”

摸着小肚子，萧明熠轻笑了下：“今天真是吓着皇儿了，王贺还不蠢，记得重赏他。”楚鸿远到底是什么意思，萧明熠也不想猜了，起码有了王太医今日的一番话，有一段日子萧明熠能清静点，不用再担心会被楚鸿远怀疑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