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氏坐在花梨如意云头纹六方扶手椅上，半闭着眼睛，手里捻着紫檀木牛毛纹佛珠，多宝阁里的香炉散发出香味。

刘婆子在给那氏捶腿，她察觉出那氏睁开眼睛，目光投向窗子外面，便道：“老太太也别太担心，咱们佟家的天翻不了。”

那氏垂目，瞥了她一眼道：“就怕有些人，以为得了宫中贵人的另眼相看，就没了规矩。”

刘婆子嘴巴微微撇了一下，“老太太是在说那一位吧？”她朝清合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一向没有规矩，得人看中也凭的是侥幸，老太太何苦自扰啊！再说了，她再有能耐，能不嫁人吗？只要她嫁出去了，还能天天回娘家指手画脚？”

那氏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你懂我的心啊。真是这么多年下来，我没白对你好。”

刘婆子眼角泄出一丝得意，“老奴是全心朝着老太太的，老天爷可以做证。”

那氏道：“行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待那位嫁人了。清合院不就重回安宁？我看那韩氏还是病秧秧的，怎么能担得起长房的重任？”

刘婆子忙起身行礼，“老太太的大恩，老奴没齿难忘。”

那氏说了这番话后，心里的不痛快减轻了很多。她重新盘算了起来，“你也没那么多礼了，你去安排个利索人，二姑娘一回来，就来跟我报信，看看她回来都得了什么赏礼。”

刘婆子应着，出门安排了一番，没过一会儿，就折返回来。那氏道：“总之，得让清合院那位出嫁。二房那边三姑娘要抓紧了，我还得跟二房那边提点一下。如果能嫁给阿哥，咱们佟家可就登高枝了。”她说到后面，简直是神清气爽，好像这幅场景就变成现实了似的。

刘婆子忙道：“三姑娘嫁了，咱们四姑娘年龄也到了。这孩子跟老太太可是一条心，老太太可得看顾着她。”

那氏靠在扶手椅上，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三姑娘嫁到了皇宫，我必让她给四姑娘也谋划一番。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她二人正说话间，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回老太太，二姑娘回来了。宫里的人跟着来了，二姑娘并未搬箱笼下来。”

那氏和刘婆子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得意的神情。那氏示意那小丫头出去，然后与刘婆子说道：“巴巴地请进宫，哈也没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刘婆子嗤了声，“该不会是得罪了贵人吧？她一向牙尖嘴利不饶人。”

那氏起身，“走，看看去。”刘婆子紧紧跟在后面，“是得看看，她是个没规矩的，说不定在宫中露了怯，就自个儿偷偷回后院了。”

她俩刚出屋门，就与王五子碰了个正面。王五子不是头回来佟家，他自是认识那氏，不客气地挡在她俩的路上，“哎哟，怎咱家一来，老太太就往外走呢？”

刘婆子忙从后边蹿出来，“正好遇上，正好遇上。公公请进！”她快速打量了一眼王五子身后的佟司锦，见她果然两手空空。

王五子也不多言，直接就进到正厅。见那氏等人也进来了，便扬声道：“慈仁太后有赏。”

那氏闻言心里一个激灵，明明没见他们拿东西，怎么又有赏了？她忙跪下。佟司锦跪在那氏身后，心里也有些莫名其妙。只听得王五子道：“佟都统家二姑娘佟司锦贤良淑德，特赏赐于她一柄玉如意。”

王五子说完，拿出一柄碧玉嵌白玉如意，与佟司锦道：“太后赏给你的，还不快接着。”

佟司锦起身，到王五子跟前，双手恭敬地接了。那氏偷眼看去，只见那柄如意，玉色莹润，双色搭配巧妙，一头拴着赤红色织锦穗头。那成色、那样式，一看就来自宫里，她眼睛里冒着妒嫉之火，接着，她又听到王五子的声音，“那氏，慈仁太后有口谕给你。”

那氏忙收回目光，把头伏低。王五子道：“太后道，佟司锦待其母一片孝心，何时出嫁，由她自个儿做主，不影响其妹出嫁。任何人不得干预，否则必问重罪！”

“嗡”的一声，那氏脑门儿开始生疼。这个死丫头，竟然让太后给她撑腰，这还把她放不放到眼里了？

那氏也是气糊涂了，后来王五子和佟司锦是如何离开的，她都没了印象。跌坐在六方扶手椅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刘婆子给她倒了盏热茶，轻声道：“老太太消消气吧，伤了身子不值得。”

那氏一把将案上的茶盏推到地上，“这气可怎么消？她可得脸了，以后不就愈发得意不听我的了？”

“可不是吗？老太太白养她那么大。”刘婆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她眼珠子转了转，出主意道，“她这般给太后说，人家还以为佟家上下都欺负她了呢。这个老太太可得跟老太爷说道说道，亏得老太爷这么看重她，也好叫老太爷知道她是怎么两面三刀的人。”

那氏觉得刘婆子说得极是，她定了定神，便往书房去找佟托哈了。佟托哈一听，心里也是惊了一下。上回那氏提议让三姑娘早点嫁人，他是同意的。这实属正常，姑娘到了年龄，怎么能总留在家里。至于三姑娘说母亲身体有恙，佟托哈也没在意，那韩氏生活也能处理，家里婆子丫头一大堆，总不能连主子都伺候不好吧。

他二人对坐着，面面相觑。这时有下人进来报，“三姑娘求见老太爷。”佟托哈皱了下眉头，“叫她进来。”

佟司锦进到书房，便跪在佟托哈面前，“孙女今儿被太后召见进宫。太后叫孙女说了一些关外的日常话，正好慧妃也来了，孙女就多坐了一会儿。临走时，太后问孙女有没有什么心愿。孙女想起额娘身子不好，想多在额娘跟前伺候一阵子，就开口说给了太后。没承想，太后还来家里传了口谕。”

那氏在一旁不悦地开了口，“我可是听那口谕之意，颇有责怪咱们佟家的意思。”