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勤政殿里的萧明熠刚喝了安胎药，大太监晋喜又挑亮烛火，看着陛下有些憔悴的脸色，想劝着早点回去歇着，但最近事儿又多，东部接连大雨，地方不少的官员都上了折子，萧明熠为了更清楚的了解各个地方的具体情况，每份折子都看得很认真，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萧明熠舒了一口气，忽然就笑了对晋喜说道：“你说，朕从小就带这皇儿一起看折子，他以后长大了一定比朕强。”

晋喜赶紧搀扶着：“小主子必定是龙章凤姿，随陛下。”

“我倒是希望他能多随随、”萧明熠的话没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他可定了什么日子出发？”

“老奴打听了，说是明日就往旬阳去了。”晋喜很尽责：“大将军这次带了五千的亲兵，定然是不会出乱子的。”

萧明熠眼皮子有点重，但精神还好：“朕不担心他，他办事一向妥帖。晋喜，你可知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他派往旬阳吗？”

“老奴愚钝，猜不到陛下有何用意。”

宫灯晃晃悠悠，小皇帝未乘龙辇，月光和着微风，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萧明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朕是忌惮他的，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吧，可能就是朝中的风言风语听多了，人人都说大将军贪权慕势，朕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傀儡而已，久而久之的，这心怎么可能不变？”

晋喜没说话，给了随行的内侍一个眼神，自己接过了宫灯，将其他人都打发走了，自己引着小皇帝一步步往寝殿的方向去，他不需要说些什么，甚至他也不需要听什么，小皇帝说完心里舒坦了，那些话也都随着晚风消散。

“朕不服气呀，怎么可能会服气。”萧明熠的手捂住了小肚子，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朕就想着，一定要让他看看，朕才不是什么傀儡，朕是天子，不比他差，朕会做得很好，黎民百姓都会爱戴朕，朕会成为千古明君。”

“朕就跟他较劲儿，他说一朕偏就说二，他要往东朕偏就要往西，总要走出一条跟他不一样的路，朕以为自己很行的，可其实，这路就走偏了。”萧明熠扶着晋喜的胳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其实，偌大一个国家，朕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偌大一个朝堂，想做权臣的又何止他一个？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的人，钱正礼，顾斐然，户部的尚书，内阁长老，哪一个不愿意自己手握权力，那些人跟他并无什么不同。”

“朕为什么忌惮他呢？”

晋喜低声答道：“老奴猜着，莫不是大将军功高？”这是所有人都以为的答案萧明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功高本事大，能扶持朕上位，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呢？朕从前一直都担心这个问题，生怕惹了他不高兴，他就要废了朕改立其他人做皇帝。除此之外呢？他离朕太远了呀，远到触手不可及，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永远也看不明白他到底要什么，因为未知所以才忌惮。”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萧明熠的语气轻快了不少：“多亏了朕的皇儿，有了他就都不一样了。不管楚鸿远他要什么，权利也好，皇位也罢，有皇儿在这儿他都要受朕的制约。朕从前为了跟他对着干，做了许多的糊涂事，他不是一直都看钱正礼不顺眼嘛，那朕就把他放到钱正礼的地盘上，要什么证据就自己去搜。”

小皇帝也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朝堂里的那些肮脏事儿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但这就是一摊子浑水，干干净净的人进来也得带一身的泥出去，他用得着钱正礼所以就护着他，现在就把钱正礼推出去做为他为了缓和跟楚鸿远关系的桥梁，也不枉他从前对钱正礼的诸多偏袒。

冰冷的雨水打在铠甲上，楚鸿远骑在马上，看着大太监撑着伞，伞下站着小皇帝，是来为他送行的。

他本该打马离去，握紧了缰绳到底还是转了回去，走到了小皇帝的面前，翻身下马，盔甲上的雨滴溅到了萧明熠的脸上，晋喜赶紧递上了干净的手帕，萧明熠擦了擦脸上的雨滴：“将军此去，务必要安置好受灾百姓。”

楚鸿远却没有听他的官话，皱着眉头看了萧明熠：“雨大，陛下请早些回宫吧。”

“无妨，朕送送将军。”

君臣相顾无言，只有雨滴在噼里啪啦地落下，良久之后萧明熠才开口说道：“将军此去若有什么事要办，也不是不可以，只一点，朕不听无根之据，将军好自为之。”

楚鸿远有点诧异地抬头看着小皇帝，见他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直接翻身上门：“陛下不必再送，臣心里有数！”

望着雨幕里越来越远的影子，萧明熠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很久以前、也并没有那么久，就在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新帝年幼边境屡次被侵扰，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送过楚鸿远出征，去平定战乱保边境安稳，那个时候看着楚鸿远离开的背影，萧明熠当时是恐惧的，他怕楚鸿远再也回不来，战场上的意外随时都能要人命，后来有很多次，他都想着要是楚鸿远那次真的没有回来，以后会是什么样，他的状况会不会好一点儿？

“回宫。”

连日的大雨导致道路泥泞不堪，楚鸿远牵着马，身后跟着他的副将，副将身后还领着几个村长，正在跟楚鸿远汇报自己这里的情况：“东边王婆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漏雨了，这雨要是即刻停了，也无大碍，但是要再下下去，旬河上游可能要撑不住。”

“上游的堤坝情况怎么样？”楚鸿远深一脚脚浅一脚踩在泥坑里。

“您来之前，堤坝已经重新加固过一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楚鸿远皱眉：“为什么要加固？”

“这、”几个村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大人说为了安全，当时加固一下的话能减少意外的发生，就带人去了。对了，齐大你们村不是去了几个工匠吗？回来有说什么吗？”

叫齐大的人答应了一声：“没呀，那几家人早就迁走了，大人您还没来呢，他们就早就走了。”

“走了？”楚鸿远皱了下眉头，给了副将一个眼神：“去查查。”

副将领命而去，楚鸿远继续跟着几个村长走：“各村都还剩下多少人还没有迁移？”

“我们村多一点，还有十几户。也不是不愿意迁，就是大家伙儿想着上游可以拦着点水，旬河现在的水也没有太深，不想拖儿带女地往他乡去，尤其孩子还小，路上也怕不安全。”

楚鸿远：“带我去看看吧。”

他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疏散受灾百姓，一到旬阳当地就跑遍了周遭的几个村庄，基本上把大致的情况也都摸了个差不多，大部分人都能理解配合，但也有一些老人非常固执，觉得朝廷既然已经花钱盖了那么大的一堤坝就不该再让他们搬家，一路上奔波狼狈还要去吃救济，就很不体面。

楚鸿远虽然话不多，但是在劝人这上面还是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一张冷脸跟你讲道理，然后招手就让手下的士兵过来帮忙，亲自搀扶着老人家还给打伞，然后就莫名其妙就被他给说服了，沿途路上都有官兵一路护送，也让大家觉得安全了很多。

迁移工作有序不紊地进行着，楚鸿远派出去调查的副将也回来了，副将是个得力干将，不仅按照楚鸿远的要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遍，还把那几个工匠也一并带了回来：“把他们的家人安顿好之后，这几个人属下就斗胆带了回来，将军或许能用得到。”

楚鸿远的脸色阴沉：“确定上游堤坝出现了裂缝？”

“是他们几个人亲口说的。”副将回话：“属下找到他们的时候，这几个人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说差点命都没了，只能带着家人孩子赶紧逃。”

“把人带过来。”

那几个工匠知道是朝廷派来的大将军，还不等楚鸿远问就已经争先抢后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那时候雨才刚刚下，然后官府的大人就说是先做个预防，就张罗了我们几个人去堤坝上做加固，其实这事儿往年也有，每逢下大雨上游都会做很多的应急措施，我们也没多想，就去了。”

“一开始就是普通的加固，把一些可能会受力的地方多糊几层，再加高一点，后来就不对了。”

“是从夜里开始的，官爷说是雨越来越大，不敢再耽误，就让我们几个夜里赶工。都是为了自己的家，赶工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出事我们辛苦点累点那都没什么的，然后就开始夜里干活。”

“夜里视线不好，再加上下大雨，一开始的时候还跟之前一样，都是正常的工作，然后一到后半夜，人累的时候，官爷就跟我们说要精神，然后就给我们换地方接着干，人的精神都那个时候就已经疲惫了，很多东西大会被疏略，直到有一回，惊天劈下来一道闪电，照得跟白天一样，我才看见，嚯，那么长一条的口子，就在堤坝底下，轻易是看不见的，我们这几天半夜都是被哄去补那个口子的，因为天黑又下大雨，大家都没注意。

“后来回来一说，才明白，其实找我们去，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加固，那堤坝就是看着个样儿，那根本就不管用！”

“我们一合计，不能把命扔在这儿，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把活儿一干，一商量就带着家人跑了。”

“可没光跑，我还跟村里的李大说了，让大家都赶紧收拾东西走，听劝的基本上都动了要走的心思，不听劝的我们也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