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回转身子进屋，她站在窗子跟前。少时见刚才那婆子和杨姨娘出现了，她俩一前一后往前头院子的方向而去。她注意到杨姨娘面带忧色，似乎有烦心事儿。

杨姨娘听亲哥杨中仁来找自己，不由得锁紧眉头。她上辈子不知受了杨中仁多少恩典，以至于这辈子来还债了。她原本和柳姨娘一道，都是长房做事的丫头。每个月得到的工钱，全都交给了兄长和嫂子。

到后来，韩氏有身子不便服侍佟海泰时，将柳姨娘指给了佟海泰，那时她变成了柳姨娘跟前的丫头。她的月银也上涨了，本想偷偷留点儿当体已钱。谁知哥嫂得了这个信后，连涨的那部分都要走了，说是要攒银子给她侄子杨平和娶媳妇。要不家里太穷了，没姑娘愿意嫁进来，他们老杨家就得断后。

再往后，柳姨娘有了身子，便让佟海泰收了她抬为姨娘。从丫头到姨娘，她也算是苦心甘来。可不变的，依旧是亲哥按时上门要月钱。

亲哥那个浑不吝的性格，杨姨娘是知道的，她也怕闹大了，惹喜欢清静的老太太那氏不喜。再说银子拿去都花到了侄子身上，她没什么好说的。

杨姨娘也曾想让侄子杨平和做个营生，好过他只当“无底洞”。柳姨娘出面，说清合院修缮交给杨平和。杨姨娘承了柳姨娘这么大的人情，岂料杨平和不好好做事儿，被他打死的暗女昌之兄告到了衙门。这件事情牵扯到佟家柳姨娘等人不说，侄子也因此获斩刑。

杨姨娘也为杨家这个唯一男丁的结局伤过心，她当时为救他出来，也给了杨中仁不少银子。后来，她私下里产生过“从此轻松了”的念头，可杨中仁还是来找她讨银子，说儿子没了悲伤过度没法子生活。上次她看在死去了的侄子份上，将柳姨娘给的银子，转手交给了杨中仁，只希望从此能清静起来。

唉，眼下杨中仁又来了！杨姨娘一边担心兄嫂遇到什么不测，另一边又害怕他们跟自己伸手。

上回那氏在院子里挖湖时，也想到自家这些孙女到了岁数，想要嫁进好人家，必须要合了礼数，就叫人在前院将几间厢房重新收拾了一番。杨中仁是杨姨娘的兄长，但他毕竟是外男，不能叫他跟以前似的随意在后院走动。

杨姨娘在厢房里见到杨中仁，还未开口问询呢，就见杨中仁哭丧着脸向她伸出了手。“我哪有银子？”杨姨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嫂子昨儿摔了一跤，现在躺在炕上不能动哩。”杨中仁直愣愣地伸着手，那张脸如同枯了皮的核桃似的，嘴角往下耷拉着，像是要哭出声来。

“啥？”杨姨娘吃了一惊。整个杨家，她哥、侄子，都是讨银子党，整天不做正事，苦的就是她嫂子，拉扯她侄子，还得伺候她哥哥。每次见着杨姨娘，苦得没法说，眼泪是哗拉拉地掉。

“你嫂子最疼你，赶紧拿银子，我好去请大夫。”杨中仁说话语气中带了些不耐烦，好像跟杨姨娘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我嫂子怎么会摔跤？摔到哪里了？”杨姨娘追问道。

“你问那么多做甚？等她好了，我让她来瞧你。赶紧的，时间等不及。”杨中仁翻着眼皮子道。

杨姨娘没法子，只得往外掏银子。可身上所有的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有两三两。杨中仁一把刮过去，掂了一把，“怎么才这一点儿，不够！”

“我上回才给过你。又不是生银子的，哪里有这么多。”杨姨娘也面露不满，嘀咕着。

“你别跟我磨磨唧唧。若是平和在的话，他指定能弄来银子。都怪你没把他救回来，如今那罗二贯日子过得愈发好了，你侄子命却丢了。”杨中仁声音低了几分，又抬高音量，“行！我先回去救个急。回头你再去弄，过两天我再来拿，要不然就见不着你嫂子了。”说完杨中仁拉开门，拔腿就往外走，差点碰到外头站着的婆子。

杨姨娘追了两步，“哥”她话音未浇，杨中仁就已经蹿到几步开外了。她只能闭了嘴，低着头往后院慢腾腾地走着。

银子，银子！她这辈子欠下银子了，多少都不够填她哥那个坑！想到这里，杨姨娘心有怨恨。这回她就掏不出银子，会怎样？！

她愤愤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着出神。到了半下午，她也不想用饭，没精打彩地在炕上躺着，一动不用。

门“笃笃”地响着，杨姨娘不知外头是谁，她不想理会，那门却响个不停。她腾地坐起身子，一把拉开门，却见外头笑吟吟站着的那位，不是柳姨娘又是哪个？

杨姨娘强打起精神，将柳姨娘迎进门来。殷勤地倒了茶，又不知说什么好，屋子里一时十分寂静。

柳姨娘笑道：“我本就怕冷，前日从当房买了一件带皮毛的氅衣，脖颈和后背处都缀有皮毛。一来见那工艺好，只因那是旁人逢了夏天，周转不过来，将这氅衣作了死当。那当银比不上活当，当时给的不便宜，但我也没吃亏，只叫当房赚了个手续费。二来想着有了它，今年冬天也好过了。还想叫姨娘过去瞧瞧呢。”

杨姨娘此时只觉不舒服，同样是姨娘，人家能买带毛的氅衣，自己嫂子病了也没银子治。在这种情况下，她哪有心情去瞧皮氅，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当房，还有死当，活当，都是什么？我都不懂。”

柳姨娘心下一阵得意，对方总算入了她的套。

先前她瞧着杨姨娘和前院的婆子去了，便后脚去找刘婆子，让她找人去偷听情况。她得到的消息，与她的猜测分毫不差——那杨中仁又是来问柳姨娘要银子的！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推演过很多遍，现在就该她出手了。于是就有了她来敲杨姨娘房门的这一出戏。

什么死当的氅衣，还带皮毛的，根本不存在。她说出来，纯粹是要让杨姨娘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